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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熹
自司融有记忆的这一年多以来,他从未对孟诉发过火,把自己气成这样也是头一遭。
他出了船舱才发现,眼下已是辰时三刻,桅杆上绑着的汽灯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被清凉的风兜头一拍,司融的火就消了大半,感觉方才在货舱里,肯定是因为空气不流通,自己大脑缺氧才说出那么蠢的话来。
不知那些话是否伤害到了孟诉,反正他自己是有点难受。
他蹲在甲板边借着船舷挡风,忧愁地蘸着一点水在地上涂涂画画。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心情不好时,就会寻找自己熟悉的东西来获得宁静感。
刚斥责了孟诉,他不可能现在就腆着脸回去,只能转向自己另一个最熟悉的东西:画画。
失忆后,他便总感觉手里缺点什么,直到一次在牢房中捏着根稻草在墙上画小人,他获得了长久的宁静,平息了他心中因为失忆而焦躁不安的情绪。
后来碰瓷孟诉,到昭王府疗伤,孟诉将尘封已久的一套阿斯卡画具送给了他,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会画阿斯卡画。
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拿住画笔,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该如何取色、铺色、雕琢。
他还和孟诉说,总有一天,他会为孟诉画一副全晏海最好的肖像。
司融闷闷不乐地捏了捏右肩,这会儿冷静下来,他终于发现肩膀有点不舒服了。
麻痹的感觉自肩头弥漫到了肘弯,小臂到指尖都是一片冰凉,险些感知不到右臂的存在了。
正在办案关头,孟诉又受了伤,司融擦了擦手,打算回船舱去。
他也不是爱耍小脾气的人,经常犯了错扭脸就死皮赖脸地撒泼讨好,不管别人有没有原谅都装作无事发生。
更何况,他认为自己这次根本什么都没做错。
就在他快要站起来的时候,司融身形一顿,又重新蹲了回去,看向那前往下层甲板,给船役护卫们送饭的仆人们。
他们手里提着一篮篮的面饼、茶水和咸菜,气喘吁吁地往下走,其中一人低头抱着一个水罐。
那不是小熹还能是谁?
她换下了华丽的衣衫,擦掉了脸上的红妆,穿着仆人那朴素的衣服,自然地融入了其中。
她好像每到一个新环境,都会迅速变换身份,而且表现绝对不突出,既不会沉静到让人感觉到异常,也不会张扬到太过突出。
司融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自己这次虽然只有左手能动,容貌雕刻上略有欠缺,但在牢固程度上却认了真,人皮面具在脸上粘得很牢。
于是格外擅长偷鸡摸狗的司融又跟了上去。
前方一行人踩在中空的甲板上,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咚咚地回荡,司融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如果前面的人不回头,不会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人。
司融盯着小熹的背影,心中冒出了一丝疑惑。
雪薇被护卫从海里捞起来了,为了一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牙拼了老命,捞上来的时候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被人如临大敌地扛到船首楼,许是关起来了。
杨文宾弄丢东西的事闹得满船皆知,小熹这个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女伴不可能没有嫌疑。
她为什么还能做到这么坦然地露面,还素着脸混在仆人中间,是要接近什么人吗?
雪薇被抓了,不死也会被杨文宾迁怒,一不注意就会掉脑袋,小熹怎么一点不急?
比起雪薇这种一眼就能看透的性格,小熹相比之下显得格外的难懂,她始终如此淡然,一颦一笑都收着劲一样,悲喜不显,让人根本不能妄想通过她的神情看穿她的想法。
走道上巡逻的护卫纷纷走过来,在篮子中拿取咸菜和面饼,嘴里一边抱怨着伙食质量,一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警惕。
护卫从端着的箱子中拿取木碗,小熹便提着罐子给他们倒水。
她始终低着头,偶尔和其他人说几句话,但也是有关于工作上的寥寥数语。
她动作娴熟自然,细细的胳膊端着沉重的水罐一点都不抖,甚至能听懂护卫和仆人带着不同地区乡音的话,就像是在这船上已经工作了很久,对一切都十分熟悉了。
走完两层甲板后,抬着木箱的人打了个招呼,径直下了最底下的锅炉房。
小熹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便挽过一个竹篮,一手提着水罐,往走道末尾走去。
司融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小熹走进末尾最大的货舱,给正躲在里面打瞌睡的船役发饼和水。
司融记得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小熹支开其他人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船役被人发现偷懒,多少有点心虚,叼着饼急匆匆地去和扎堆吃饭的人汇合,小熹回头看了一眼,便走进货舱,关上了门。
司融从廊柱后面走出来,将耳朵贴在门上。
小熹进去后,听脚步走出了很远,随后在一个角落停下了。
回忆了一下里面的布局,小熹此刻就算回头,也不会看到门口的方向,于是司融轻轻推开门,从门缝中挤进去,再将门无声无息地推上。
他的动作迅速而无声,连风都没扬起一点,小熹隔得远,完全没发现里面已经混进了人。
小熹将篮子和水罐塞进了一堆布袋中间,挽起袖子,开始推动一个巨大的木条箱子。
那箱子足有两人高,里面是一尊蝶戏游鲤的白玉石雕,起码得有千斤重,小熹却轻而易举地将其推到了一边。
更让司融吃惊的,是那石雕后面竟然有一道小门,小熹推开门走了进去,货舱恢复了安静。
粗制滥造的小门通往的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厕屋,里面空间不大,地板上挖出几个狭窄的孔洞,通往脚底下的海洋。
门上钉的木板缝隙很大,司融可以简单窥见里面,小熹绝对不是过来方便的。
这间厕屋被闲置了,里面堆了一些杂物,最里面靠墙扔了一张乱七八糟的帆布,不知盖住了什么东西。
司融无声溜到门边往里瞧,小熹手里提着一盏不知哪来的油灯,内里的火苗颤颤巍巍,照出一小片的地板。
小熹的脸上平静专注,她掀开那帆布一角,露出下面盖着的东西。
竟然是司融和孟诉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的木桶!
司融如此笃确信,是因为他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像是某种木头的味道,清香中带着厚重的松脂的闷味,刚闻时觉得新奇,闻多了就觉得自己的鼻腔都被那味道塞满了,别的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似的。
小熹凑近木桶,侧耳凝神,像是在听什么动静。
司融心神一动——难道这木桶里装的是什么活物?
小熹将灯放在一旁,动作轻而缓地打开了一个木桶的盖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像是一句阿斯卡话,司融虽会阿斯卡话,但却没有听明白小熹说了什么。
真是奇怪,他很肯定那是阿斯卡话,因为他对此很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融内心古怪地咀嚼着那句发音古朴的短句,这边小熹已经合上了盖子,一脚踹倒了旁边一个罐子。
随着船只在海浪上波动的弧度,罐子在地上咕噜噜地滚来滚去,在一次颠簸中快速撞上墙壁,应声而碎。
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司融炸了毛——
天杀的,谁家火油用罐子装?!
小熹显然不是无意踹倒的,她一连踹倒了一排,最后拎起一个罐子,将火油泼在帆布上,淋在木桶上。
她要烧掉这些木桶!
司融在心中暗骂,咬牙从袖中摸出了一枚纸铁镖,实在没办法,只能击穿她的手腕了。
这么大一艘船要是在海上烧起来,谁也不能活着到江源,办案不办案的先不提,司融起码不想给这艘船陪葬。
眼见着小熹揭开了油灯的灯罩,司融抖动手腕,几道疾风便朝着小熹射去。
小熹敏锐地单手后翻,纸铁镖深深嵌入了墙壁,小熹只有手中灯火晃动了下。
她掌着那盏灯,伸手缓缓地抽出了缠在腰上的软剑。
粘稠的火油顺着门缝流淌出来,司融叹了口气,顺着门缝朝里喊:“这位姑娘,咱们出来打怎么样?万一在里面打得太忘我,不小心把这点燃了就不好了。”
小熹的回应是一脚飞踹,意图连门带人一起踹翻,然而司融却早已在十步开外。
货舱顶上挂着经久不灭的阿斯卡汽灯,小熹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是你?!”小熹失声叫道。
司融大吃一惊:难不成他画成这样她都认出来了?
“容貌可以伪造,手却不能易容,”小熹的眼神落在司融执镖的手上,“你就是那日清晨,在柳延坊外摆摊的画瞎先生吧。”
没想到她观察得如此仔细,司融捏紧了纸铁镖,暗自数了一下自己身上还剩多少纸铁镖。
只是小熹的态度十分奇怪,她对一个街边的画师观察如此仔细,在这地方忽然遇见他,惊讶之余,竟然还有点如释重负之意,但其中还是带着明显的防备。
司融没有搭话,试图从她的肢体动作中揣测出点什么。
二人剑拔弩张,小熹戒备地从腰上抽出另一把软剑,她手持双剑,低声说了一句话。
又是刚才她说的那句阿斯卡话。
司融哑然片刻,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暗号。
难道是晏卡志士的接头暗号吗?这他咋知道?
“他说,见到一个会画阿斯卡画的,就是下一个接头人。”小熹喃喃道,“原来你不是?”
说完,她脚尖点地,干净利落地一个下劈,当即要将司融砍成两半。
司融连滚带爬地躲开:“姑娘,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熹不再和他废话,只想快点解决掉他,与此同时,她双剑劈出的火花被她挑了出去,落在了角落的木桶上。
司融连忙执镖射出,在火花落在火油上前将其打散,一咬牙护在了厕室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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