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最近我染上短剧了。
　　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上滑，大脑放空，任由一集接一集高强度、快节奏、情绪浓烈到近乎狗血的情节轰炸我的多巴胺受体。霸道总裁把灰姑娘按在墙上，下一秒切到宫斗剧里贵妃掌掴秀女，再下一秒又是重生复仇的嫡女冷笑着看仇家火海葬身。每集掐在一分钟到三分钟，精准地卡在悬念处，逼着你滑向下一集。
　　而在这密集的剧情弹药之间，填充着另一种形态的内容——带货直播间。就像旧时代电视剧插播广告，只不过更无缝，更狡猾。刷完一集虐恋情深，手指还没从情绪余震中恢复，画面一切，一个笑容满面、语速飞快的主播已经怼到镜头前：“宝子们！上链接！”
　　起初还算正常。卖的是我认知范围内的东西：网红品牌的辣条，包装花哨的速食螺蛳粉，号称“平替”的国产彩妆，或者打折的大牌洗发水沐浴露。我通常会快速划走，偶尔停留，是因为被剧情吊着，心急火燎地等下一集，不得不忍受这几秒的聒噪。
　　直到那天晚上。
　　我正追一部现代悬疑短剧，女主在深夜的档案室里发现了关键证据，背景音乐阴森急促。就在她颤抖着手翻开泛黄卷宗的刹那——“叮！”一声清脆的转场音效，画面亮起。
　　一个装修成梦幻马卡龙色调的直播间里，穿着蓬蓬裙的主播正用戴着手套的手，拈起一个东西，对着镜头展示。
　　那是一个小小的、坚硬的、五颜六色的三角块，大约指甲盖大小。它被装在一个巴掌大的、造型廉价的透明玻璃瓶里，瓶身上贴着烫金英文花体字标签，看起来想模仿某种进口香薰或许愿瓶。
　　主播的声音甜得发腻：“宝宝们看！这就是我们直播间爆款——‘日常愿景角’！纯手工压制，每一颗都蕴含独一无二的能量哦！放在办公桌、梳妆台、汽车里，都能为你带来好运和美好心情！今天福利价，三瓶只要99.8！送人自用都超有格调！”
　　我皱了皱眉，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没有立刻划走。不是想买，而是……那东西看起来有点怪。
　　镜头拉近，给了特写。我终于看清了。那所谓的“纯手工压制”三角块，材质根本不是什么水晶、树脂或精致纸张，而是……看起来像最廉价、最粗糙的卫生纸！被用力压实、染成各种刺眼的荧光色——死亡芭比粉、亮瞎眼孔雀蓝、土气金棕色。因为压得不够均匀，边缘露出毛糙的纸纤维，像长了霉变的白毛。
　　但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在这些被染色的、压实的卫生纸三角块内部，分明镶嵌着……杂质。
　　一根蜷曲的、不知是头发还是什么动物毛发的黑色物体，被压在了一块荧光粉三角的正中央；另一块土黄色三角的边缘，嵌着一小片反光的、疑似塑料糖纸或零食包装的碎片；还有一块，里面浑浊地裹着一粒黑色的、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干涸的污渍。瓶子底部，散落着更细碎的、无法辨认的深色颗粒。
　　这哪儿是什么“带来好运”的装饰品？这分明是……垃圾。是把用过的、可能还沾着不明污秽的卫生纸，胡乱染色压实，再塞进点手边能找到的任何碎屑，装进瓶子，就敢拿出来卖钱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涌上来，我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弹幕却在这时飞快滚动：
　　“好看！已拍！”
　　“主播还有没有其他颜色和主题的？”
　　“放在床头柜真的能招桃花吗？”
　　“买了一套十瓶送闺蜜，她肯定喜欢！”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弹幕，胃里一阵翻搅。是托儿吗？还是现在的人审美已经扭曲到这种地步了？这玩意儿和“美好”“格调”有半毛钱关系吗？它只让我联想到公共厕所隔间纸篓里的废纸，或者路边被雨水泡烂的广告传单。
　　我快速点了一下屏幕角落的“内容质量差”，然后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上划，回到了短剧世界。女主角还在档案室，但刚才那股沉浸的紧张感，已经被那瓶垃圾三角块带来的恶心感冲淡了不少。
　　“真是什么鬼东西都有。”我嘟囔了一句，继续追剧，但心里总梗着点什么。
　　我以为这只是偶然刷到的奇葩直播间，像网络海洋里偶尔漂过的变异水母，避开就算了。
　　没想到，第二天，它又来了。
　　这次是在一部古装甜宠剧的间隙。王爷刚把落水的王妃救上岸，两人浑身湿透，眼神拉丝，气氛暧昧升温——画面一切，又是个直播间，卖的还是那玩意儿！不过换了个主播，穿着“禅意”棉麻衫，背景放着冥想音乐，声音故作空灵：“……每一颗‘日常之角’，都吸纳了生活中的平凡瞬间，将其固化、升华。凝视它，你能看到生活的本质与诗意。”
　　本质？诗意？我看着特写镜头里那块嵌着一根可疑短毛的墨绿色三角，只觉得反胃。再次举报，划走。
　　第三天，第四天……它们像某种增殖力极强的病毒，出现在我看的各种短剧之间。穿搭剧、职场剧、玄幻剧……无论前一秒是什么剧情，下一秒都可能跳出那个装着彩色垃圾的玻璃瓶。我屏蔽了一个又一个相关推荐，点了无数个“不感兴趣”，但总能刷到新的、卖同样东西的直播间。只是话术在不断翻新：“北欧极简风”、“情绪稳定器”、“小众艺术装置”、“能量净化块”……赋予一堆压缩垃圾的意义越来越离谱。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的屏蔽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制，推荐给我的这类直播间，里面的三角块“内容物”越来越……丰富。我不再只看到头发和塑料片，开始出现疑似指甲碎屑、烟蒂过滤嘴的海绵碎片、细小的食物残渣（比如芝麻？）、甚至有一次，我看到一块暗红色三角中心，有一点锈红色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污渍。
　　我的烦躁达到了顶点。这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看短剧的体验，每次正要沉浸，就被强行喂一口视觉垃圾。
　　我截了几张最恶心的图，丢进了我们的闺蜜三人群“今晚吃啥”。群里除了我，还有小可和蔷蔷。
　　我：“【图片】【图片】【图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丑大家还都在卖？”
　　小可几乎秒回：“我靠！我也看到了！恶心死我了！昨晚刷剧的时候蹦出来，我差点把手机扔了！里面那根毛是认真的吗？！”
　　蔷蔷：“+1！而且根本屏蔽不完！我点了不感兴趣，过会儿又换了个直播间推给我。不是丑的问题，是纯恶心啊！感觉像把厕所垃圾桶里的东西染色装瓶了。”
　　我：“我猜是利润高得吓人吧。一卷最破的卫生纸才多少钱？染个色压一压，装个几分钱的玻璃瓶，就卖几十上百。现在的直播带货真的有好多牛鬼蛇神混在里面，专骗人傻钱多的。”
　　小可：“关键是还真有人买！弹幕里一堆‘已下单’‘求包邮’，我都怀疑是不是机器人。”
　　蔷蔷：“可能真有审美奇葩的？或者就是跟风？看不懂。”
　　我们又吐槽了一阵，一致认为这玩意儿是近期互联网最令人作呕的产物之一，并且相约如果谁不幸收到这种礼物，一定要在群里公开处刑。发泄完，我心里舒服了点，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这反人类。
　　之后几天，我刻意减少了刷短剧的时间，专心投入一个棘手的项目。加班，改方案，开会，忙得脚不沾地。晚上累得倒头就睡，那些彩色三角块带来的短暂困扰，似乎也被工作的疲惫冲刷淡了。世界清静了几天。
　　直到那个周四晚上。
　　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家，门口地上躺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盒。我没在意，以为是之前买的书或者护肤品到了。拿起盒子时却觉得有点轻，看了眼面单，发件人一栏是个完全陌生的店铺名，商品名称写着：“【年度臻选】日常之角·愿景瓶（新客专享礼）”。
　　我的心猛地一沉。
　　新客专享礼？我从来没在这家店，甚至没在任何卖这玩意儿的直播间下过单！连点进去都没有！但是地址信息确实都是我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手指有些发凉。我拆开纸盒，里面是防震泡沫。扒开泡沫，那个东西露了出来——一个跟我之前在直播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廉价的透明玻璃瓶。瓶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五颜六色的硬质三角块。
　　在自家客厅明亮的灯光下，这东西的细节无所遁形，比隔着手机屏幕看冲击力强一百倍。
　　我把它举到眼前，胃部一阵痉挛。
　　荧光粉的三角里，那根卷曲的毛发比我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根都粗长，颜色暗沉，尾端还带着毛囊似的白点；宝蓝色三角的边缘，嵌着的不是塑料片，而是一小片颜色浑浊、边缘不规则的……可能是碎指甲？；墨绿色三角中心，有一团深褐色的、纤维状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又像铁锈；瓶底那些细碎的颗粒，在光线下泛着可疑的油光，夹杂着几根更短的、颜色各异的毛发。
　　甚至，我还看到了一小块褪色的、印着模糊字体的纸片，像是从某个旧包装上撕下来的。
　　“日常之角”？“愿景瓶”？这分明是“垃圾回收瓶”！“病原体培养瓶”！
　　一阵强烈的恶寒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手一抖，瓶子差点脱手。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谁寄的？那个陌生店铺？他们怎么有我的地址电话？是信息泄露？还是某种恶意的“广撒网”式派样？
　　我像是摸到了什么极端肮脏的东西，冲进卫生间反复洗手。回到客厅，看着那个静静立在桌上的瓶子，它散发着无声的、令人作呕的嘲弄。我一把抓起它，连带着包装盒泡沫纸，冲下楼，狠狠地、远远地扔进了垃圾桶的“其他垃圾”桶里，仿佛扔掉的是一枚炸弹。
　　回到家里，我锁好门，心里那股膈应和隐隐的不安挥之不去。我给两个闺蜜发了条信息：“太邪门了，我居然收到一瓶那垃圾三角块！还是‘礼物’！直接扔了。”
　　小可和蔷蔷回了一连串震惊和恶心的表情，安慰我可能是信息泄露，以后小心点。聊了几句，我也慢慢平复下来，只当是踩了狗屎，洗洗就忘了。
　　第二天临睡前，我跟往常一样习惯性刷了刷手机，点开“今晚吃啥”群，发现消息竟然显示“99+”。我愣了一下，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啊？吃瓜不带我？
　　我点进去，手指快速上滑，想看看她俩背着我聊什么这么热火朝天。
　　最初的几十条，还是正常的吐槽和分享。大概从晚上九点开始，画风突变。
　　小可：“【直播间链接】快看！这个主播的‘愿景角’颜色调得好高级！有种莫兰迪灰调的感觉！”
　　蔷蔷：“哇！这个‘飘窗系列’真的绝了！你看那颗带细闪的！”
　　小可：“可恶！刚刚那个限量‘梦幻大瓶’我没抢到！手速太快了吧！”
　　蔷蔷：“诶诶，你看这个主播在讲解这颗发灰的‘愿景’，说里面是收集了深秋晨雾时分的尘埃，压制成型……好好看，我要买这个。”
　　小可：“我也看中了！还有那颗‘暮光紫’，主播说是融合了落日最后一线光晕和都市夜风中的颗粒……概念太棒了！”
　　屏幕上飞快滚动着她俩的对话，夹杂着各种直播间术语和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黑话”。她们讨论哪个主播的“角”压得实、染色均匀、“内涵物”更有“故事感”和“能量”，比较不同“系列”（飘窗、暮色、尘缘、星屑……）的优劣，抱怨抢不到限量款，分享优惠券和拼单信息。
　　我呆若木鸡地拿着手机，血液好像一点点变凉。
　　前几天，她们不是还在和我一起大骂这东西恶心、像厕所垃圾吗？小可差点摔手机，蔷蔷说像垃圾桶里的东西。怎么突然之间，就跟中了邪一样，不仅看得津津有味，还用上了“高级”、“绝了”、“概念太棒了”这种词？那些明明就是垃圾和毛发啊！什么“晨雾尘埃”、“落日光晕”、“都市夜风颗粒”？分明是灰尘、污渍和 PM2.5！
　　我手指颤抖着，打了一行字发出去：“……你们俩在干嘛？这玩意儿不是恶心吧啦的垃圾吗？”
　　消息发出去了，静静地躺在那里。
　　小可和蔷蔷，谁也没有回复我。她们的对话还在继续，热烈地讨论着下一场“秒杀”什么时候开始，哪个主播的“开角仪式”（好像是指打开瓶子触摸三角块的直播环节）最有氛围感。
　　我又发了一条：“@小可 @蔷蔷醒醒！你们前几天不是这么说的！”
　　依旧没有回应。她们的对话泡泡不断弹出，将我那两条孤零零的疑问迅速顶了上去，淹没在关于“能量感应”和“审美提升”的狂热交流中。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陌生的词汇和兴奋的感叹号，一股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这不是我认识的朋友。她们像是被什么东西篡改了大脑，替换了审美，清洗了记忆。我退出群聊，盯着安静的聊天列表，第一次对这个小小的三人空间产生了某种恐惧。
　　那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全是五颜六色、旋转飞舞的三角块，它们像蝗虫一样遮蔽天空，里面嵌着的毛发和污垢清晰可见，而地面上，小可和蔷蔷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正对着天空欢呼，伸手去接。
　　时间来到周六，我故意睡到中午，想把昨晚诡异的感受睡过去。起来后点了外卖，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地刷着新闻，刻意避开任何短视频平台。
　　下午，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快递员堆放包裹的沉闷声响。“咚、咚、咚、咚……”一下接一下，持续了好一会儿。声音就在我家门外，异常清晰。
　　我皱起眉，我这几天绝对什么都没买。昨天扔了那瓶垃圾后，我甚至检查了所有购物APP，没有待发货。
　　声响终于停了。我吃完最后一口饭，准备把外卖盒拿出去扔掉。
　　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往里一拉——
　　门，纹丝不动。
　　不是锁住了，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顶住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用力再拉，门只打开了一条不到十公分的缝隙。透过缝隙，我看到外面堆满了……纸箱。大小不一，但形状类似的纸箱，严严实实地堵在了我的门口。
　　冷汗瞬间就出来了。我侧过身，使劲用肩膀顶住门，同时伸手出去，艰难地扒拉。几个箱子滚落进来，但外面的“壁垒”依然厚重。我退回屋里，找来扫把，从门缝里伸出去，用力往外推搡那些箱子。
　　哗啦啦——咚！
　　经过一番狼狈的“清障”，门口终于腾出了能让我人出去的宽度。而我的玄关和门外的楼道里，已经一片狼藉，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盒。
　　我喘着气，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包裹，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恐惧感攥紧了心脏。我蹲下来，开始拆。
　　第一个，小纸盒，里面是一个熟悉的玻璃瓶，三角块是暗红色和黑色的混合。
　　第二个，稍大点的盒子，两瓶装，颜色是刺眼的荧光系列。
　　第三个，扁平的礼盒，里面铺着拉菲草，一瓶三角块，旁边还有一张“能量解读卡”。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我机械地拆着，手脚冰凉。拆出来的，全部是那种瓶子！只是颜色搭配、瓶子造型稍有不同。有些瓶子更精致一点，有些三角块染了闪粉，有些里面掺杂的“内容物”看起来更“丰富”、更“独特”——比如更大片的塑料、更长的毛发、颜色更可疑的污渍块。
　　整整二十一个包裹。
　　我瘫坐在地上，被五颜六色的玻璃瓶包围，它们在我眼前旋转，反射着冰冷的光。我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爬起来，抓起那些被撕烂的快递面单，颤抖着查看发件人和寄件方信息。
　　面单上的字迹，像一根根冰锥，刺进我的眼睛。
　　寄件人ID： “可可不吃糖” —— 小可的游戏ID。
　　寄件人： “蔷蔷的藏书阁” —— 蔷蔷的读书账号昵称。
　　“峡谷猎马人” —— 我游戏里认识好几年的好基友。
　　“码字咕咕精” —— 一个写文群里经常聊天的作者太太。
　　“婷婷停不停” —— 我老家的大堂妹。
　　“张张张一枝花” —— 早已不联系的前同事张姐。
　　还有一些陌生的店铺名，但购买者留言那里，写着“祝安好”、“送你一份愿景”、“日常小确幸”之类的短语，落款是些缩写或昵称，我能依稀辨认出属于其他一些熟人、网友。
　　不是我信息泄露。是这些人，这些我认识的、熟悉的人，主动的、纷纷的、不约而同地，给我寄来了这些东西！作为礼物！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立。我踉跄着扑到沙发上，抓起手机，解锁，屏幕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痛。
　　我要问清楚！我要骂醒他们！
　　打开微信，手指却僵在了半空。我先下意识地，点开了朋友圈。
　　刷新。
　　最新的一条，是大堂妹发的。九宫格照片，中心是一瓶放在蕾丝桌布上的紫色系三角块瓶子，配文：“收到了超有心的‘暮光愿景’，每一颗都藏着夕阳的温柔与力量～感恩馈赠，愿美好常伴。【爱心】【爱心】”
　　上一条，前同事张姐。一张对着办公室窗户的摆拍，一瓶蓝绿色三角块放在笔记本电脑旁，文案：“职场能量加持！‘飘窗系列’带来清新灵感，工作效率 up up！”
　　再上一条，游戏好基友。他没发瓶子照片，而是转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标题是《从“日常之角”到生活美学：当代青年的精神收纳术》。他在转发时评论：“说得太对了！以前觉得是垃圾，现在才看懂其中的哲学。已入坑。”
　　继续往下滑。
　　小可：晒出了她提到的“没抢到”的“梦幻大瓶”限量款，如今正摆在她家梳妆台上，旁边是她的化妆品。配文：“终于等到你！实物比直播更美！‘梦幻’系列，不负其名，每天看着都觉得心情被净化了。【心心眼】”
　　蔷蔷：发了一段短视频，是她按照某个直播间教的，进行“开角仪式”。她带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拧开一瓶灰粉色三角块的瓶子，倒出一颗在掌心，然后闭眼深呼吸，字幕打着：“感受‘尘缘’系列的能量流动……仿佛触摸到了时间的颗粒。”
　　往下，再往下……
　　我的朋友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统一了画风。那些曾经晒美食、晒旅行、晒娃、晒自拍、转发文章或抱怨生活的头像和名字，此刻都在展示同一个东西——那些装在玻璃瓶里的、五颜六色的、由垃圾和毛发压制成的三角块。
　　文字充满了赞美、感悟、哲思和一种奇怪的、共享的“潮流”认同感。没有人觉得恶心，没有人质疑。他们用我能看懂的中文，编织着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关于美、能量和意义的幻梦。
　　而我，坐在一堆冰冷的、散发着微妙灰尘和化学染料气味的玻璃瓶中间，像被困在一个透明而坚固的隔离罩里。罩子外面，是狂热而统一的庆典；罩子里面，只有我，和满地狼藉的、实质为垃圾的“礼物”。
　　这直播间里，垃圾也能卖钱……垃圾也能被赋予神圣的意义……垃圾也能成为席卷所有人的流行……
　　……
　　呵！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睁开眼睛，醒了。
　　我可能真的要少看点短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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