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倒山河局

　　江陵府的街市虽然不及京城繁华，此时正逢节假，街上人流如织。

　　有了钱，一切也变得顺利了。

　　太子的人给他们提供了一身新行头，用料做工自然都是顶顶好。两人往街上一站，俨然一副富家公子哥外出游街的模样。

　　闫世钰身着月牙色暗纹锦缎长袍，外面罩着件纯白的狐裘坎肩，整个人埋在毛茸茸的衣领里，更衬得他面容清俊、不谙世事。

　　阿达措还是挑了身宝蓝缠枝莲纹的长袍，临时额外改成了西域样式，卷发高束，腰间的弯刀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顾盼间自带一股野性难驯的异域风情。

　　“公子。”阿达措拎着行囊，入戏很快，状似无奈地紧步跟在闫世钰身后，“您这样出手阔绰，大公子回头收到消息不会高兴的。”

　　闫世钰又站在一处小吃摊子前，刚从摊贩手上接过一包糕点，闻言又招呼起阿达措。

　　“快付钱，这儿的味道和北边的挺不一样的。”

　　宫里可没有这么淳朴的做法，在京城闲逛时又总吃不尽兴。闫世钰又看中一家卖糯米丸子的摊子，连拖带拽怂恿着阿达措一起吃。

　　“败家也得有理有据。”见阿达措也被汤圆吸引，闫世钰放下碗，得意洋洋开始布置起计划，“一会儿进了绸缎庄，你看我眼色行事。”

　　“遵命，我的小公子。”

　　吃完汤圆，两人就打算开始干正事，一前一后地朝目的地走去。阿达措收拾好东西，刻意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紧紧包裹住闫世钰。

　　闫世钰耳根微红，面上好像也又发起低烧，只轻轻“嗯”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率先踏进一家门面最大的绸缎庄。

　　店里伙计见来客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赶忙迎了上来，招呼着两只待宰的肥羊往展示的丝绸那边引。

　　闫世钰却使看也不看那些堆叠如山的绸缎，径直走到摆放皮草的柜台前。

　　“啧。”他蹙起眉，只伸出两根指头，在皮毛堆里挑挑拣拣。

　　“这就是你们江陵府最好的皮子？毛色暗淡，手感粗糙，连我们那儿垫马鞍的都比这强上三分。”

　　嗬，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敢在这里撒野。

　　掌柜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小子口气极大，衣着口音也不想镇上的寻常富户，保不齐是京里派来的。

　　只是他一口一个“我们那儿”，语言粗鄙随意，又透着古怪。

　　跟在小公子身后的黑脸大汉立刻贴了上来，一把揽住少年的肩膀，动作亲昵豪迈，丝毫没有主仆相处的自觉。

　　小公子被人管着，气得脸颊都鼓囊囊的，阿达措一面安抚着怀里的小人，一面扭头对着掌柜赔笑。

　　“掌柜的莫怪，我家公子年纪小，又是幼子，头一次被准许跟着商队走南闯北，难免说话直了些。”

　　这话明褒明贬，掌柜气得连说三声好。

　　闫世钰顺势发作，一扭身就甩开阿达措的手，声音拔高，被和稀泥的侍卫气得跺脚。

　　“我哪里说错了！阿达措你摸摸看，这皮子鞣制得也差劲，邦邦硬，穿在身上能不磨得慌嘛？”

　　他惹得一众人都脸色难看，还转身就想走，“走吧！我看这江陵府，算是买不着一件像样的衣服了！”

　　店内其他客人都侧目讨论。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不懂事，得罪了锦绣坊就是得罪了官府，一会儿官兵来了，有你好果子吃。

　　阿达措也偷偷去拉闫世钰的手。别太过分，把骄横的人设坐实了就收手。

　　要是真把他俩赶出去了，一会儿还不好收场。

　　掌柜的脸上青白交加，却又摸不清两人的底细，不敢轻易得罪，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这位小公子眼界高，小店这些自然是入不得您的眼。不知您说的上好皮料，是何种品相？”

　　“何种品相？”闫世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团雪白毛绒。“至少得是这样的！你们有吗？”

　　这是阿达措刚去找西域商队买的，闫世钰又额外给了些银子封口，两个人紧赶慢赶商量好了一出戏。

　　狐狸皮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柔软光滑，色泽莹润，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掌柜的眼前一亮，接过皮毛仔细摸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与贪婪。

　　随手一个暖手套都是雪白狐狸皮的，只怕真是京城派来的探子。

　　掌柜的语气立刻恭敬了许多，“哎呀，公子这真是极品！小店……小店里确实没有这等好货。不知公子从何处得来？若有门道，小店愿高价收购！”

　　鱼儿上钩了，闫世钰和阿达措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要谈也是和东家谈，你能做得了什么主？”

　　“并非小的拿乔，实在是……实在是东家府上近日有些家事脱不开身，吩咐了不见外客。”掌柜笑得苦哈哈。

　　“家事？”闫世钰挑眉，从掌柜手中抽回狐狸皮“什么家事能比得上一年数万两银子的生意？”

　　大掌柜支支吾吾，面露难色，实在为难。

　　闫世钰的手拂过眉毛，像是擦去刚刚看见的脏东西，下巴微抬，“没有诚意就免谈。本公子像是缺钱的人吗？哼，本想来南方散散心，顺带……”

　　他话音一顿，似乎意识到失言，有些惊慌地瞥了阿达措一眼。

　　侍卫反应很快，立刻接过话头打起哈哈，“顺带看看风土人情，我家小公子初次南下，看什么都新鲜。”

　　说着，又一边去揽闫世钰，被小公子再次躲开。

　　“你少碰我！”小公子瞪他，眼尾却微微泛红，似是委屈，又似是恼怒，颇为心气不顺。

　　阿达措看得心痒痒，总是忍不住伸手撩拨两下。

　　“这里连块好皮子都没有，无趣得很！我要回去了！”说罢，闫世钰拽着人，作势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店外一阵喧闹，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伙身着号衣、腰佩长刀的官兵，踩着点迈进店内。为首的队长目光锐利，直直的朝锁定在阿达措身上。

　　掌柜如蒙大赦，连忙迎了上去，“官爷您来的正好，这二位……”

　　队长还有任务在身，懒得听他废话，冲店内人吼道：“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喧哗？”

　　闫世钰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们这般招摇，又是生面孔，尤其是阿达措如此扎眼，暗处的眼线若不报官，反倒有诈。

　　见一伙官兵凶神恶煞，骄傲的像只小孔雀一样的小公子，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

　　下意识向高大侍卫身后缩了缩，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低声道：“阿达措……”

　　阿达措感受到袖口传来的颤抖，心中一动。

　　明知道小王子是在演戏，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侧过身，将闫世钰更加严实地挡在身后，对着官兵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官爷息怒，没什么大事。我家公子年纪小，脾气急，说了几句气话罢了。我们这就走。”

　　“走？想去哪儿里？”

　　那队长却不吃这一套，冷声道：“我看二位面生的很，不是本地人吧？从何处来？路引文书呢？”

　　“还有你。”

　　他毫不客气地指着阿达措的脸，“看你这打扮，是西北的蛮子？来江陵府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话咄咄逼人，没什么城府的小公子跳出来就想争论。

　　闫世钰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还是有些害怕凶神恶煞的官兵，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们是打京城来的！路引、路引在客栈！”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小孩眼里容不得沙子，受不了半点质疑。

　　阿达措安抚性地拍了拍闫世钰的手背，另一只手从容地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

　　“官爷明鉴，这是公子和小的的路引关防。”

　　他引着闫世钰给队长介绍，“我家公子姓赵，祖籍涿州，家中行商。”

　　“小的是公子家里聘的护卫，随行保护，南下探亲访友。”

　　队长接过文书，翻来覆去检查。闫世钰丝毫不慌，太子门人帮忙准备的，自然不会出纰漏。

　　“既然是路过行商，为何在此喧闹？”他将文书递回，面上还是一片犹疑。

　　小公子哥似乎也缓过劲来，胆子也大了些，抢着说道。“官爷，不是我们要闹事的！是这掌柜，拿次品糊弄人！”

　　他又拿出那团狐狸皮暖手抄，“你看，就这样的皮子，他们竟然说没有！”

　　队长对皮料不甚精通，但也一看便知那皮料不是凡品。他皱皱眉，看向掌柜。

　　掌柜的连忙摆手，“小的店小，确实没有这等极品啊。”

　　得饶人处不饶人，闫世钰乘胜追击，又躲在阿达措身后哼哼道：“没有就算了！阿达措，我们走！去别处看看，我就不信偌大个江陵府，有钱还买不到好东西！”

　　“公子稍等。”阿达措一只手就把他扯了回来，转而对着队长和掌柜的拱了拱手。

　　“官爷，掌柜的，此番是我们脾气急躁、出言不逊，还望二位海涵。”

　　“其实我们此番南下，除了陪公子探亲，还带了一些西域的皮货和香料，本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合作。方才公子也是太过心急。”

　　他话音一转，语气诚恳，“不知二位可知，这江陵府哪里有信誉好的商行，能吃下我们的货？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若能引荐一二，必有重谢。”

　　此言一出，队长眼神微动，掌柜的也竖起耳朵。

　　闫世钰等的不耐烦，在人后腰上攮了两拳，小声抱怨：“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没用力的拳头打在后背不痛不痒，阿达措按住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目光依旧紧锁着那队长。

　　队长沉吟片刻，也打量着他二人。

　　一个不懂事却显然家底丰厚的公子哥，一个精明强干又总是以下犯上的护卫。

　　若真有大批西域来的货物，倒还真是一条肥鱼。要是挑起两方内斗，还不知道是谁家坐收渔翁之利。队长眼珠一转，有心卖个人情。

　　就在这时，内间传来一阵威严利落的女声。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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