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高枝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今儿正是萧府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前几日萧阑平着人送来帖子，请了全府的姑娘公子前去赏花。

　　安平侯膝下有一子三女，长子尚在养伤，下不了床，这赏花宴自然是去不了。

　　次女方霜韵是柳姨娘所出，年芳十七，大眼睛，瓜子脸，容貌清丽，她总是轻垂着眼睛，不大喜欢与人对视，在府上素来隐忍低调，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长裙，发间几支同色系的珠钗，早早就收拾好在院中候着，生怕耽误了时辰。

　　站在她身边的侍女芝兰有些急躁，她们已在此处等了许久，探着头瞧向三姑娘院中的方向，“这三姑娘怎的还未收拾好。”

　　方霜韵侧目看她一眼，对这种事早已习惯，语气没什么波澜，“等着便是，她不会磨蹭太久。”
　　毕竟，她可比自己更积极、更重视。

　　话音刚落，方萱玥身着一袭娇嫩的粉色长裙，发间珠玉满头，两侧垂落的流苏轻轻摇曳，面上扬起自信灿烂的笑容。

　　她今日这身装扮可是费了许多心思，瞥见方霜韵素净的装扮，她笑道：“二姐姐，你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总是打扮的这么素净，如何能得到世家贵公子的青睐，为自己谋一门好亲事，我来帮你打扮打扮。”

　　说话间，她从发间取下两支镶嵌了珍珠的银簪，不顾方霜韵的推脱，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给她戴上，满意的打量片刻，“比刚刚好上许多。”

　　方霜韵抬手摸了摸，脸色有些不自然，既忐忑又欢喜，“多谢三妹妹。”

　　方萱玥看着她刚刚的模样，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从前方绮音将许多她没有见过的好东西给她时，她也是这般，既欣喜羡慕，又暗暗的会想，为何自己没有？

　　如今自己有了，感受着方霜韵的目光，一股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出现在脸上，笑道：“二姐姐，走吧。”

　　“嗯。”方霜韵点头应了声，两人朝府门走去。

　　方萱玥边走边道：“四妹妹如今攀了高枝，一早就去了梁府探望梁夫人，她不在乎这赏花宴，二姐姐，你可要把握好啊。”

　　多次提及她的婚事，方霜韵脸色有些僵硬，父亲与小娘一直在商量她的亲事，但父亲看中的人，小娘总觉得门第不显，家世不高，一直拖着迟迟未曾定下。

　　她抿抿唇，道：“也愿三妹妹如四妹妹一般，能嫁入高门。”

　　“我自然会比四妹妹嫁的更好！”方萱玥轻哼了句。

　　-

　　梁府前厅，梁夫人一早就命人备下精致的点心，沏了上好的龙井茶，一听到她来，迫不及待的去接她。

　　小姑娘落后两步，走在儿子身后，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仪态端庄稳重，离得近了，瞧清了小姑娘的容貌，一瞬间竟让她想起故人。

　　她与方绮音的母亲孟氏是闺中密友，交情深重，方绮音尚在襁褓时，两人就约定了这门婚事，后来他们家中生意出了事不得不离京时，她曾提出这门亲事就此作罢，但孟氏却言，“你如此说，可是当我是那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

　　她自然没有这么想，离京那日，她就暗暗的想，来日定要重回京城，却不想，她回来了，故友却不在了。

　　看着方绮音，她的眼睛微微酸涩，亲切的拉着她的手，满眼怜爱，“好孩子，怎的这般瘦，可是吃的太少？”

　　梁夫人慈和温柔，许是刚病愈，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她的情真意切方绮音能清晰的感受到，心下触动万分，一时间竟有些想要落泪，缓了缓情绪，露出浅浅的笑容，“多谢夫人关怀，阿音一切都好，吃的好穿的好，倒是夫人，我瞧您面色不太好，可是经常难眠？”

　　梁夫人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些许愁容，却并未多言，只是模糊道：“到底是音音贴心，这混小子整日忙着朝中事，素日里连个人影都难瞧见。”

　　方绮音顺着梁夫人的目光看了一眼梁序风，只见他端坐着，眼中滑过些许愧疚之色，低声道：“儿子的错。”

　　她这未来夫君在母亲面前谦逊和顺，可见并非心地冷硬，不近人情之人，如今待她冷淡，许是初识并不熟悉的缘故，日后来往多了，或许会好些吧。

　　她朝梁夫人甜甜的笑起来，眼睛弯起一个月牙般的弧度，与寻常相比，多了几分乖巧，“夫人若是不介意，阿音日后多来陪夫人说说话可好？”

　　“好好好，有阿音在，我这心里也开心。”梁夫人一个劲的笑着看她，那眼神中充满了怜惜。

　　方绮音看向芙雨，芙雨立刻上前，把手中拿着的木匣子交给她。

　　“夫人，这是凝眠香，于睡眠有益，若夫人哪日需要，或可试试。”方绮音眼睛亮亮的望着她，又有一丝忐忑的道：“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坐在一旁的梁序秋抬眼看了看那香，目光缓缓落在方绮音的脸上，她与母亲相处融洽，日后嫁来，他也会待她好的。

　　梁夫人接过来，浅浅闻了一下，香味清淡，当真是有几分凝神之效，她让人仔细收起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今儿见了音音，高兴的都昏了头，只顾着与你说话，连礼物都忘记拿出来了。”

　　说罢，她身后的嬷嬷拿着一个檀木匣子过来，里面装着一对金灿灿的海棠花簪子，工艺精湛，堪称极品。

　　方绮音连忙推拒，“夫人太客气了，前几日梁大人来府上，已然送了厚礼，今儿怎能再收夫人的礼物。”

　　梁夫人越看她越满意，“这是哪里话，好孩子，我看着你欢喜，你收下，我会更开心，音音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该好好打扮着。”

　　方绮音犹豫着，实在是这礼物太贵重。

　　“收下吧。”梁序秋适时开口。

　　方绮音看看他，又看向梁夫人，没再推拒，“多谢夫人。”

　　梁夫人又与她说上好一会的话，看了看天色，同她说道：“听闻今儿萧府设了赏花宴，我原是不知晓，才让音音今日来，我也乏了，音音就与序儿一同去赏花宴吧，那儿热闹，想来音音也会喜欢。”

　　今日前来梁府，方绮音本没打算再去赏花宴，眼下梁夫人明显是累了，她也不好再驳了她的好意，颔首道：“夫人多歇息。”

　　“序儿，你陪音音一同去。”梁夫人温声道，两个人现在还生分着，她想着多相处些，感情也能深厚些。

　　梁序秋沉默片刻，应声道：“是。”

　　梁夫人瞧着自家儿子冷淡的模样，实在不放心，留了梁序秋单独叮嘱几句，“序儿，多笑笑，你总是这样板着一张脸，让音音如何喜欢你？我可与你先说了，音音这孩子，我十分喜欢，你若是讨不得她欢心，日后也别来见我了。”

　　“母亲。”梁序秋无奈道。

　　“还有啊，音音是姑娘家，步子缓，你别总是只顾着自己，走路慢点，等等音音。”梁夫人越看他越发愁，虽说他遗传了自己姣好的容貌，长的也不赖，但这性子却太过冷淡，音音那样好的姑娘，若不是有了婚约在身，怕是想要提亲的人早就踏破门槛了。

　　“是。”梁序秋颔首应下，这婚约已定，感情总得慢慢培养，他理应多顾着她些，“母亲可还有什么叮嘱的？”

　　“多笑笑，多些体贴，多些耐心。”梁夫人细细叮嘱，“去吧，别让音音久等。”

　　“嗯，母亲多歇息。”梁序秋在心中默默念了一边母亲的话，出了门就瞧见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院中，乌发及腰，身量芊芊。

　　他扬起唇角试着笑了一下，深觉怪异，浑身有些不对劲，刚要压下那弧度，小姑娘恰好回头，嘴角抽搐了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绮音有些懵的看着他，他刚刚是什么意思，明明上一刻还笑着，与她目光对上，脸色又板了起来，她想，他大概是不想与自己同去赏花宴，善解人意道：“梁大人若是有所不便，这赏花宴不去也行。”

　　“不，我……去。”梁序秋朝她走过去，“走吧。”

　　方绮音点点头，他步子缓了许多，不似来时那般，她得加快些速度才能堪堪追上，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所好转，是梁夫人与他说了什么吗？

　　梁夫人脾气好，是位极好相处的，与她说话时，多次提及与她母亲的过往，足见她们之间的情谊，思及此，她好想念母亲。

　　母亲平常脾气也是极好的，与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会给她梳好看的辫子，给她买漂亮好看的绒花首饰和新衣服，总是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但也会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就像辅导她功课的时候，那些晦涩难懂的书在她年幼时总觉得枯燥无味，总是贪玩，母亲会严厉的斥责她，罚她抄书。

　　很多很多事情，想着想着，她发现记忆中母亲的容貌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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