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刺的两头
林知微双手接过,略一翻看,见今年初拟的礼单上,给宫里写着 “绸缎两匹、龙团茶两斤”,给曹家是 “银器一套、好酒四坛”,跟去年的规格分毫不差,心里顿时犯了嘀咕。
她眉头轻蹙,把册子置于案上:“二婶,九月定川寨败了,富弼大人出使辽国没回来,汴京城里连酒楼都少了歌舞。这时候送绸缎、银器这些,太扎眼了。若是被言官揪住参一句‘勋贵不知边事苦’,反倒给侯爷惹麻烦。”
薛氏眉头微挑,竟是第一次拿正眼看她,她假模假样翻了两页册子,突然对着肖妈妈沉脸:“怎么做事的!今年的礼单我早改了,你倒把去年的底子拿出来丢人?”
肖妈妈忙行礼认错,从最下面翻出个册子奉上。
二夫人笑道:“误会误会,肖妈妈年纪大了,侄媳妇莫要与她计较,今年拟好的礼单在这本册子上。宫里改了只送一斤龙团茶,再加罐西北送来的沙苑马脂膏;曹家则换成樊楼的腊味礼盒,配两坛咱们府里自酿的羊羔酒,这样就合适多了。”
“有劳二婶费心准备得如此周全。各府年礼我今日便会与侯爷对定,”林知微接过册子,脸上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至于小年宴,还是要依靠二婶亲自操持。我年纪轻经验浅,能负责其中几道菜品和点心已是勉强,哪有那个本事直接上手主持?二婶您还是饶了我吧。”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则真切了些许:“侄媳妇年纪虽轻,倒是懂得分寸。既如此,年宴的大事我来操持,你便负责添几道新鲜别致的点心菜品,也让亲戚们尝尝你的手艺,露个脸。”
“多谢二婶提携。”林知微从善如流。
送走心满意足的薛氏,林知微拿着那几本册子,转身便回了正房。
沈恕仍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眼帘微掀:“都处置完了?”
“侯爷,”林知微走到他榻边,捧着册子虚心请教,“二婶拟的单子,减了绸缎银器,换了西北的马脂膏和樊楼腊味,够低调,但也够敷衍。别家很可能也送这些,不犯错,但也显不出心意。”
沈恕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林知微继续:“我想着,不如在二婶定的物件基础上,再添点咱们府里独有的东西。比如给宫里送马脂膏时,搭一盆咱们府里培育的虬枝腊梅,寓意边将士的风骨,正贴如今的时事;给曹国舅家送腊味时,加一小罐跳水泡菜和我在娘家窖藏的西北陈酿,汴京独一份,也显得咱们情谊。”
“嗯,泡菜与陈酿,务实又不失心意。” 沈恕眼中闪过赞许,补充道,“光减规格不够,得让礼贴人、贴府。库房里还有两盒阿胶,给曹老将军加一盒,西北苦寒,他老风湿又该犯了。”
林知微眼睛一亮,立刻拿笔记下:“这样一来,既顺着精简的方向,又添了专属的心意,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礼单上,最终停在了“穆将军府”那一行,这次沉默的时间略长了些,长到林知微唇边那点轻松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那个她与他都共同认识,却从未被提及的名字。
沈恕:“送往穆小将军府的礼,添上那方御赐的徽墨吧。”
林知微执笔的手微顿,墨汁滴落,将穆字氤氲成一团。
沈恕看向她的眸色深了些。
“这份礼,”他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你亲自打点,务必送到舅母手中。”
他这番话落下,室内空气几乎凝滞。
穆家这根刺曾将他们共同贯穿,刺的那头,是他与舅母因定川寨而生出的、无法弥合的血肉隔阂;刺的这头,是她与穆寒川之间,于各赴“前程”后,被黄沙掩埋的尘封情愫。
如今,他要她亲手去触碰身上那根,与他也血肉相连的刺。既是告诫,也是提醒,她应早日与旧事彻底割席。
林知微迎着他的目光,想从中找出这番刻意安排的缘由。
究竟是出于他自身的愧疚,想借她的之手去修补定川寨隔阂,还是向她警示,他已然知晓她的所有过去?
可惜,那双眼里古井无波,她无法看清。
她敛下眼眸,目光扫过纸上那团墨迹,利落地在旁边空白处写下“御赐徽墨”四字,笔锋平稳,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好。”她强装镇定,“侯爷若无其他吩咐,我先退下了。”
她行礼,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如竹,带着股不肯弯折的韧劲。
沈恕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眉宇间笼上浓浓的沉郁。
未时的日头斜斜挂在檐角,给冷硬的青砖也悄悄染上暖意。
突然,甬道上隐隐传来车辙声,夹杂着下人说话和细细的幼畜叫唤。
林知微刚走到廊下,正碰上福伯:“夫人,陈伯和赖管事将苗圃禽畜都运到了,准正在后山安置。您可要亲自验收?”
“有劳。”
待他们赶到时,后山脚下已经忙开了。陈伯带着两个佃户在卸货,诸多包裹和箩筐堆比人还高。
"夫人您看,"陈伯见她来了,指着身后比人还高的包裹道,"这是城西苗圃养了两年的含桃树,开春就能挂果。旁边的是蜜瓜苗,西域来的种,现在栽下,夏天就能尝鲜了。"
说罢,他将她引向一排木匣:"菜种也备齐了。韭黄、芥菜还有些小萝卜籽,这些得种在暖棚里,个把月就能收一茬。剩下的寒菜和冬菠菜耐寒,种在外头山坡上也能活,就是得等到开春才能收。"
林知微心绪舒缓,忍不住夸赞陈伯办事周到。
赖管事见陈伯挨了夸,便也不遑多让,凑上前掀开自个儿提着的竹筐一角,里面裹了层厚厚的棉絮,黄绒绒的鸡雏鸭雏挤作一团,小脑袋挨挨蹭蹭、一点一点的。
“夫人,这鸡雏鸭雏是孵坊特意留的晚茬,路上都照顾得妥妥的,还喂了温小米粥。"
小厮牵来两头黑山羊,三只小羊羔怯生生躲在母羊腿边细声叫着。
“羊最耐寒,带着羔子好养活,日后还能产奶。”
林知微点点头,嘴边笑意扩大:"辛苦各位。今日在场及知著院的下人,皆加一个月月钱。"
众人齐齐谢赏,手上的活干的更加用心卖力。
福伯适时递来清单:"这都是松泉一手安排的,请夫人过目。”清单事无巨细,连腊月夜饲注意事项都标得清楚。
“嫂嫂!”清脆的声音响起。
林知微收起清单,转身看向后山入口处。
沈沁欢腾着跑过来,仆妇们着急忙慌地护在两侧。
随后又传来一阵说笑声,原来是二夫人听闻后山今日热闹,特意带着明轩过来瞧瞧,恰好在路上遇见了同样被孩子央着出来走走的三夫人和明玥。
二夫人还是上午的穿着,慢悠悠地踱过来。明轩老老实实跟在她身旁,手里捏着个木剑。三夫人牵着明玥,用帕子轻掩口鼻,笑容温婉,却微微蹙着眉。
“侄媳妇儿,这是要做什么大阵仗?”二夫人最先走近,眼风扫过那些鸡雏羊羔,“远远就听见动静,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就这?”
沈沁打过招呼后径直跑去摸小羊了;明轩也凑到赖管事身边,小心翼翼地点着小鸡小鸭的脑袋,被啄了也不恼;明玥伸长脖子张望,却没能上前。
“玥儿,别靠太近。”三夫人将女儿往后揽了揽,语带惋惜,“侄媳你初来掌事,兴头足,想法也多,做婶婶的本该多体谅。只是你这般大肆蓄养牲畜,终究是少了几分侯府该有的清贵,也可惜了原本的雅致景观。”
明玥怯生生往后缩,大眼睛却忍不住继续偷看。
二夫人见儿子被啄,皱了皱眉,却没出言阻止,反而对着三夫人嗤笑一声:“三弟妹这话说的,仙鹤能下蛋还是孔雀能产肉?清贵能当饭吃?要我说,这满院子活蹦乱跳的,看着就比那些蔫头耷脑的扁毛畜生喜庆招福!有些人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天风花雪月,也不想想一大家子的嚼用从哪里来。”
三夫人被噎了一下,勉强笑道:“二嫂这话偏颇了,我何尝不关心家中用度?只是觉得,凡事总有个度,过了,就显得急功近利了些,怕传出去伤了咱们侯府体面。”
“体面?”二夫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这时,沈沁指了指竹筐,一脸天真地看向林知微:“姐姐,这些小小丑丑的咕咕鸡和咩咩羊,以后也会开屏,游水和飞高高吗?”
明轩撇过头,嫌弃道:“长姐,阿兄以前养的那是孔雀、麋鹿和丹顶鹤等珍品,比这普通的家禽贵多了,夫子课堂上不是纠正过你嘛!”
沈沁哦了一声:“那这珍品和家禽除了银钱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呀!”
林知微幽幽道:“这珍禽是拿来看的,这家禽是用来烧菜吃的……”
明轩双眼圆瞪,忙掩住竹筐:“小鸡小鸭别害怕,我们没有要吃你们。”
明玥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被三夫人拽了下,又忙低下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