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天

　　“是可忍孰不可忍！”富贵从座位站起来，刚想发怒。

　　陆遥歌却已然起身，往老者身前走了。

　　那老头依然笑着，打手语跟陆遥歌解释：“姑娘，真是对不住！天气寒冷，我这手上的冻疮犯了，无法亲自洗脚。您受累，能否帮个忙？”

　　那老人手上，的确生了冻疮。

　　陆遥歌转头，温声吩咐小二：“富贵，去把店里的鹿脂膏拿过来。”

　　富贵一愣，不情愿道：“掌柜的，那鹿脂膏可名贵呢，当真给他用？”

　　“让你拿便是，”陆遥歌语气严肃了几分，“哪有什么你我他，在客栈里，客人的需求大过天。”

　　店小二眼睛红了，心里急得很，却还是按照掌柜的要求，听话拿来了鹿脂膏。

　　陆遥歌接过鹿脂膏，轻手轻脚地为老人涂手，挽起衣袖，又蹲下来，作势便要为老人洗脚。

　　手刚要碰水的那一刻，老人却拦住了陆遥歌，笑着打手语问她：“姑娘，您当真要为我洗脚？”

　　陆遥歌以为老人不好意思，下意识解释道：“大爷，您别拘谨，这几位都是我店中好友，这客栈就是我们大家伙的家，您在这，就当在家里一样，您就把我当您闺女，闺女给父亲洗脚，是应该的。”

　　这句话刚说出口，盲哑老人眼睛瞬间红了，连忙扶住陆遥歌胳膊，打手语道：“这一路走来，风餐露宿，见过不少冷面冷心之人，像姑娘你这般待我的，没有一个。”

　　陆遥歌抬头看老人，突然被他一夸，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老人抹了一下眼睛，示意陆遥歌站起身，不必真为他洗脚。

　　陆遥歌一愣，“大爷，您不洗脚了？”

　　“不洗了，”老人摇摇头，继续打手语道，“其实这次我来长安，并不止有我一人。明日午时，会有四支商队进城，皆是我的人，你可有时间安排他们住进来。”

　　“有有，当然有！”陆遥歌喜笑颜开，回头看两位伙计，“富贵，饭饭，明日午时有四支商队入住，你们安排下房间和吃食供给。”

　　富贵一听，吓了一跳，半晌掐了下自己，“这……这是真的！这天大的好事啊！”
　　说罢，连忙拉起也在一旁傻乐的饭饭，“走！咱们这就准备去！”

　　眼看着对赌截止期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若能同时迎接四支商队，那福来客栈这次说不定真有赢的机会。

　　于是第二日，陆遥歌便和刘芷提前守在守门处等。

　　午时刚过，果不其然，浩浩荡荡从城门外走来四支商队，醉仙楼那几个小厮率先挤在前面，想给商队们领路。

　　为首的商队头领，是个彪型壮汉，瞪了眼那几个小厮，高声问：“你们可是福来客栈的人？”

　　“不，不是，我们是醉仙楼的。”小厮们仰着脖子回，“客官，我们醉仙楼可比福来客栈好得多呢！您跟我们走，包您满意！”

　　“去去，去一边去！”男首领挥了挥鞭子，挥散了小厮，又高声在人群里问道，“你们哪个是福来客栈的人？”

　　“我们是！”陆遥歌朝对方挥挥手。笑着回，“客官，跟我们走吧，店中的烤全羊都守在桌前等您呢！”

　　四支商队，一条好长的队伍，就这样跟着陆遥歌一起回了福来客栈。

　　客栈里的伙计们喜笑颜开，纷纷出来迎接，主厨饭饭甚至有些忙不过来，连刘芷和秋霜都一起在厨房里打下手。

　　福来客栈这次与醉仙楼的对赌，终于算是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了。

　　陆遥歌一边热情地招待客人们，一边去厨房吩咐再烤一只全羊，刘芷贴在她耳边问：“遥歌，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陆遥歌一笑，问道：“看出来了啥？”

　　“看出那老人不是一般人，”刘芷里声音里带着喜悦，“那醉仙楼的人只顾着抢商队，唯独你领回个老头回来，结果这老者竟最后给客栈带回了四个商队。”

　　“我的确知道他非等闲之辈，”陆遥歌一边帮助准备烤全羊的配菜，一边抬头回道，“从北境到长安，那么远的路，岂是那老者靠一条腿就能走来的？何况，他怀里那盆绿植，虽不起眼，却毫发无损，定是一路悉心照料，并未经历太多风沙。”

　　刘芷问：“那他为何一人出现在长安城？不跟那些商队一起来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陆遥歌摇摇头，“或许不想太招摇？毕竟真人都不露相。不过说实话，一开始我的确有赌的成分，毕竟我只知他不是普通人，却并不知晓他有几个商队。不过，后来我去打听了他的那盆花。”

　　饭饭在一旁插话：“就那盆草？”

　　陆遥歌点头，“那绿植长得特殊，我竟从未在长安见过，起初我去花市打听，花贩们皆不识，恰逢一药商路过，听我描述，便脱口说出那是天山雪莲。能将如此金贵植物养在盆中，且还养护得那般好，只有权贵、巨商、顶级门阀才做得到。”

　　在场听众无不惊诧。

　　“幸好没将他当成吃霸王餐的赶出去，”饭饭欣慰道，“还是掌柜您料事如神，如今在对赌取胜，可就靠他们了。”

　　陆遥歌点头，“剩下这一周，我们一定要打好精神，既要防备回纥鸠算计，也要好生招待那些商队。”

　　“好嘞，掌柜您放心吧！”

　　福来客栈迎来开业以来最热闹的一天，酉时胡姬酒肆的胡姬准时出现，在客栈的大堂内载歌载舞，客人们心情高涨，边品着佳肴，边拍手叫好。

　　陆遥歌见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便一人去客栈后院里喂骆驼，正犹豫着以后是否该多招几个伙计，却见不远处站着一身形高大甚为熟悉的背影，那人正不动声色地望着陆遥歌。

　　陆遥歌一怔，还未等她迅速反应，心底便唤出了一个令她日思夜想的名字。
　　“你，你……”她下意识开口。

　　那人却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

　　陆遥歌上前几步，想去寻那身影，却终是未能找到。

　　难道是眼花？
　　也是，北境此刻正值大雪。
　　顾远征怎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就算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又怎会一句话都不说，便消失不见？

　　许是太过劳累，看错了人。
　　陆遥歌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回了客栈里。

　　接下来几日，一切和和美美、风平浪静，那四支商队算是在客栈住下来了，他们整日饮食享乐，让客栈赚得盆满钵满，陆遥歌也便没问老人他们打算在长安住多久，毕竟这些人多住一日，客栈与醉仙楼对赌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为期一月的对赌眼看就剩最后两天，回纥鸠竟没再过来作妖，陆遥歌心里有些不安，便拜托布铺的老三去酒楼门口打听一番，说是前两天酒楼里又闹了一次鬼，动静比较大，把前去喝酒的回纥鸠的几位狐朋狗友全吓了一番，回纥鸠正气得到处捉鬼呢。

　　这回纥鸠是做灰产的，指不定是得罪了什么明里暗里的仇人，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番戏弄他，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陆遥歌稍微放心了些，晌午的时候，门外来了一小乞丐，慌慌张张地跑到客栈里寻陆遥歌，把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

　　陆遥歌将信打开，才发现上面是顾远征的笔迹，说是在回来时被澄王的死士围剿，此刻受了重伤，正躲在念奴桥那片的破庙里。

　　眼泪落在了信上，陆遥歌却顾不得擦，俯身问小乞丐，“这封信，是在何处得的？”

　　小乞丐眨了眨眼，答道：“本想在破庙里午休，听到里面有动静，便寻了过去，看到一受伤男人，是他让我把这信给你的。”

　　陆遥歌当了真，给了小乞丐赏钱，当即就要去念奴桥寻顾远征，刘芷却拉住了她。

　　“你当真确定是顾公子书信？眼看对赌之期将到，你可莫被那回纥鸠骗了。”

　　“远征的笔迹，我是记得的，”陆遥歌将书信拿给刘芷看，“我前几日在夜里曾见过他的身影，事后竟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幻觉，如今想来，他是否在那时便已出事了？”

　　“遥歌，你先别乱，”刘芷简单扫了眼书信，还是不放心，“那破庙偏僻得很，你一人过去，我不放心，胡姬酒肆的打手众多，不如我去跟回纥公子说……”

　　“他跟远征有过节，若远征真受了伤，只怕又要被回纥敞取笑，”陆遥歌收好书信，态度难得坚决，“念奴桥那边我熟，我就过去看一眼。”

　　“不行，”刘芷试图阻拦，拉住陆遥歌的手，“遥歌，你若不放心回纥公子，那让我陪你。”

　　“阿芷，”陆遥歌抿唇，“他如今受了伤，我心里总七上八下的，我若去了，发现不是他，那是最好；若是他，我是说什么也要把他救回来的。但我不能连累你，澄王的人说不定还在城中寻他，你若同我去，是会被牵连的。”

　　“可万一这是回纥鸠的计谋，”刘芷焦急问，“你若是被回纥鸠掳了去，这可怎么办？”

　　陆遥歌想了想，又将书信展开，指给刘芷看，“远征以前给我留纸条，都会在我名字后勾勒一朵小花，这算是我们的默契。”

　　刘芷低头看，问道：“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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