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兮

　　不过半刻，白思理大叫两声。他张牙舞爪，不顾形象地跑回来，神色慌张道：“那里，那里……有鬼！”
　　“这不是很正常吗？”江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白思理大喘着气道：“这回，不一样。那鬼是刚刚的玩家。”
　　他双手撑着膝盖，时格裹紧了围巾，只露出金丝边框下深情的眼，瞳孔是黑中带点清浅的绿。他的声音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雾：“在哪？”
　　音质清冷，丝毫看不出先前的装傻充愣。
　　“那边。”白思理指着一旁的羊肠小道说，那条道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通往后山桃林的，以往，郁郁青青，再加上傍晚时分的碎阳，是说不上的美。
　　现在，里面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黑气韵绕着树木，甚至从枝干攀升至树顶，下一瞬，枝叶繁茂的树叶变得光秃秃。
　　黑气也更加浓郁。
　　时格大步向前，活像刚刚那位潇洒自如的男人，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道口，就在他们刚想出言相劝时，他自己刹住了步子。
　　“……”
　　时格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看着有些无语的众人，他的表情有些懵，江兮站在陆归旁边，指着他身后，口型示意：身后有人。
　　“？？？”
　　时格那张斯文的脸再配上懵圈疑惑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心动，他也感觉到了脊背发凉，缓缓转过头，一只没了头的鬼伸直了手臂，鲜血淋漓的对着他，时格后退两步，操着一副带点口音的语气道：“喂，你谁啊？”
　　这具没了头的尸体自然是不会回他的。
　　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不想让时格的话落地，娇俏的声音道：“这当然是你最在意的人呀。”
　　“呃……”时格撑着下巴低头思考了一会道：“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妻子孩子也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办？”
　　这下，是真的没人接话了，就连陆归也忍不住思考这种：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妻子孩子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根本说不通啊，无亲无友无妻子孩子到好说，但无父无母这就有点离谱了吧，也可能是父母把他生下来之后就死了。
　　沈青橘担忧地看着他，另一个女孩子拉着她的衣角，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眼睛水灵通透，嘴唇是天生的红，标准的脸型，带点棕色的头发，显得她更加白，她扎了一个双丸子头，此刻，有些乱了。
　　时格清了下嗓子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找茬，我要不先宣布一下我的身份？”
　　“洗耳恭听。”
　　“我是你爸爸的弟弟的二舅的表哥的堂弟的叔叔的孩子的同学的弟弟的好朋友。”
　　时格瞎编了一大段，那道声音停了两秒，冷冰冰道：“我是鬼……”
　　“哦。”时格点点头又道：“不好意思，忘了，你不是人。”
　　“我的真实身份是……”
　　时格还没说完，被江兮打断了，他道：“在胡言乱语小心你身后的那具无头尸体冲出来削了你。”
　　到时候，谁管你是什么牛鬼神蛇？
　　“我认真了。”时格推了一下眼镜道：“我是本次游戏的设计师。”
　　这意思等同于：我有挂且我不会死。
　　精神世界的每一个关卡都有设计师，设计师是知道本次游戏的最后凶手以及全过程。
　　此言一出，那道声音果真安静了不少。
　　时格故作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是谁，但我忘了我最初设定你让你杀人的原因了。”
　　“所以……”
　　他顿了两下，那道声音发着虚道：“所以？”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人吗？”
　　“……”
　　好蠢的问题。
　　陆归心里想，他扶额叹气，偏偏时格一本正经。而白思理也没闲着，他走到那位可爱的女孩子身边，撩了一下头发，还做了一个wink。
　　“你叫什么？以后你躲我身后，我保护你。”白思理倾身凑近道。
　　“妈呀？”女生后退一步，道：“我叫扶于于，你躲我身后还差不多。”说着，扶于于松开了扯着沈青橘袖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而且，你……刚刚好油……”
　　白思理愣了，他气急败坏道：“那是你没品！还有，我为什么要躲你身后？”
　　“呵，你还说呢？”扶于于双手抱臂一脸不屑道：“是谁刚刚被一具尸体吓哭的？”
　　“谁哭了？”白思理双手叉腰道：“我看是你吧？”
　　“我？”扶于于伸手指着自己，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道：“笑话，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哭字怎么写呢！”
　　“欧哟。”白思理嘲讽道：“这么隐秘的天赋都被你抽中了？”
　　扶于于高傲地抬起头道：“当然喽。”
　　陆归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江兮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听别人墙角，没礼貌。”
　　“我可没有。”陆归心虚地否认道：“我这是光明正大。”
　　有了这重理由，陆归的语气也愈发的正当，好像做这种吃瓜看戏的人不是他似的。
　　时格双手插兜，先是去沈青橘那边说：“白思理实话说，你这样子很不好看。”
　　时格说的委婉了一点，扶于于更加得意了，她笑道：“白思理，你这名字起的这么好，怎么你人这么不好呢？”
　　“诶。”白思理收起了刚刚的姿势，对着她比了个no的姿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反差。”
　　“啊？”扶于于嗓音里含着笑道：“反差？哈哈哈哈哈，好反差！”
　　“于于，别这样。”沈青橘略比扶于于高半个脑袋。
　　“哦。”扶于于收敛了一些。
　　江兮抱着猫道：“佑归啊，我们俩可真是相依为命了。”
　　“？？？”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陆归摸不着头脑，恰好时格走过来，他平静道：“我带你们通关。”
　　本来，江兮想要博同情的目的都快要达到了，却被时格来个这么一出，他没好气地回怼：“你？你创下了那么多关卡，还记得这一个么？”
　　“这？”扶于于指着江兮偏头问白思理“他一直这样么？”
　　“嗯。”
　　“这不是妥妥有病么？”扶于于评价道。
　　“被你猜对喽。”
　　白思理笑着回，被江兮一记眼神刀给塞了回去。
　　“我记得一点点。”时格的性格很好，很有耐心，一看就是现实世界中有很多人追的那种。
　　“嗯。”陆归见江兮不太想说话，便替他回了这一个字。
　　时格面带微笑，眼睛弯成月牙状道：“你们这是不想理我吗？”
　　“……”
　　这让不爱说话且怕说错话的陆归怎么回，他看了一眼江兮，江兮心里那点不爽其实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被拆穿的别扭罢了。
　　“没有，只是……”陆归的大脑飞速运转，终于，他想到一个万能的理由：“不熟。”
　　“哦。”时格点了点头，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们不想理我。”
　　话音刚落，地面传来细小的“咔嚓”声，陆归低头一看，泥泞的土路裂开几条缝隙，贯穿至看不见的尽头。
　　缝隙处，生出丝丝缕缕的白眼来，陆归拉着江兮忍不住后退两步，烟雾缭绕，那道娇俏的声音也同此刻一道而来。
　　“想活下去么？”
　　声音如同鬼魅。
　　白烟弥漫时，几道人影出现，江兮掏出不知道从哪顺来的树枝，横在胸前。
　　人影将至，江兮提棍正指，一道清气在烟雾迷漫处撕裂开来，江兮衣袍翻飞，转身厮杀于人影里，一只木棍竟也能被他用出一把上古宝剑的感觉。
　　不过几息，江兮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抓着陆归的手腕穿梭在浓雾里，陆归偏头一望，江兮眉眼凛冽，不似平常笑闹时。
　　他的长发飘到身后，不过这一路上，他们也确实没再遇上其他人。
　　江兮带着他走到一处地方后停了下来，陆归不明所以，江兮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木棍上，刹那间，木棍迸发出纯白色的光芒。
　　四周雾气散开，露出残败的庙。地上积了一堆枯叶，陆归只觉奇怪，这种世界因当不存在什么绝世功法才对。
　　江兮一门心思地扑在手中的木棍里。
　　“铛”的一声，是铜锣声，随之而来的是唢呐鸣响，鞭炮齐天。
　　不远处的小路上走过重重人影，他们抬着花轿，阳光微曦，一位小姑娘坐在树顶上，两手撑着树枝，晃着腿往下看。
　　抬着轿子的不过十来人，庙门口是一樽棺木，木材红的发黑，谁也没有注意到树上的姑娘，棺木缓缓打开，轿子里的人被抬了出来。
　　她戴着红盖头，又被钉在棺里，那十来人顿时松了口气。
　　其中一人手肘撑在棺顶上，擦着额角的汗道：“可算把这倒霉少爷安顿好了。不过说来也奇，这两人不是两情相悦么？怎的这姑娘这般不愿？”
　　“唉，什么愿不愿的？她家是造纸人的，咋能嫁给地主人家嘞？”
　　“别说这话，当心被棺材里的魂听到了。”
　　这话说的晚了，下一秒，他们旁边多了两个人，一个形容枯槁，一身青灰，另一个娇俏清秀，却带了一身怨气。
　　树上的姑娘“咯咯”直笑，她看着地面上的两个人，幽魅的声音传来：“你们想报仇么？”
　　那两人抬头，不明所以，只是本能地点头。
　　“我帮你们呀。”姑娘跳下树，瞬移至二人面前，却指了指陆归二人道：“你们帮我杀了他们，这是条件。”
　　江兮警惕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道：“看来我们误入虎穴了。”
　　说罢，棍尖指着对面，一种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其中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悲悯的温柔。
　　陆归也没在一旁干站着，他学习虽然不算拔尖，但胜在记性很好，他撸了下卫衣袖子，蹲下身捡了根树枝，向上掂了两下，满意道：“不错，顺手。”
　　“小归出息了。”江兮松开他，以免他不好发力。“小心，生命为上。”
　　“嗯。”
　　陆归回完，那两只鬼飞身上前，利爪朝陆归眼前升，陆归先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去，而后挽了个剑花向前刺去，男鬼向后掠去，脚借树干的力在空中翻了180度后，利爪与陆归的棍子相抵。发出颤声。
　　红月之下，乌鸦啼鸣，诺大的月亮上闪着一群群黑色的鸟影。
　　陆归往后退，棍子挡在胸前，能抵挡一时已是极限。男鬼低喝几声，周遭只剩陆归一个人，却围了一圈的鬼，鬼怪齐齐上阵，爪影虚无。
　　木棍横扫，“哼”的长声伴随着雾一般的剑气。
　　按理说，修剑之人，随身的剑是基础，但这个关卡不考虑这些，无剑随手是剑。
　　鬼怪褪去，化成黑烟酝酿成一道龙卷风。绕着陆归，陆归的中长发被吹得飘起，他将剑竖在胸前，学着江兮，滴血其上。
　　木棍发出耀眼的白光，一挥一动间，白光随之缭绕。
　　与那黑雾形成对比，白光寒冷，似冰山雪原。
　　陆归不知道如何破除，只是避让，耳边传来阵阵轻响，像是棋子落地，寒梅粟动。
　　“左上三步，坎位；在向右走两步，滴血，破阵。”
　　温柔而又熟悉。
　　陆归照着做，黑雾渐渐散去，可下一秒，一个又一个的小孩站在他面前，没有眼睛，肤色青黑。
　　他们咯吱咯吱的笑，牙齿尚未长全。男鬼出现在陆归身后，被他发现，就在他的爪子要挨到陆归的后心时，木棍向后一刺。
　　男鬼躲闪不及，手掌心被木棍穿出一个洞来，他缩着手，愤恨地看着他。
　　孩童一齐上前，陆归使得一套自创的剑法，其实悠闲有序，散而不乱。
　　孩童们以男鬼为中心，形成一个阵法，那阵法呈六变形，尤无数条黑气组成。围着陆归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圈。
　　陆归将剑指向地面，左手双指并拢举在右手手腕上，耳边如清风划过，陆归的指尖上是白色的灵气。灵气向四周迸发。
　　包围着黑色的圈。紧接着就是黑色圈遇上灵气后开始碎裂。
　　由于阵法的阵眼在于男鬼，以自己为眼，虽然可以是阵法无懈可击，但必遭反噬。
　　这相当于是那自己的性命为眼，所以男鬼自然而然身死于枯林之中。
　　血液洒在落叶上，陆归又回到了原处，江兮早已等候多时，他第一次略带歉意道：“我施错法了……”
　　原来刚刚他之所以可以用的出灵气，是因为在玩家施错法时会卡一个bug，这个bug会让游戏相对平衡，不至于无人生还。
　　但这也有好处，对于有些关卡需要以往的回忆，可能就需要施错法。
　　例如：他们现在的这个关卡。
　　白思理大大咧咧的跑过来，拉着陆归的手转了一圈，又准备看江兮时，被江兮躲了一下，抬手道：“别过来。”
　　白思理感觉自己被嫌弃了，他转过头，决绝道：“今天，你嫌弃我，明天，你就会投怀送抱！”
　　“不可能。”
　　江兮回得同样很坚定。
　　“为什么？”白思理败下阵来，好奇的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你猜吧。”江兮又恢复了那副高傲的模样，简直和他养的那只猫如出一辙。
　　陆归手上的木棍已经不见了，他回首望着那条乌漆麻黑的羊肠小道，那好像有什么吸引着他似的，让他想走过去看一看，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江兮拍了一下他，问：“你去哪？”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挨近那条道了，立刻晃了下脑袋，道：“没有。”
　　“什么？”
　　或许是陆归回得太小声了，江兮并没有听见。
　　“没什么。”陆归摇摇头，中长发被风吹得有些打结了。
　　江兮伸手摸了摸，道：“你的头发，打结了。”
　　“嗯。”陆归淡淡道，又想了想好像有点过于冷淡了，于是，他又补充道：“被风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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