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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跑马场的这道炙鸭子,在今上璟帝初继大统之时,曾称过其“鸭馐冠京师”的盛誉。
许多人慕名已久,远道而来,就为了品尝一番鸭中至味。
穆檀眉同样是好生期待了一番,待那柴炉上的炙鸭刚呈上桌,她举腕虚让了一回室内的其他人,就率先下了箸。
宛如有人在轻悄地踩雪,声响随着她切下鸭肉的动作而消失,穆檀眉忍耐着等那一小口鸭肉上的热气稍散,蘸了佐食的椒盐送去口中——
鸭香盈室,皮脆肉酥,甘醇馋人。
她眯起眼睛又用了两筷子,认真地向左右品评道:“趁热些吃,现在正是酥烂的时候!若是等火候过了,就变得皮韧,要是再不小心放凉了,连肉都会温柴柴的了。”
“真有这么好吃?”陆晚娇与她对坐,闻言也跟着夹一大箸,小口地吹凉了尝其本味,余光却在穆檀眉的右腕上顿了顿。
不知是她错觉,还是被烤炉的热气熏得,那上面似乎残飘了一点红。
陆晚娇立即转过头,对着坐在穆檀眉左侧的年轻男子,轻抬起了下巴,心里冷笑连连,“司解元怎么半天不动筷?是没听见眉儿的话,还是没胃口?”
被突然点了名字的司延槿,冷然地眉眼间有什么细微的情绪倏地一顿,半垂不垂着眼帘。
“我……”他浅浅用了一箸,像是没有办法,不得不触及穆檀眉的视线一瞬,旋即竟似是有几分面红耳热。
又来。
陆晚娇忍下了心底勃发的狰狞,故意移开视线,改而瞥向另一头的那个人。
白喑倒是在比谁都专注地用膳,感知到身侧的目光,这才从从容容地抬起眼来。
他那柄竹骨的折扇,正被毫不珍视地撇在桌边,方才传菜时已经被烤炉炽热的炭烟熏得泛起旧色,显然是作废不能用了。
白喑并不在意地抽过来,习惯性地展开扇面——
“嘶。”他皱皱眉,跌落的烟灰零星地落在身上,烧得他心里的恶意和本就压抑不住的烦厌,一并突破了界限涌现出来。
白喑甩甩指骨,将那千疮百孔的残扇抛开,睨视了一眼对面低眉垂眼的男子。
然后他明知故问:“咱们在一起了这么久,怎么没听你提过,司解元今日也要来?”
说话即是似是而非,始终是那么令人难以入耳。
司延槿眼眸冷淡,身边的穆檀眉甚至还像是没有察觉,险些要落入对方兀自表现出的亲昵里去。
“这……”穆檀眉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没对他客气:“你又不是世主天子,还要管着天下事不成?”
白喑被人驳了,不气也不恼,反手还取了公筷亲自布了一箸菜到她碗中,隐隐带着些迁就嗔怪的意思。
“你是图了一句省事,可我观司解元的性情腼腆内敛,万一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他不好直言,只好在心里腹诽咱们不矜细行,那又如何是好呢?”
他这么着煞有其事,好言相劝的架势,倒真叫穆檀眉的思路跟着他的话走了走,可听到一半,又觉得凭白喑这人,压根不是计较这些微末人情往来的脾气。
眼前这一出,估摸着是他有什么不快,故意说些有的没的呢。
穆檀眉有了谱,也不去动碗里他给夹得吃食,自个儿直了直背,扬扬眉听他接下来怎么作戏。
果然等不到她接茬,白喑不似幽怨地放了筷子,正要再说些什么,桌上却另有一位突兀地插话道:“其实是白公子有所误会了。”
司延槿眸中浮着淡淡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说:“檀眉与我一向不见外,有些事……可能是你来得晚些,且三不五时就要在外忙碌,所以疏于了解。”
白喑的笑就垮了些。
穆檀眉这下终于回过味来,暗自咬了回牙,桌下的脚准确地踢在司延槿的腿上。
犹豫了下,要不要再给白喑也补上一脚,让这两个人老老实实吃饭。
别一言不合就话里有话,影响别人的胃口。
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白喑的脸色就沉塌下去,他飞快地拨了把微曲的发尾,霍然起身离了席。
“我有些乏累,先回京了。”
穆檀眉有些怔忪,余光扫在白喑膝下三寸的地方,缎白的裤脚上蹭着一道灰,从其清晰的痕迹就知她方才情急,甚至没顾上收力。
她脸色登时也黑了。
居然真就踢错了人?
未等说些什么弥补,白喑已经遥遥走远,不等片刻更是连唤人取马的吩咐,都依稀听不见了。
她重新回过头,屋里留下的那二人,倒是放松地各自饮用茶水,桌上围拥着温暖的锅气,居然凸显出一种别样的温馨来。
司延槿不知情似的轻轻抿唇,“总归是留不住的人,何必辛苦自己维护他?”
说得轻巧……
穆檀眉哪还不明白,刚才定是司延槿不知使了什么伎俩,倒让白喑觉得自己不许他回嘴,一味地拉了偏架。
以他那矜傲性子,能不拂袖而去才怪。
况且今日在马车上,自己又是一度的遮遮掩掩,未必就瞒过了他。
说不定只是白喑抹不开面,不好挑明罢了!
哪像眼前这位……
她无言了片刻,还是顶着司延槿轻轻含笑的眼眸,将他仔细剥好了的橘瓣接了过来,掬在手心里,一时不吃也不放下。
作壁上观了有一阵的陆晚娇,忽然含沙射影地“哧”地一声笑。
“眉儿,我看你也用不着家中那一双‘伏虎’的丫头了,赶明儿都舍了留给我支应吧!”
穆檀眉手一抖,正打算送进口中的橘子瓣,吧唧掉在了脚边。
这下是不倒胃口,也吃不成了。
-
腊甘八,宜嫁娶。
一辆马车跟在辅国将军府的车驾后面,随着车队的走走晃晃,终于在丁府张灯喜气的宅门前停下。
夏远徵领着闫晴并几个儿子儿媳,高调地备了厚礼,从前面的马车里下来。
丁家人早有预备,由不知族里哪房哪枝的老爷,热络地迎进了府里。
过了影壁,夫妻两个就要分开,闫晴要带着家中的女眷去内院应酬着,临走时却忍不住望了一眼夏远徵。
就为了避人口舌,倒要把自家的乖孙女,孤零零地晾在身后,面对面地装不认识?
他还真是能狠得下心去!
夏远徵察觉到妻子不善的目光,厚着脸皮当作没发觉,振振宽袖,昂首随着那引路的丁家旁枝,径自往外院去了。
闫晴一时无奈,心里也明白他的顾虑所在。
不说别的,就凭家中这些年的处境,哪里是如旁人那般,能够名正理顺地去扶植子孙辈的立场?
连自己那个才学出众的幺子,还不是要拘在一县之地,规规矩矩地外放着?
而她的昧崽固然有出息。
可越是往上,就越发要殚精竭虑,沥尽心血,一步也出错不得。
她的乖孙女俨然比之自己,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娘?儿媳先过去芽松那边帮忙了。”
夏家大夫人扶着闫晴的手上,稍稍施力推了推。
闫晴回过神来,经长媳这么一提醒,方才心下那些难受的郁结,倒是勉强算去了些,回手轻轻地覆在她手背上,点了点头。
“好孩子,咱们两家是几十年的交情,今日芽松就要出阁了,你身为世伯母理应多去帮衬着些,也叫咱们好生送了她出门子。”
夏家大夫人没有闺女,听了婆母的一番嘱咐,眼眶居然泛起酸来,忍了忍才匆忙去了。
因丁家今日是嫁女,是以此时能够身处内院的,大多是些与丁老夫人及丁夫人交情深厚的别家女眷。
像穆檀眉这样没有长辈领着,自个儿前来的姑娘家,就显得格外招眼一点。
路上一连被几家夫人遇见,皆是忍不住频频侧目,没想到那穿了一身绯红妆缎,戴着整套的温玉头面的年轻姑娘,居然既不慌乱,也不羞怯。
迎上了谁的视线,她便从容地笑笑,很是规矩得体地对人问安。
连随身的两个丫鬟,都是兼具了花容月貌,诗书礼气的模样。
等人陆陆续续在丁老夫人面前聚齐,不免就要顺势议及两句,才恍然知道刚才所见之人,竟然就是那个离经叛道地穆檀眉!
不知她是精心打扮了,没再穿着以往那些男子式样的儒衫道袍,还是又长开了一些的缘故。
就有人不禁迟疑着问:“她真是穆檀眉?怎么我无意中瞧着,很是和气得体,也看不出有哪里喜好争强斗胜,逞性妄为的迹象……”
丁老夫人闻言扫了闫晴一眼,见对方笑而不语,很能端得住,就知她是不想在人面前,为穆檀眉出言回护了。
当即就让人去窗前,捧了一支斜插在细瓶中的梅花过来,引着众人转了注意来赏花,算是将留在穆檀眉身上的话题打散了。
被人议论了一回的穆檀眉,却是不知纷扰,已然落座在了丁芽松的闺阁里。
还是那处凭水的兰亭,她捏着鱼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撒着,视线却时不时停留在身后的窗棂上。
那里挤着满屋子的人,正为了丁芽松而忙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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