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一片

　　林清歌刚梳洗完毕，不用行礼拜见，不用操心闲杂琐事，得了几分空，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这些日子空闲下来，林清歌才真正静下心来，将这一连串的事情，好好捋了捋。一切的起因是因为她在兴庆殿晕倒，想起当时在兴庆殿闻道的那股檀香，比往日去太后宫中请安闻到的似乎浓了些。

　　除此之外，她没有吃过什么其他不该吃东西，除了芷兰，也没有其他近身接触过的人。能在兴庆殿内动手，难不成是太后？可太后作为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论身份地位，能光明正大地训诫自己，并没有必要如此迂回。

　　那么能在太后宫中动手脚的人，林清歌不得不想到苏明月——太后的侄女。况且据芷兰所说，她晕倒后的一切事宜都是有苏明月安排。这些林清歌能想到，赵璋自然也能，只是这点女人间的小把戏对于他来说反倒是无足轻重，反而是林清歌的欺骗让他羞恼，因此赵璋才会如此震怒。

　　后苑的日子过得慢，总是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宫人扔过来的书籍里，还有几本是赵璋派人送给她的游记，起初只是随意翻阅，后来发现竟是赵璋曾经外出替先皇巡视四方、考察官员的实录。

　　字里行间没有华丽辞藻，唯有朴实记录与冷静剖析，可那平静笔触之下，却藏着惊心动魄的波澜。

　　有一页记载他初到江南某府，当地官员设宴接风，席间歌舞升平，酒过三巡，那官员捧上一个锦盒，笑言“一点土仪”。赵璋写道：“开盒见夜明珠，光耀满室。余不动声色，问此物价值几何，可抵几户岁入。举座皆寂。”

　　后面一整页，只写了一句话：“江南富庶，得之控之。”

　　再往后翻，是他在边关的经历。当地守将克扣军饷，士兵饥寒交迫。赵璋查明真相后，不仅严惩了贪墨将领，更亲自重整粮草调配，与士兵同吃同住半月有余。他在书中写道：“见士卒手皴裂犹持戟而立，方知边关苦寒非京城所能想。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诚不我欺。”

　　林清歌指尖轻抚这行字，仿佛看见茫茫雪原上，赵璋与普通兵士一同站在城墙上的身影。

　　最令她心惊的，是处理河道贪腐一案。当地官员相互勾结，在治河款项上中饱私囊，致使堤防失修，洪水泛滥。赵璋微服私访，险些被刺。游记中只简单写道：“夜宿野店，遇歹人纵火，幸得早觉。然账册尽毁，需从头查起。”

　　寥寥数语，林清歌却读出了其中的凶险。

　　而让她沉思最久的，是赵璋在处置每个案件后的思索。他不仅记录事实，更会剖析根源，提出长远之策。

　　这些见解并非纸上谈兵，而是亲身经历的真知灼见。赵璋这般年纪，已然走遍大江南北，亲理政务，惩奸除恶，更难得的是既有雷霆手段，又有缜密心思，且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自省。

　　当时的少年不是坐在深宫里纸上谈兵的皇子，而是真正了解民间疾苦、懂得治国安邦之道的未来君主。

　　林清歌轻轻合上游记，指尖在封面上停留许久。

　　抛去二人之间的纠葛，那些曾经对赵璋的观望与评估，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清晰的认知——他确是天生的帝王料子，大宸江山交到他手中，必会是另一番气象。

　　而这种认知里，又悄然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敬仰。不是对身份的敬畏，而是对这个人本身的钦佩，她庆幸，百姓迎来了一位勤勉英明的君主。

　　已到午时，送饭宫女的脚步声准时在门外响起。接着食盒从墙洞送进来。

　　“多谢小锦。”芷兰接过饭盒，对着墙外的人轻声道谢。

　　“不用谢，今日有新鲜的青菜，你们快吃吧，这是小安公公托我带给你们的，待会我来收食盒。”小锦从袖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芷兰，说完掐着小步跑了。

　　食盒里饭照例是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两个发黄的馒头，一碟腌得的萝卜干，今日还有一碟新鲜的炒青菜，表面还泛着油光，看起来像是猪油炒的。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饭食时，她喉咙发紧，怎么也咽不下去。如今却已经能从容地将馒头掰碎泡进粥里，等它吸饱水分变得绵软。

　　“小姐，小锦说这是平安带给我们的。”一个油纸包搁在石桌上。

　　“打开看看。”

　　芷兰一层层撕开油纸，里面竟是一直烤鸭腿。

　　芷兰突然小声欢呼，“小姐，是鸭腿！”。油光锃亮的鸭腿静静躺着，只有一个。

　　清歌眼睛一亮，感慨着：“辛苦小安子了，他得来也不容易。”

　　芷兰把鸭腿推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小姐，快吃吧。”

　　林清歌也有些馋了，好几日未见荤腥，什么都能吃得下。真想念在林府的大小姐日子啊！

　　这冷宫好在清净远离纷扰，坏就坏在衣食住行实在是简陋，难以适应。

　　林清歌拿起鸭腿，撕下一大块肉，放到芷兰的碗中。

　　“小姐，你吃吧，我不用的。”

　　“一起吃，我吃不完，别浪费了。”林清歌安慰一笑。

　　二人用完午食，芷兰将食盒送到了墙洞，等着小锦来收取。

　　小锦是负责冷宫值守的宫女，她二人来此，就由小锦负责送饭。

　　刚开始小锦还很拘束，也怕收牵连，不与二人多说什么。好在是过了这十几天，芷兰天天道谢，二人倒也能说上几句话了。

　　想起前两日，小锦送饭之际，竟还递过来一张纸条：若有事，找小锦——平安。

　　看小锦谨小慎微的样子，林清歌很难想到小安子是怎么同意让小锦给传送消息的。

　　“五月初六，晴，柿花落尽。”清歌在自制的小册上记下这句话，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午膳得鸭腿一个，味妙，与芷兰分食之。”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除了送饭的小锦，偶尔来送物品的小太监，冷宫再没有人造访。林清歌也确定，陛下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无奈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爹看到她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送自己进宫？

　　晚间，林清歌和芷兰还坐在院中乘凉。突然一块石子被扔进院中，冷不丁的把二人吓个颤栗。

　　“小姐......”芷兰有些害怕的盯着门外，尽力挡在她身前。

　　林清歌从墙角摸了一条桌腿，抵在胸前，小心翼翼的向墙边移动。快走近的时候，听到压低的声音喊着：“娘娘，芷兰，是我！”

　　通过墙上的膳窗，才认出，竟是平安。

　　“小安子，你怎么来了？”林清歌有些诧异。

　　“娘娘，奴才夜里偷摸过来的，我已经跟小锦打听过了，这个时辰，守卫换班，奴才放心不下娘娘，过来看一眼。”小安子探着头说。林清歌被打入后苑一事甚是突然，好在万春殿中，其他伺候她的人并没有收到大的牵连，但如今主子没了，自是不好过，都争着找下家。

　　平安却没有，一是师傅高乐叮嘱过他，这位玉美人前途无限，即使是玉美人出事之后，师傅也没有召他回太极殿，他只能继续期盼着玉美人东山再起了；二是这段时间跟随者玉美人，发现这位主子确实人好，从不苛责打骂下人，对他平日里也是多有关怀，比在陛下跟前伺候轻松多了。平安有一种预感，后苑绝对不是玉美人的归宿，这个时候和主子共患难，将来——

　　“谢谢你，小安子。没有被人发现吧！”

　　“没有，小锦还帮奴才看着的。奴才说几句话就走。”

　　“对了，小锦平日里与我们少有交流，她怎么会愿意帮你啊？”

　　小安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着：“奴才打听过了，这个小锦因为家贫从小就进宫了，她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正好要成亲了，家里捎信让她帮着凑点钱。但是冷宫宫女俸禄微薄，实在是没什么钱。所以奴才就......”

　　“所以你就以银钱换她助你？你给了多少钱？”林清歌明白了。

　　“没多少的娘娘。”

　　“快说，不许骗我。”

　　“她家里人要五十两银子......奴才就凑了些给她。放心吧娘娘，奴才还有呢，日后若是娘娘有什么想要的缺的，只管告诉小锦，奴才尽量给娘娘弄来。只是人多眼杂，奴才不能常来看望娘娘，望娘娘万事保重。”五十两对宫女太监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宫中积攒实为不易，不知道小安子递个鸭腿花了多少钱。

　　“芷兰，去房间，赶紧把我的荷包取来。”

　　“是。”芷兰转身回了房间。

　　“娘娘......”

　　林清歌打断小安子：“你听我说，小安子。是我要谢谢你，在我落魄之际，还能舍身相助。日后或许还有很多事情会麻烦你，宫中疏通少不了银钱，我进宫带的金银不少，你拿一些去，用作添置，否则我在冷宫攥在手中也无用。”

　　林清歌缓了缓又叮嘱道：“还有万事小心，若非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勉强，保全自身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林清歌接过芷兰送过来的荷包，里面少说也有五六十两，尽数交给了小安子。

　　“快走吧，待着这许久，莫被人发现。”

　　小安子接过沉甸甸的荷包，拜别跪下，夜色中很难看清身形：“娘娘保重，奴才改日再来，有事记得找小锦，她会给我传信的。奴才就先走了！”

　　说完隐匿着身影慢慢远去。

　　还好离开万春殿之前，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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