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诡夜行［无限］

　　今天的紫藤连廊是全校最吸引人注意的地方，每年都有为了验证自己真心的人走过这个连廊，听说有人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有人出来的时候惶恐不安。

　　当然了，这些都是传言。

　　周瞳正在跟应不尘在食堂里吃晚饭，食堂的饭菜在哪里都难吃，二人的窗外就是那条紫藤连廊，紫藤花开的繁茂，周瞳一时看得有些出神，问：“你说他鉴别真心的途径是什么？”

　　应不尘说：“我不知道，哥哥觉得呢，通过什么才算真心？”

　　周瞳用筷子挑着菜，翻来翻去，说：“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的体量太大，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打个比方，两个人谈恋爱，生孩子的时候男方巴不得为女方去痛，但是也不耽误在财米油盐里逐渐对对方失去耐心，你说他们没有真心相爱过吗？有啊，但是，”周瞳伸出手指，脱臼的地方还没长好，“时间，琐事，金钱，年纪，这些都可以将真心变质。”

　　周瞳说：“这个挺难讲的，真心这个东西，只能看当下，可能会有永远热恋的，但是概率很低。”

　　应不尘抬起头，问：“哥哥，你是说我们以后时间很长很长之后，也会厌烦对方吗？”

　　周瞳说：“不一定，但是到最后还是得看良心。”

　　应不尘问：“良心这个东西又该怎么算？”

　　周瞳放下了筷子，说：“良心有时候也没用，得看缘分。”

　　周瞳说：“互相喜欢的人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觉得两个人还是觉得应该回到原先的位置，这就是缘分不够了。”

　　应不尘问：“难道互相喜欢还不够吗？”

　　周瞳道：“远远不够，每个人的环境，教育，心性都完全不同，所以没有感同身受那一说，如果两个人没有走过一样的路，没有经历过一样的事，哪怕两个人的性格跟想法都相反，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一想起你我就觉得有力量，是我觉得哪怕你做的事我不喜欢，我没有办法改变你，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但是我们依然去坚定的选择在一起，就高于互相喜欢。”

　　“当然了，这也算是两头犟驴的奔赴了。”周瞳笑道。

　　应不尘却板下脸来，说：“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如果我做的事你不喜欢，我在增添你的烦恼，我的出现并没有让你觉得更幸福，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周瞳看着应不尘的眼睛，说：“高于缘分的，还有其他的答案，我以后告诉你。”

　　应不尘看着窗外的紫藤连廊，说：“他会告诉我答案吗？”

　　周瞳说：“去看看呗，反正也不是驾校考试。”

　　***

　　二人在晚自修的课间走进了紫藤连廊。

　　花香阵阵，紫气弥漫，石廊的触感冰凉。

　　连廊内的紫色小花在二人进入的时候如瓢泼花雨，一根根的紫藤如倒挂的休眠师的钟表，一直晃，一直晃，周瞳感觉眼前发白，一直发白，他在刺眼的白色里奔跑，再接着，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周瞳从自己的堆满书的桌子上抬起头。

　　说是课桌，其实就是家中的八仙桌，吃完饭之后把剩菜推在一边，拿脏兮兮的饭罩罩上，隔开出一块来读书，头顶摇晃的黄色灯泡，已经有蜘蛛结网了，周瞳环顾四周，地上的盆跟锅放着接水，包浆的柜橱不知道用了几年。

　　柜橱里的碗发黄，老旧，雕着字，不知道用了几年了，筷子已经发白，这里的除了这个灯泡是用电的之外，没有一件电器了，电饭煲也已经是个垃圾，蒸米饭还需要烧灶，两口大锅，悬着一个木制的锅盖，两口锅之间还有一个不浅的水槽，用来烧热水，里面的水垢厚得都赶上周瞳的脸皮了。

　　穷是穷了点，周瞳叹了口气，心想，家里人好就行。

　　要不是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周瞳还没转身，就听见了一段来自老人的反胃声，似乎是在刷牙，接着便是无休止的咳嗽，都能把这房子咳烂了。

　　过来的男人咳得都喘不上气了，然后吐出一口黏黄的恶痰，周瞳定定的站在原地，男人刚睡醒，毛巾还挂在肩膀上，看见周瞳醒了，他擦擦脸，说：“伢，读书莫要太累人，爹娘指着你出人头地，但是也别苦了我的伢。”

　　周瞳心里一暖，说：“放心吧，老爹。”

　　男人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褂子，脸太瘦了，眉头额角沟壑比田垄上的复杂，他屋子里的缸里捞出来两条泥鳅，还没手指大，说：“野的，给伢补补，爹给你留呢，都养瘦了，这回来一趟，没好东西给你拿点。”

　　周瞳听的心里发酸，说：“说什么呢，老爹，我要稀罕死了。”

　　老人笑起来，一口黄黑的牙，带着个迷彩的旧帽子，在黄色的灯下拍着周瞳的肩膀，说：“一会儿天亮一点，爹得去采茶叶，包吃饭，一早上能干二十块钱呢，爹就不送你了，伢，给爹争气。”

　　这会儿一个包着头巾的女人进来，脸色有些黄，说：“妈给你煮茶蛋，给你带上路上吃，好好读书，最后一年了，我们就熬出来了。”

　　半夜四点的黑漆漆的屋子里，有灶火印着女人的背影，漏雨的屋里都没那么寒了。

　　周瞳的行李箱被红蓝相间的棚布盖着，灶膛烧热，腾腾的热气，蒸上了两条泥鳅，跟七八个茶叶蛋，这屋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唯一能引人多看两眼的，只有墙上的奖状。

　　泥鳅只有盐味儿，母亲在边上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看着周瞳像在看世上唯有的瑰宝，眼睛温柔的都要溢出水来，她说：“伢，有事就给村头那打电话，妈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你，你就要回去了，但是也不要太苦了。学校头吃饭还好吧？”

　　“伢子不是跟你说了么，他现在都能自己给自己负担吃饭钱了，哼。”男人在边上抽着廉价的旱烟，几次点不上，说：“过两年，家头亲戚的账啊，都还上一还，你那个娘家的姊妹，就不能瞧不上你了。”

　　“说这个弄啥子。”女人说：“都欠着账，几年没得一个子还她们，不怪…”女人没接着往下说，转而看着周瞳，说：“爹妈还能干叻！莫太吃苦，不可拿的钱咱不拿奥。”

　　“行了，叫伢子走吧，伢子心里比你我两个老东西都有数！再耽误赶不上五点半那班车子，就走不成了。”男人说完，在周瞳的背后看他吃完泥鳅，就在黑夜中出了门，他要去山上采茶叶。

　　母亲把晾凉的茶叶蛋放在周瞳的手里，塞了又塞，说：“自家鸡下的蛋，自己吃，自己吃。”

　　周瞳沉默的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他在这里的铺盖就是一张行军床。

　　周瞳拎上了行李，出了门，出门的时候看见女人倚在门边，不知道为什么，周瞳又回头抱了抱着个女人，女人的眼睛红了，摸着周瞳的头发说：“哎呀，找人笑话了，快走吧。”

　　周瞳在乡间的小路上走，行李箱的轮子早就坏了，旭日从左边升起，慢慢照亮了前面的路，影子被慢慢拉正，周瞳顺着路一直走，心里有点难忍，在这些游戏里面，这是唯一一次的npc做了他的父母。

　　周瞳摸到了口袋里的学生证，看了看路边的路牌，在一辆大巴车处上了车，窗户灰蒙蒙的反光里，周瞳的脸有变化，但还是个漂亮的年轻少年。

　　车里有老乡带的鸡鸭鹅，在位置下面嘎嘎叫，味儿太大了，这车上的售票员有站就停，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一辆长途车，但是这样的车是私下拉人往前走，比正规的招手车便宜一点儿，也没人多提这事儿。

　　所以在一众的大巴车上的变戏法，侃大山，小孩哭，大人骂，售票员拉客还有动不动的急刹车，混着麻袋装的动物合奏的前行中，周瞳真的有点焦躁。

　　周瞳睡睡醒醒，拿出了茶叶蛋，这底下还有塑料袋包着的两百块，是十块，五块，最大的纸币是二十，一摞，是父母偷偷塞的。

　　周瞳吃着蛋，右眼出现VR的任务：【升官发财，不择手段「0/5」】

　　周瞳看着任务面板，看着窗外从田野穿梭到小镇的街道，他的手抵住了下颌，心想，这不像一个任务，更像一个真实的，从那块烂泥地里出来的，见过了父母从未见过的繁华的，正常人的野心。

　　哪怕是他走了之后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也想尽力孝顺一下父母，哪怕是为那没盐的泥鳅，跟这已经冷掉的茶叶蛋。

　　升官发财好啊，刚刚看见这个任务的时候，手指都随着任务面板触动了一下，好像不是周瞳的反应，更像是这张脸，这个人，这个身体的反应。

　　周瞳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慢慢就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他已经到达了几百公里外的城区，前面有背着包的大妈还在喊：“还有没有下车的？”大妈看着周瞳，说：“舟舟，你怎么还不下车？你学校不就在后面了？”

　　周瞳愣了一下，拿着自己的行李箱下车了，还没走到校门口，就遇到了一个体面漂亮的女人，她松垮的貂皮大衣裹着露出纤细的手臂，看见了周瞳迎上来招手，说：“舟舟老师，肖肖在家里等你呢，这次考试蛮好的，喏，快收着。”

　　女人递给周瞳一个红包，貂毛擦过周瞳的手，柔软又温和，周瞳摸着着厚厚的红包，点了点头，女人在前面走着，迎着周瞳上了车，她涂着口红的嘴巴不住的上下动着，周瞳低着头坐上了副驾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车内的暖气香香的，跟刚刚的大巴车卡死的座位一点也不一样，大巴车上的味道还残留在周瞳的衣服上，周瞳感觉自己身上有些脏，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脚，要搁平常周瞳也没这么漏怯，但是情境到此，也可能是身上‘舟舟’的意识仍旧残留，不由自主的就会如此。

　　周瞳拧着包带，每一会儿就到了城郊处的一所大房子，有多大呢，按照周瞳的眼睛里看出来，这房子够他们整个村的人来住了。

　　周瞳有点懵，这‘舟舟’的意识总会让周瞳时刻带着没见过世面的穷酸，但是周瞳并不能靠自己的意识将他剔除，他第一次感知到，什么叫从骨子里带来的东西。

　　女人接了个电话，在电话里言辞剧烈，然后转身面对周瞳的时候又温柔敦厚，道：“舟舟老师，我需要出去一下，肖肖在家里，你去找他上课吧，晚上就住在这里。”

　　周瞳木讷的点头，背着书包走上台阶。

　　刚开门，一个少年光脚跑了出来，周瞳觉得似曾相识，又觉得对这张脸十分陌生，少年说：“老师，我这次考了全年级第十名，我爸爸奖励了不少钱，我装了一些，谢谢你。”

　　少年双手递着红包，厚厚的一沓，周瞳兜里还有他母亲给的红包，本来不可以再接了，但是鬼使神差的，周瞳想到了家里的那两位老人，是四点去摘茶叶的老人佝偻的背。

　　周瞳伸出的手，却无法控制，周瞳到现在才明显的感觉到，这副身体的想法是独立存在的，并不能为周瞳所支配的，因为‘舟舟’想到的是母亲说‘不是咱的钱咱不拿。”

　　周瞳甩甩手，说：“你下次，下次成绩还能进步的话，再，再给我，你母亲，已经给过我一次了。”周瞳觉得这个答案可以，既能保全这个厚厚的钞票，又能保留舟舟仅有的骨气。

　　少年耷着一双拖鞋，问：“舟舟老师，你吃饭了吗？”

　　“咕咕——”还没回答，肚子出卖了他。

　　“舟舟老师，你吃这个饼干吗？我妈从国外带回来的，可好吃了，我给你留着呢。”肖肖说。

　　周瞳伸手接过，是一根根的手指饼干，特别细，里面有夹心。

　　周瞳看着这昂贵的大理石桌子上的书，说：“来，写作业了。”

　　’舟舟‘存在的好处是，在功课辅导的时候周瞳的嘴好像租给他了似的，这可太牛了，周瞳想，要是应不尘在这里，这一顿如天书一样的输出不得给那小子看傻了，可不就是啥也不干但是回回考第一的范本吗！

　　补习的时间过的特别快，周瞳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要留宿在这里，周瞳问：“我，我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学校去。”

　　肖肖叼着一颗棒棒糖，说：“舟舟老师不在这里住吗？”

　　周瞳收拾着东西往往走，说：“不了，我还是回去吧，我看看还有没有公交车。”

　　肖肖没有多说，打了个电话，说：“你等等吧，我找个叔叔来送你。”

　　周瞳上车的时候，那个司机对肖肖点头哈腰，肖肖伸色如常，在关上车门的时候，周瞳听见他嘀咕了一句：“装什么装。”

　　周瞳小心地问：“这个少爷是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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