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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车轮碾过碎石,扬起细微的尘土。
沈既白先一步跃下,他转身伸手,稳稳扶住温念云。
温念云搭着他的手,裙裾轻摆,踏下马车。
她抬眸望去,眼前的小院青瓦灰墙,院门半掩,檐下挂着两盏褪了色的旧灯笼,在晚风里微微摇晃着。
院角一株老梅斜逸而出,枝干虬结,似是沉默的守望者。
“这就是长姐居住的地方吗?”她轻声问,嗓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
沈既白站在她身侧,目光沉静地望向院内:“正是。”
四下寂静,唯有远处几声归巢的鸟鸣,衬得这小院愈发清冷。
温念云与沈既白刚踏上院门前的石阶,忽然一道破空之声凌厉袭来——
“嗖!”
一支羽箭狠狠钉入两人脚前的泥土,箭尾震颤,嗡鸣不止。
温念云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啊!”
脚下踉跄后退,绣鞋绊在石阶边缘。
沈既白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广袖一展,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侧,沉声喝道:“爱妃小心!”
为首的侍卫长横刀厉喝:“有埋伏!护驾!”
几乎同时,身后铁甲碰撞声骤响,几名亲卫拔刀疾冲上前,瞬间结成半圆阵型,寒刃向外,将二人团团护在中心。
院墙外树影簌簌,暮色中浮动着压抑的杀机。
就在侍卫们绷紧神经四下戒备时,后院残破的木门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声。
一道黑影缓步踏出。
那人身形瘦削,一袭暗色劲装几乎融进夜色,脸上覆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唯独露出一双冷如寒星的眼睛。
他手中握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动。
沈既白目光如电,倏地锁住对方腰间,一枚半掩在衣摆下的玉佩正随步伐轻晃。
羊脂白玉上镂雕着繁复的缠枝纹,正中一个古篆“李”字被月光映得森然发亮。
“李拼?!”沈既白骤然厉喝,声如裂帛。
面具人脚步一顿。
他盯着沈既白,嗓音沙哑如粗粝的砂纸:"你是谁?"
沈既白上前半步:"我是你沈大哥。"
李拼仔细看着沈既白,呼吸一顿:"沈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既白的声音却愈发沉缓:"你为何在这?"
"我住这。"李拼低声开口。
"一直都住这?"沈既白看着他询问。
李拼喉间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沈既白突然向前逼近一步:"前些日子,我的人在寻一个女子,那女子此刻正躺在你屋里。"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李拼警惕询问。
"那是我大姐!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温念云的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指尖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李拼听这话心一颤,终于缓缓侧身。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温念云顾不得礼节,提起裙摆就往屋里跑。
屋内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里幽幽跳动,将影子拉得扭曲细长。
床榻上,温如月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边一点干涸的血迹显出几分生气。
她的长发散在枕上,像是凋零的花瓣,曾经明艳的眉眼如今紧闭,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大姐......"温念云扑到床前,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屋内烛火微弱,将几道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如鬼魅。
李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悬崖上摔下来......受了很重的伤......能不能醒来,全看天意。"
温念云的哭声骤然一滞,随即化作更汹涌的泪潮。
她伏在温如月身上,肩膀剧烈颤抖,像是要把积攒的委屈都哭出来。
小桃跪在一旁,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昏迷中的大小姐。
沈既白沉默地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在土墙上投下一道安稳的阴影。
他缓缓蹲下身,玄色衣袍铺展在泥地上,却浑不在意。
"爱妃。"他唤她,声音低沉如夜色中的暖炉。
温念云没有抬头,单薄的肩膀仍在颤抖。
沈既白伸手,却在即将触到她时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搭在她身后的床沿。
指尖离她的衣袖只有一寸,克制而温柔。
"你大姐最疼你,"他声音放得极轻,"若知道你这样哭,怕是要心疼得醒过来训你。"
小桃在一旁悄悄抹泪,见状轻手轻脚地退开几步。
温念云终于微微抬头,泪眼旺旺盯着沈既白:“那我不哭了。”
沈既白眉眼弯弯:“对,不哭了。”
温念云轻轻挣开沈既白的手,用那方染了胭脂的云纹帕子按了按眼角,而后缓缓起身。
烛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色,却衬得她眉眼间的憔悴愈发明显。
她转向李拼,郑重地福身行礼,发间一支银簪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这些日子,多谢李公子对大姐的照顾。"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微哑,却字字清晰。
李拼站在阴影处,他下意识抬手想扶,又在半空僵住,最终只是生硬地侧了侧身,避开她的礼。
"举手之劳。"他的声音粗粝如砂纸磨过。
暮色已沉,青石街道上最后几家铺子正收起幌子。
一行人踩着渐浓的夜色来到镇上唯一的客栈,褪色的"悦来"匾额在风中轻晃,檐下两盏泛黄的灯笼投下摇晃的光圈。
店小二撑着惺忪睡眼迎出来,待看清沈既白腰间的玉带钩,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神:"贵人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沈既白抛出一粒碎银,银光在昏暗堂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客栈的雕花木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温念云倚在床头,素白的中衣下摆被轻轻掀起。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膝盖的青紫淤痕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影。
小桃跪在脚踏上,指尖蘸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
"小姐还疼吗?"小桃的眼泪砸在床沿,在红漆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温念云摇了摇头:"不疼。"
"笃、笃笃——"
三声极轻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小桃低声说:"想必是王爷来了。"
温念云答:"你先去看看。"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廊下的风灯将沈既白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手中端着个青瓷碗,热气氤氲间飘来安神的药香。
可当目光落在小桃手中那盒开着的药膏时,他眉头骤然拧紧:"出什么事了?"
"回王爷,王妃受伤了。"小桃话音未落,沈既白已大步踏入内室,衣袍带起的风掀动了案头的烛火,在纱帐上投下剧烈摇晃的影。
温念云慌忙要起身行礼,膝盖刚离开床褥就疼得眉心一蹙。
沈既白箭步上前,单手按住她单薄的肩头:"坐着别动。"
他半跪在床榻前,玄色蟒纹袍铺陈在脚踏上。
修长的手指悬在温念云膝上半寸,终究没敢触碰,只借着烛光细细查看那片淤紫——
青紫的伤痕在雪肤上狰狞如鬼爪,边缘还凝着细小的血珠。
"怎么伤的?"他声音沉得吓人。
温念云攥紧了素白寝衣的袖口,布料在她指间皱成残荷:"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本王去给你找大夫。"沈既白说着就要起身,玄色衣袖却被一只素手紧紧攥住。
温念云仰着脸,未绾的青丝垂落肩头,在烛光下泛着柔软的暖色。
"王爷!"她急得大喊,指尖无意识掐进他腕间的命门,"妾身真的无碍。"
沈既白身形顿住,低头看她时,眉宇间的戾气尚未散去。
温念云这才惊觉自己逾矩,慌忙松手,却被他反手一把握住。
他掌心滚烫,将她微凉的指尖整个包裹。
"当真?"他声音低哑,目光从她膝盖移到眼睛。
烛花"啪"地爆响,温念云看见他眼底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她轻轻点头,发间一支银簪滑落半截:"当真。"
沈既白目光沉沉落在温念云微微发颤的指尖上,声音里凝着化不开的墨色:"爱妃可还有别处受伤?"
温念云将手往袖中缩了缩:"多谢王爷关心,妾身无事。"
"那便好。"沈既白忽然抬手,指尖擦过她耳后一缕散落的发丝。
"王爷为何过来?"温念云突然开口问。
话音一落,沈既白已托起香炉递来。
"这是安神香。"他声音低缓。
温念云双手接过。
沈既白眸光微动:"子时三刻了,爱妃好生歇息。"
温念云捧着安神香炉的手指微微收紧,青瓷炉壁透出的温度熨着她的掌心:"王爷也是。"
沈既白走后小桃立马从角落里出现。
她眼睛倏地亮起来,三两步蹦到温念云跟前:"王爷对小姐可真好。"
温念云指尖一顿,耳尖发烫:"就你话多。"
"小姐就说是不是吧?"小桃狡黠地眨眨眼。
"你还睡不睡了?"温念云佯装薄怒,指尖一挑锦被便将自己裹成了雪团,只露出半张绯红的脸。
安神香在鎏金炉里袅袅盘旋,将她嗔怪的语气也染上几分慵懒。
小桃正踮脚去拨灯花,闻言回头笑得狡黠:"有这上好的安神香,小姐今晚定能好好睡个。"
话音一落。
"嗖!"
绣着缠枝莲的软枕破空而来。
小桃头也不回地反手接住:"是,小桃这就去睡。"
……
天光刚破晓,一缕金线穿过雕花窗棂,斜斜落在青纱帐上。
沈既白端着红漆食盒轻推房门,乌皮靴踏过檀木地板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温念云侧卧在锦被间,青丝散落枕畔,睫毛在阳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嗅到熟悉的甜香,无意识地往被衾里缩了缩,嗓音带着未醒的绵软:"小桃,你先下去吧,待会我会吃的..."
"爱妃很困?"沈既白低沉的嗓音在温念云耳畔轻轻炸开。
她倏然睁眼,朦胧的视线里撞进一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沈既白半俯着身,玄色衣襟上的蟠龙纹在光中泛着暗金。
"王、王爷..."温念云慌忙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间露出半截雪白中衣。
发间一支银簪"叮"地坠在青玉枕上,碎开满榻流光。
沈既白伸手接住那缕将散未散的发丝,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后肌肤。
"爱妃要不要再继续睡?"沈既白的声音低沉温和。
温念云摇摇头,青丝从肩头滑落:"不用了。"
清洲街道。
温念云轻提裙裾跨过一道浅沟,绣鞋尖上缀的珍珠在朝阳里晃出细碎的光晕。
街边卖梨花的老妪笑着递来一枝,她刚要接,沈既白已先一步将铜钱塞进老妪皲裂的掌心。
"这清洲果真是个好地方,"温念云转着梨花枝,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到她腕间翡翠镯上,"风光秀美,民风淳朴。"
沈既白落后半步走着,听见她的话,他唇角微扬:"爱妃很喜欢?"
温念云闻言脚步一顿:"王爷不喜欢这吗?"
沈既白忽然捉住她的手:"爱妃喜欢,本王自然喜欢。"
语调里含着三分戏谑,眼底却凝着七分认真。
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适时传来,沈既白顺手买下一包。
栗壳"咔"地脆响,在沈既白指间绽开一道金黄的缝。
温热的甜香顿时溢出来,混着他袖间沉水香的气息,将温念云笼在一片暖意里。
她刚要抬手去接,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倏然一转——
栗子肉擦过她微启的唇瓣。
"王..."温念云睫羽急颤,后半截话被甜糯的栗子堵在喉间。
沈既白的指尖还停在她唇角,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经意蹭过她下唇,比栗子更烫三分。
卖栗老汉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小娘子好福气哟!"
温念云耳根霎时烧得通红:"王爷..."
"甜么?"沈既白打断她的话,就着这个姿势又剥开第二颗。
温念云抿唇轻笑,唇上还留着方才那点甜香:"甜。"
她伸手去接,却见沈既白忽然收拢五指,将栗子虚握在掌心,只露出一点诱人的金黄。
"当真?"他挑眉,眼底藏着促狭。
温念云索性踮起脚尖,就着他的手咬住那颗栗子。
发间珠钗的流苏扫过沈既白手腕,惹得他指尖微颤。
"妾身何时骗过王爷?"温念云笑着看他。
沈既白正要开口说话时,温念云眸光忽亮,裙裾在青石板上旋开半朵流云,三两步便朝那小摊奔去。
沈既白跟在身后。
蓝布摊位上,几束雪青色的夕雾草被露水压得低垂——
这正是温如月最爱的花。
大姐总说这花像极了破晓时未散的雾霭,能藏住所有不欲人知的心事。
"姑娘好眼力。"卖花女嗓音清凌凌的,"今早刚摘的,根上还带着土呢。"
"爱妃喜欢?"沈既白的声音轻缓。
温念云凝视着那束夕雾草,花瓣上露珠未干:"是大姐喜欢。这花我要了,多少钱?"
话音一落,沈既白手腕一翻,一锭雪花银"当啷"落在蓝布上,竟将粗布砸出个凹坑。
卖花女慌忙去接:"谢、谢贵人赏..."
沈既白盯着温念云,声音里浸着三分凉意:"也不知爱妃知不知道本王喜欢什么花?"
"那株火焰雪,我也要了。"温念云指尖点向花架最深处。
那赤红如血的花苞被刻意藏在阴影里,花瓣边缘却诡异地泛着金芒。
卖花女瞳孔骤缩,双手飞快捧出花盆:"好好好..."
温念云转身将花举到沈既白面前:"王爷可喜欢?"
沈既白双手接过花,带着笑意的嗓音说:"多谢爱妃,本王很喜欢。"
温念云低头抿唇,发间银簪垂下的流苏掩住了眼底波澜。
客栈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沈既白端起茶盏,青瓷杯沿映着他深邃的眉眼,茶汤微漾,如同他此刻暗涌的心绪。
温念云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几次启唇,却又抿紧,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沈既白放下茶盏,杯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目光如炬,直直望进她的眼底:"爱妃有事大可说出来,不必憋在心里。"
温念云指尖一顿,终于抬眸,烛光映得她眼底水光潋滟:"妾身……想把大姐接回府中。"
话音落下,屋内骤然静默。
许久后,沈既白终于开口。
"现在还不能把人接回府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温念云眸光一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为何?"
沈既白抬眼,烛火映在他深邃的眸中,像是暗夜里的星:"待本王把宫中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本王就立马派人把她接回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丝罕见的柔和。
温念云怔了怔,忽然明白——
他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温念云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这短暂的安宁:"那王爷可要几日?"
沈既白的呼吸一顿:"本王会尽快。"
沈既白突然伸手扣住温念云的腰肢,一把将她带进怀中。
她踉跄跌入他胸膛,额头撞上他衣襟间的蟠龙纹,金线刺绣硌得肌肤生疼,却抵不过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心跳。
"本王答应你,"他低沉的嗓音震着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一定会派人保护好你的家人。"
温念云仰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
烛光在那双深眸里碎成星子,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轻声道:"妾身多谢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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