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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诊
自动门无声滑开,医院里那股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焦虑的气息扑面而来。
LED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冷漠地跳动着,护士推着轮椅匆匆走过,轮子与光洁的地面摩擦出平稳而急切的响声。
我攥着刚取出的X光片站起身,走进办公室。
“恢复得不错。”
医生对着已经传输到他电脑上的光片影像,仔细辨别了片刻,随后抬手捏了捏我拆开绷带后有些苍白纤细的手臂。
他点了点头:
“骨头愈合情况很好。近期避免提重物,注意保暖,适当活动促进功能恢复就行。”
“谢谢医生。”
我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被宣告痊愈的手臂,关节有些僵硬,久不提物的肌肉很是松软乏力。
走出骨科诊室,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郁,我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健康的、病弱的、焦急的、麻木的。
目光不自觉地被墙上的楼号分布与楼层索引图吸引。
三楼,东南诊区,A区,骨科。
二楼,东南诊区,A区,精神科。
我的脚步定在原地,“精神科”这三个字像是磁石,死死吸住我的视线无法移开。
一个无比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科学的、理性的解释。
也许,也许我只是病了。
社会焦虑、工作压力,或者某种我自己都未察觉的精神障碍,让我的大脑编造出这一切幻觉。
如果是病,至少还可以治。
几乎是凭着本能,我拐到了精神科的楼层。挂了号,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待,旁边是一盆绿得有些过分的盆栽。
候诊区的铁椅冰冷而坚硬,我的手心有些冒汗。
周围没有人交谈,异常安静。
但并非完全没有声音,只是空调的嗡鸣声太过低沉,远处的叫号声又隐隐约约。
我没有看手机,微微低下了头,四处张望着。
坐在斜侧前排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戴着降噪耳机,闭着眼,头靠在墙上,身体却绷得笔直,脚尖在地面上无意识地快速点动着。
他身旁坐着一位中年女性,担忧的眼神时不时扫过男孩,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里所有的患者几乎都有人陪同,只有我形单影只,显得格格不入。
下意识将口罩更大程度地撑开,直到大半张脸都被遮住,微弱的安全感才渐渐抚平了我有些躁动不安的心绪。
“请一十二号到一诊室就诊……”
终于叫到了我的号码,我起身走进诊室。
医生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
“哪里不舒服?”
他翻着我的挂号单,例行公事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条理清晰:
“我怀疑……我可能出现了幻觉……或者是认知障碍。”
医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具体来说……就是我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他很完美,但不真实,能洞悉我的一切想法和需求,无孔不入地介入我的生活。但是,我……我有理由怀疑,不,我确定,他不可能真实存在。”
我谨慎地避开了“鬼怪”、“非人”之类的字眼,尽量用听起来符合医学描述的语言陈述。
医生闻言沉吟片刻,随即仔细询问了这个“症状”出现的时间、频率、具体表现,以及我的工作压力、睡眠情况、过往病史。
我一一作答,隐去了刺伤、电话、法师等过于离奇的部分,只强调那种被“突然出现的完美伴侣”侵入生活的不真实感和负面影响。
他听完,开了一张检查单。
“你出过车祸,虽然是在症状开始之后,但为了避免是记忆混乱,最好还是先去做个脑部CT,排除一下器质性病变。”
我顺从地去缴费、排队、检查。
躺上那张窄得像独木桥的检查床,头部被放置在一个弧形的软垫凹槽里。床开始移动,平稳地将我送进那个巨大的圆环形机器的中心。
我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那圈白色的内壁,离我的面部只有咫尺之遥。
整个过程都陌生极了,但我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无可救药的希冀。
多么希望机器能找出我大脑里某个坏掉的零件,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可以修复的错误。
然而令人失望的结果还是在我焦虑的等待中出来了:一切正常。
医生看了看片子,转头对我说道: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大脑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你描述的这些……感知异常,可能更偏向于心理层面的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我建议你去心理科看看,做个更详细的评估。”
心理科……
这句话像一记温柔而响亮的耳光,抽打在我的脸上,使我痛苦地清醒过来。
是的,在排除了物理性疯癫之后,我正走向另一种形式的疯狂。
“谢谢医生。”
我拿起检查报告站起身,礼貌地道谢后离开了诊室。
“席故安?”
一个略带迟疑的女声叫住了我。
回过头,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她单手托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孕相明显,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她的丈夫。
我辨认了几秒,才记起是高中同学,但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嗯……好久不见。”
我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看着就像!不过因为戴着口罩不敢确认。”
她显得很高兴,拉着我寒暄,
“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吗?”
我晃了晃刚刚拆掉绷带,还有些印记的手臂:
“没事,一点小伤,来复查一下。你这是……好事将近了吧?恭喜恭喜。”
“是啊,快五个月了。”
女人脸上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光彩,
“啊,这是我老公,甄仁。”
“你好,甄先生。”
我打了声招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凸起的孕肚上。
“你好。”
男人礼貌回应,视线短暂地落在了我身上,但只是一瞬,又看向他的妻子,温柔地注视着她。
“对了!”
我还是没想起这位高中同学的名字,她没有注意到我的窘迫,依旧热情,从包中拿出一张精致的请柬:
“正好碰上了,这周六是我婚礼,本来还想着怎么联系上你们这些老同学呢!”
她眨眨眼,突然凑近了我,
“到时候你可要带着你的男朋友一起来哦。我都要好奇死了,什么样的男人能拿下我们当年的高冷学霸?”
我看着那张大红色的请柬,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
“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是上次家庭聚会,某个亲戚扩散出去的。
“哎呀,别害羞嘛。”
她又将请柬递近了些,我只能勉强接过。
瞧见上面的新娘署名,我终于知道了这位女同学的名字,但没有立刻松口:
“不是害羞,我真没有男朋友。”
“嘴硬什么呀,都带人家参加家庭聚会了还不承认,到时候我婚礼你一定要来啊!带着你男朋友一起!”
婚礼。
那种充满了幸福、承诺、和“正常”人生轨迹仪式的场合。
带那个男人去?
“我……我尽量。”
“别尽量啊,一定要来!”
女人挽着丈夫的手,笑着被催促离开,
“说定了啊!到时候见!”
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捏着请柬,站在原地。
医院天花板的灯光白得晃眼,手中的那抹红色刺目极了。
我没有再去心理科,不是因为讳病忌医,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连许久不见的老同学都知道我这男朋友的存在,还有什么好去怀疑的呢。
这张婚礼请柬是来自“正常世界”的最后通牒。
虽然我还被困在真实与虚幻的挣扎之中,但他们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为我的故事写好了圆满的结局。
当所有人都认定你该幸福时,你的不幸就成为了一种罪过。
老老实实接受他的存在吧,算了。
我沿着光洁的走廊漫无目地走着,没了束缚的手臂轻飘飘的,无所适从。
——
那道熟悉的林荫道尽头,大海正被小崔牵着遛弯。
我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它猛地顿住脚步,牵引绳立刻绷直,两只耳朵先是困惑地向后贴平,随即一下竖立起来。
“大海!”
我迫不及待地呼唤了一声,一颗棕黑色的炮弹瞬间冲来。
大海急促地哼唧着,围着我疯狂地转圈,尾巴像高速螺旋桨一样,抽得我小腿生疼。
“有没有想妈妈呀?”
它不停地用头拱我的手,湿凉的鼻子急切地顶我的掌心,然后按捺不住,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腿上,整个身体立起来,温热粗糙的舌头不由分说地舔舐着我的下巴、脸颊。
“哎呀,那还用说嘛,大海可想死你了,安安。”
小崔牵着拿铁姗姗来迟,见我们久别重逢,大海又是这幅情难自抑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
“我头一次见它这么没食欲呢,这饭量都和我家拿铁一样了,肯定是想你想的。”
我蹲下身,大海立刻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脑袋在胸前用力磨蹭,发出长长的、满足的呜咽。
它那颗小小的心脏,正隔着皮毛,像擂鼓一样“咚咚”地撞击着我的胸膛。
“怎么样,安安,你身体好些了吗?”
小崔蹲在我身边,一边顺着大海的背毛,一边问。
“刚去医院复查完,已经痊愈了。对了思瑾,我今天就可以把大海带回家,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麻烦了,大海很乖的。”
她亲了亲大海的头顶,站起身,
“那现在去我家把它的东西收拾收拾,给你打包带回去吧。”
“好。”
我点了点头,拾起落在地上的牵引绳,跟上小崔的步伐。
大海紧紧贴着我,每一步都踩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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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诊流程会和现实世界有些出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