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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
“……!”
段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祁白川站在对面,不知有意无意,挡住了出去的路。
这个要求来得很突兀,但目的却十分明确,直切主题,像是伪装已久后的戏剧终于暴露了本心。
分明那张年轻的脸没有太多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那股坚持的执拗,如同当年那个充耳不闻,不顾一切也要冲出寺庙的少年。
回忆中落魄的影子渐渐清晰,转而变成了现在容光焕发的身姿。
段翎动了动唇。
时间悄然流逝,祁白川等不到回话,于是出声追问:“你见过这块玉吗?”
意识顷刻归位,段翎手忙脚乱接过帕子,放在跟前仔细观摩。
少顷的等待,段翎迟疑道:“这不是……”
他声音拐了个调:“这不是你兄长的东西?”
“……”
说至此,他还怕对方不相信,又添了几句:“当年出入寺庙,我就见他经常带在身上,除非是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食人魔……玉石容易溅上血,他才会收起来。”
“……”
段翎笑了笑:“你兄长真的很宝贵呢。”
祁白川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话说你都来了那么久了……外面现在不安全,就算是你兄长那般实力也不能逞能,不如把他叫回来,也好一起叙叙旧……”
祁白川头也不抬:“他死了。”
段翎恍然大悟:“噢,原来是死了啊,那就好,那就……死了!?”
声音陡然拔高。
凄厉的尾调划破房屋,震得屋顶都颤了颤,本就岌岌可危的禅房哗啦掉下几块干巴的土块,祁白川闪身躲开,段翎猝不及防之下被砸了个正着,嘴里含了一大块泥土。
“咳咳咳……”
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的段翎顾不得自己,断断续续喊道,“他怎么可能会死?”
“……”
这态度着实激烈,祁白川上下打量了一眼,伸手把人拽了出来。
段翎抹了把脸,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赶紧出口解释:“等等,我不是说他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哥他,他……”
“他死了。”
祁白川语气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很早就死了。”
段翎张了张嘴。
祁白川作势要收起帕子。
段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人,坚持不懈:“你哥那么厉害……”
祁白川说:“人总是要死的。”
段翎:“可是阳关里没几人能打过他……”
祁白川道:“被火烧死的。”
段翎怔在原地。
冥冥中一股微妙的怪异从心底缓缓升起,但它太浅太淡了,根本抓不住源头,段翎本能想要反驳些什么,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阳关火无药可解,此般说辞确实合情合理。
“我记得……”段翎斟酌良久,才道,“你们已经走了很多路,距离火墙也并非遥不可及。”
祁白川说:“我们走到了火墙。”
段翎闻言面上一惊,随即取而代之了一抹喜色:“火墙如何?你们真的走到那了!?你们能看见外面吗?外面有没有咱们灵修的人,你们有没有走出去……”
祁白川安静地等候他说完所有,才一一对应解答:“火墙高余百丈,烧到了雪里鸿下游,这些年应该没怎么动,压得地势下陷,平白多了条鸿沟,想要过去,须得迈过百丈裂口,但阳关火养分特殊,暗含佛诡之道,烧得裂口都是破碎的虚空,若不慎掉入,谁也不知道会落到哪里。”
段翎哑然:“那你们……”
“他死在了里面,”祁白川说,“我掉落悬崖,没有时间感知,醒来后就已经出现在这附近。”
“……”
这个回答无疑是令人震撼的,就像是睡着后做的一场梦,在汗水中陡然惊醒,回首一看,床榻早已浸湿,所有的努力不过是原地踏步的臆想。
段翎久久都没发声。
祁白川轻而易举地抽回了手。
帕子被规整叠起,屋内很安静,玉石碰撞的当啷声在狭小的屋内被放大了数倍,听得人心里莫名不安。
段翎舔了舔干裂的唇,没来由的,问出了一个自始至终被忽略的问题:“既然……他死了,你又为何要问这玉?”
“……”
祁白川突然一顿。
“我修为不高,守在这庙里,没出过几次门,但庙里陆续来过不少人,有的留在了村里,有的不死心,还想同你一般往前看一看,于是他们歇息不久,又离开了村,”段翎说,“逝者安息,你不必为此忧心,村子前面是食人坡,你应当知道它的危险……人总要活的,若你想留在村里,我这随时欢迎。”
祁白川却重复道:“你后来见过这玉吗?”
“……”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作声。
段翎忍了忍,最后在那道注视下一声叹气,妥协道:“没有,但村口有个老伯,年龄不小,当年是跟我爹一起逃到这里的,你应该见过,后来建了村,他就住在了围栏旁,整日数着逃亡过来的修士……说实话,这庙卡在阳关中间,没几个人能从里面走到这,你去问他,他或许会知道什么。”
祁白川终于缓下声:“好。”
门“吱呀”一声开启,冷风稀稀落落吹在身上,段翎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然后抬头看去。
光一下照了进来。
这仿佛是识破伪装的利刃,刹那间隐秘的雾气无所遁形。
祁白川站在明暗交界处,手扶住颤抖的门板,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槛。
衣摆渡了层不真切的金,细细光晕描摹出侧面的轮廓——因为眉骨高,哪怕山根不低折线也明显,像是陡然下落的悬崖,鼻梁却并非是平坡,中间带了点缓冲的驼峰,相比同龄反而要更加成熟。
让人一点儿都看不出曾经的狼狈。
段翎怔愣一瞬,忽然出声:“喂!”
祁白川闻声回眸。
段翎笑了笑:“你好像变了很多呢。”
……
远眺重云翻滚,山脉的轮廓隐秘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下,偶有金光闪烁,雷霆轰鸣,隐约间竟觉有灵光一闪而过,像是野兽躁动的不安,无形中透露出冰山一角。
这次的重塑日似乎格外激烈,震感遍布山脚,每隔一段时间铃声就要激烈一番,声声敲进人的心里,让人坐立不安。
但村子还是有模有样的。
寺庙建造材料非凡,伫立不倒。
这一片地势都是寺庙的地盘,故留下的残骸也多,大大小小用以供奉的宝殿,亦或是存放经书的传教阁,每每路过门口,就能看见几张眼生的面孔。
阳关里无疑是警惕的。
甫一察觉外来目光,里面的人顿时目露警惕,祁白川余光瞥过,看见了翻倒的佛像。
彼时光芒万丈的救世主成了垫脚的石头,失去佛光庇护,金像变得脆弱不堪,里面有着一大一小,约莫是父子,大的那个正压着一把剑,剑锋朝下,一下一下磨着金像的头,小的那个则蹲坐在地上,骨瘦如柴,满眼期冀。
门口突然多了一人,二人察觉异样,齐刷刷扭头看来。
祁白川微微一顿。
面对陌生面孔,修士显然是有些警惕的,刚想叫住孩子,就听祁白川先发制人:“我从禅房而来。”
禅房是段翎的住所,村里没人不知道这位唯一的医师。
修士面色缓了一缓:“公子入村不久?”
这句话显然是听到了村口吵闹的风声。
祁白川“嗯”了一声,道:“听闻村口有位老伯,我初来乍到不认路。”
修士顿时了悟:“北边走,村子两面设门,他就住在旁边,你一看便知。”
祁白川:“多谢。”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修士突然出声:“等一下!”
“……”
“公子,可否帮我一忙?”
“……”
祁白川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那尊金石佛像上。
修士见此露出了一个笑:“东西放着也是放着,每天晚上看着渗人,我就想把它削平些,当个桌椅或者垫脚。”
外面的寸草不生,尤其是树木一类,都被烧得焦脆,想做个东西都找不到材料,寺庙里的房子也都是四面漏风,家具一类其实是有的,譬如禅房的数间屋子,许是禅房位处深,段翎那反而是烧痕最轻的,又因着没人住,想必求几件家具也不会拒绝。
眼下两人却围着块金石,笑容满面,乐在其中。
修士说:“屋里杂乱,这么下去也不太好看。”
祁白川却道:“容身而已,不必细究。”
话虽这么说,他却已经推开了人。
修士会意让位,祁白川弯下腰,挪开了佛像脖颈处生锈的铁剑。
只见寒芒一闪,“咔嚓”一声,小孩好奇地看着咕噜滚动的佛头,伸脚就想要碰。
那边修士眼疾手快拉回了人。
祁白川一手摁着佛身的纹路,一手摁着剑,问道:“如何切?”
修士赶忙道:“削平就行。”
祁白川重新压住剑。
修士看得欣喜不已,探头间打趣道:“公子说着将就,自己倒是讲究得很。”
祁白川拧着眉全神贯注:“何出此言?”
于是修士起身走了两步,围着祁白川转了一圈:“道友不像干过重活。”
祁白川言简意赅:“许久不做,手生了。”
修士道:“为何许久不做?”
祁白川突兀一顿,屋里安静下来。
这句话约莫是随口一问,修士并无察觉,自顾自道:“看道友样子,举止自若,不怯不傲,应该是哪个修仙大家的小公子吧?”
“……”
祁白川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形势所迫,各取所需。”
修士道:“那也一定也过得很好。”
“……”
祁白川低着头,没有说话。
修士继续道:“大家原本都是修仙的,这些重活都不擅长,但在阳关里待久了,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反倒是公子……手上茧子也少,身上干净飒爽,没有疾病外伤,像是一直有人细心照料,若是各取所需,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地步。”
“……”
祁白川背对二人:“凑巧罢了。”
“那还真是巧……”修士也不知是不是意有所指,“我来得晚,进村时已经有不少人了,治病时曾听段医师说过,原先有对兄弟沿途经过,兄长很厉害,但小的那个却瘦得拿不起剑,很是可怜……公子却完全不一样呢。”
祁白川手中一松,剑锋歪了歪,顿时拇指破了个口。
“……”
他突然直起身,转头打断:“境遇不同,自然无法比较。”
佛像已经削完,修士不经意一瞥,看见了祁白川手上的伤,下意识“嘶”了一声,然后伸出手——
祁白川拦住修士,先发制人:“我有药。”
话毕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他闭上眼,神识探出。
法宝类的东西都是认主的,只有主人的气息才能将其打开,于是芥子灵光闪烁几下,毫无阻拦的放人进入。
祁白川正要翻找药瓶,余光一扫,顿时止住了。
修士欲言又止几番,拉着小孩道:“那个……我是想说我帮你包扎来着……我知道公子有药,但这阳关里现在最缺的就是药物,这点小伤实在犯不着……”
芥子很大,因为没有刻意准备,里面东西其实没有多少,祁白川不自觉往后一退,顿时“叮铃哐啷”一阵摇晃。
原本空荡的空间琳琅满目,衣食丹药,秘典书籍,以及眼花缭乱认不清样子的法宝,像座堆砌的小山,分明来前还没有。
竟是不知何时被塞满了东西。
上面一声清响,药瓶几下滚落,伴随着细微的摩擦声,瓶子撞到了角落里的白盘。
那是个被包好的盘子,盘中整整齐齐累了几排糕点,芥子虽封闭保温,但放了太久,糕点的热气早就没了。
“……”
祁白川驻足原地,手指微不可察一曲。
“公子?公子?你找好了吗……”
外面传来修士的追问,芥子里却静悄悄的,光从头顶缭绕的雾气中穿过来,祁白川驻足原地,看着那盘干净的糕点,眼睫投落的阴影遮住了他原本的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是站得太直了。
衣服修饰出流畅的腰线,背影飒飒如松,割裂开芥子杂乱的旧物,从头到尾,整个人都一言不发,像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就这么看了良久,他终于慢慢俯下身,用那只干净的手捡起了一块。
“公……”
修士一转头,就见祁白川已经睁开眼。
“公子,我帮你包一下吧。”
“无碍。”祁白川说着,伸手一递,小孩只觉眼前一花,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气。
阳光里食物弥足珍贵,更遑论零嘴小食,小孩在看见身前的糕点后呆住了。
他还未反应,祁白川就已经把东西塞了过来,然后清风一扫,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小孩忙不迭捧着这香甜的糕点,出声喊道:“哥哥!你不吃吗?”
血滴滚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的足迹,细微的疼痛蔓延,祁白川任由着指尖湿润,转身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不必。”
“……”
“已经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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