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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黄河岸边苏大学士竟然无诗状元花前少游小妹私定终身
苏轼在京城名声大噪,文誉日隆,召引得四方学子不远千里舟车劳顿到京城一睹尊容者甚众;更有一些学子以苏轼为楷模\以苏文为样榜,三更灯火五更鸡,头悬梁锥刺股,孜孜不倦,务必要金榜高中为自己的目标。却说秦观秦少游远在扬州高邮,也听说了苏轼的事,心生羡慕,心下冀冀然不能自己。也是他随着年岁增长,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忽一日看周围的姑娘一色的土鳖,不堪入目,不足以结伴终生;想到自己的终生大事,又想到终生所靠,凭家里的几十亩薄田,断然供不了自己一辈子花销。长夜遐想,拿定了进京赶考的主意。第二日和父母商量妥,准备好足够的旅资,第三日,带着书僮秦快便上了路。富家公子兼诗人情怀,少游在路上走得并不辛苦。两匹马在路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登名山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临大川睹洪流滚滚,感悟老夫子逝者如斯哲言;访古刹聆听晨钟暮鼓,洞悉因果苦难劫数。过了五月端午吃了粽子上的路,八月十三到的汴梁东京,二千多里路足足走了三个多月。展眼观看东京开封,真乃帝王之都不虚,那份奢华,那份豪富,那种气势,自己比起来,竟是一只囿于一方的井底之蛙。经打听,得知苏轼一家住在宜秋门外,便也一路寻到宜秋门外,在一处名叫“河景”的客栈住了下来。
休息一夜,第二日一早起来洗漱了,用过早饭,跟店掌柜打听清楚苏家的位置走向,因路不远,马也不骑,和秦快遛遛达达出了门。二十几丈远便是汴河,客栈的名字定是由此而来。二人在桥上不由停住了脚看河里的景致。这里虽不是最热闹的河段,但去往城里集市的和从城里集市返回来的大船小辑来来往往不绝如缕;看着面前的流水,少游突然想到,这汴河通着邗沟,邗沟连着运河,而运河就从他们家门前流过,心头油然生起一缕淡淡的乡愁。顺着店掌柜指引的小路大约走了二三里路,面前便出现了一座不大不小庄院。看四周,高槐古柳,荒草野径,一条水沟绕庄院半圈向西而去。此地真无异于庄周的漆园,陶渊明的南圃,少游不禁想,能在这种景致中领略到快乐的人,一定是高人。两扇半旧的红漆大门紧闭着,少游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听见里边有了动静,接着门打开一道缝,一个小童伸出头来问:
“你找谁?”
少游上前一步:“找苏学子。”
小童边回答边要关门:“不在。”
少游急忙推住门又问:“请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不来,已经两日没回家了。”说完关上了门。
少游心恨那小童不能多说两句,苏轼两日没回家,到底是去了哪里?还是有什么缘故?什么时候能回来?想再敲门,心里又生犹豫:这里只要是苏学士的家,总有回来的时候,自己多跑几趟罢了。二人怏怏回到客栈,也懒得看书写字,早早倒头睡下,又一夜没好睡。第二日起来,想写字,却发现剩几张纸都是破损的,好的在路上用完了,便打发秦快到城里买。自己躺在床上背一会儿书,只觉味同嚼蜡,提不起兴趣。百无聊赖,从床上翻身下来,趿了鞋溜出客栈,不知不觉过了桥,独自朝苏家走来。不一会儿,到了门口,静耳细听,听不到里边有动静,有意再敲门,转念又怕遭小童白眼。站在门口犹豫之间,偶尔扭头,见苏家院墙西边一溜红花开得正艳,却看不出是什么花。不觉快步走近细看,只见那花有拳头般大小,层层叠叠红成一堆,只花心几根黄蕊丝丝挑出,配上翠绿的绿叶,真比牡丹还妖娆多姿。少游从小学诗,因为花草树木经常入诗,所以他在这上头很是下了一番工夫,然而面对眼前的红花却叫不出名来,不认识。不觉伸手摘一朵把到眼前细看,背后突然一声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转过身来,却不由愣住了。
面前站着一位姑娘,二十出头,一身村姑打扮,却是眉清目秀,明眸皓齿,身姿窈窕;更奇怪的是姑娘好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位姑娘是小妹,因两位兄长不在家,两位嫂嫂(苏轼守父丧毕返京时,又娶了前妻的堂妹为妻)估计她们丈夫要回来了,让小妹进城买些肉,以备回来时接风用。小妹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在自家门前徘徊,又见那人走到西墙根摘自己种的花,心生不快,便大喊了一声。那人闻声转回身来,小妹不由也怔住了:此人俊朗儒雅且不说,只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叫小妹心旌摇荡,愕然不已。四只眼直愣愣凝视足有移时,最终还是小妹开了口:
“你是谁?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我也觉得你面善。”少游浅然笑道,“我是秦观,字少游,扬州高邮人氏。”
“高邮?”小妹猜度道,“高邮离西川没有一万里,也有八千里,这怎么会……你是不是去过西川?”
“没有。”少游摇头道,“这次来东京,是我出的最远的门。”
“那……这就奇怪了。”小妹狐疑道,“没见过面,又这么面善,莫非你像某一个熟人?可又想不起来。”
“我也这么想。”少游也在脑子里使劲捉摸,“这么面善,一定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梦里见,那必须是我俩做同一个梦,你进入我梦里,我进入你梦里……这太不可能了。”
“要不就是我们上一辈子见过。”
“上一辈子的事,谁能说得清。”少游道,“别瞎猜了。我们如此面善,一定是有缘。我且问你,你嫁人没有?”
“本姑娘待字闺中。”小妹直率以告,又反问,“你呢?娶媳妇没有?”
“本公子正要娶,那就是你。”少游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求婚道,“现在本公子向你求婚,你答应吗?”
“我答应你,但有一条,”小妹也毫无羞涩道,“你得考中状元,我才能嫁给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永不反悔!”
“永不反悔!”
少游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双手奉上:“行旅匆忙,又事发偶然,权且以此物为信。”
小妹伸手要接,少游示意她低头,庄重地戴在小妹脖子上。小妹浑身上下摸摸,摸不到可意东西,四下观望,看见身旁的红花,伸手摘下一朵,转身朝少游奉上:“这是状元花,我今日送你一朵,待你高中后,我编一顶状元花冠送你。”
“我正要问你,”少游接过花道,“这叫什么花?”
“叫状元花,”小妹道,“是我从老家带过来的。我们老家小孩儿玩家家,女孩儿有中意的男孩儿,就送状元花冠给他,希望他日后高中状元。”
“啊,这花有这么丰富的寓意。”少游又问,“这花原来是你种的,为何不种在院内,而种在院外?”
“我大哥本应该是状元,因为他娶了亲,皇上为了招女婿,就把状元给了那个章衡。我种在院外,就是想叫世人都知道,我大哥是真正的状元。”
“苏轼……苏学士是你大哥?”
“是。”
“我来就是找你大哥的,你能领我见见吗?”
“见倒是可以见,但我大哥脾气怪,我引你见,怕对你印象不好。若是你自己能见着最好……”
“你家看门的小童说,他两日没回家了,他去哪儿了?”
“中秋署衙放假,几个人出去游历了。我听说几个人要去龙栖寺,你到那里等他,一总能等到。”
“那行,我去等他。”少游转身欲走,旋即又转回身来,看着小妹确证道,“刚才的话不许反悔!”
小妹也认真道:“当然不反悔!”
“那你等着,我迟早给你中个状元回来。”说着扭头快步去了。
服完父丧回到京城,苏轼仍然回原来的史馆任职,子由改任中书省。中秋将至,朝廷惯例,朝官一律放假三日。苏轼是个爱动的,尤其对名山大川名胜古迹情有独钟。三日假期机会难得,便约了三个同僚,加上子由,各带一名小童,带足了吃食酒水,一行人骑马出外游历。从仁宗嘉祐元年因赶考进京,到神宗熙宁三年,算起来也有十三个年头了,然而一次服母丧一次服父丧,加之在路上耽搁得工夫,就有近七年之多。另外还有三年多在陇西凤翔任上。如此算下来,苏轼在京城的时间只有三年左右。也就在这三年时间里,他抽署衙放假的空暇时间,已经游历了洛阳龙门石窟,洛阳白马寺,中岳嵩山,登封观星台,南阳武侯祠等,近在开封的大相国寺,则利用茶余饭后,随意遛达,已去过无数次了。苏轼早就有个心愿,去看看黄河,一睹黄河的雄阔,这一次终于成行。
由于马带了辎重,不能疾驰,几个人轻扣马腹,让马在沙土路上“嘚嘚”慢跑。时已中秋,路两边的庄稼地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一堆堆的桔杆码在地里。路两边的荒草野棘也尽呈萧瑟秋意,正是出外游历的好时候。不知不觉中,一行人已经行出二十多里,来到黄河岸边。秋天是黄河水势最旺盛的季节,但见黄涛滚滚,犹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又一泻千里而去,势不可挡,摧枯拉朽,横绝天地。一行人默默看着黄河好一会儿,谁也不吭声,无不为面前的景象所折服。这是苏轼第一次见黄河。都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诗人情怀,此时站在黄河岸边,心底一股热流直往上顶,激动\兴奋\感恩\敬畏,一时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情。
苏轼站在河边怔怔地看一会儿,转回身来,欲跟子由说什么,忽见西边离河岸不远有一沙丘,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上面长着稀疏的棘草,显然是黄河泛滥时冲积而成。苏轼指给众人看:
“你们看,那儿有一个沙丘,若站在沙丘上看黄河,肯定是又一番景致。时候也快晌午了,正好到那儿笼火吃点东西。”
众人齐声附和,立刻打马朝沙丘而来。在沙丘前下马拴好,小童在打理马匹拿东西,几个人已经健步朝沙丘顶上爬。沙丘也就十几丈高,站在沙丘上望黄河,真是又一番景象。在岸边平视,涛涛滚滚,波澜壮阔,势不可挡。在沙丘上看,黄河好似一条巨龙,蜿蜒曲折而来,又摇头摆尾而去,喧声若雷,通天彻地。苏轼看着,不觉赞道:
“李太白道,黄河之水天上来,我看这水不仅是从天上来,而且是往天上去了。”
“面对此情此景,子瞻不可无诗啊!”一位陈姓同僚道。
“那是自然。”苏轼也道。
一位小童搬来一块脸盆大小的圆石头,苏轼见了道:“如此甚好,再找几块来,倘若一百年后,这沙丘还在,这石头就是我等来此一游的遗迹,供后人登高凭吊,也是佳话一段。”
“若真沦为遗迹,”一位李姓同僚道,“后人也只记得你苏子瞻,或许再加一个苏子由,全然不会知晓我等凡俗之辈。”
“若想为后人所知,只有一条,做诗。”苏轼笑言道,“待一会儿酒酣耳热,李公清词丽句洋洋洒洒作一篇黄河赋,后人一定记得你……”
说话间,大大小小还真找来一堆石头,一人找一块圆滑的坐了,其余的在中间垒一个灶,瞬时笼起一堆火,每人面前铺一块台布,放了酒碗盘子筷子等。当时士大夫出游,如果拿杯子吃酒,人们会骂你酸缸。众人围在火周围,一时又吃又喝起来。酒过三碗,众人又提起做诗来。
“李公先来一首如何?”苏轼看着李姓同僚道。
“李某文辞蹇涩,你是知道的,还是你先来吧。”李姓同僚推辞道。
“子瞻你是捷才,理当你首当其冲。”陈姓同僚也道。
苏轼凝视黄河许久,嘴唇几次神经质地抽动,似乎一篇雄奇诗文就要脱口而出了,突然喉头一紧,又咽了回去,脸上凄然讪笑:“面对黄河,今日突然成了词钝,肚子里原有的那些陈词滥调完全不能表达眼前黄河的雄阔……还是诸位先来吧。”
“子瞻,”弟弟子由奇怪地看着哥哥,“此种情况,以前你可从来没有过。”
苏轼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可是没法子。真的,肚子里的那些词,真的不足以描状面前的黄河。”
“哥哥怯先,那就弟弟先来吧,反正今日得你们兄弟先带头。”李姓同僚道。
“我也来不了。”子由望着黄河也道。
众人复又吃酒,直到一坛子酒罄尽,仍然没有人做出诗来。苏轼边收拾家什边笑言道:“没有诗也罢,留一个无头案,供后人胡乱猜疑吧。”
待要离去,纵目远眺,见黄河对岸天地混茫处黑苍苍压着一溜山头,苏轼举鞭遥指着远处问:“那山看去有些崎崛,景色定然不差,谁知道那是什么山?”
众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一个小童却道:“那是苏门山,山上有一个高台,叫啸台,说是八百年前有一位高人在那儿隐居过。”
子由问:“你怎么知道?”
“我家离那儿不远,听人说的。”
“你去过吗?”
“没去过。”
“八百年前的高人,”苏轼揣度着,“该不是晋代高人孙登吧。诸公有没有兴致去一睹究竟?”
众人都表示愿意去,便纷纷下了沙丘,上马沿河岸找渡船。往西行二三里,恰好是渡口。跟船家议好价,连人带马匹分两次渡过河,策马朝山的方向驰去。不到两个时辰,来到山脚下,看天色向晚,只得找旅店歇下。问起山顶啸台的事,店掌柜一五一十道来,还真是晋代孙登的事。孙登,晋代人,不为世间名利所惑,高隐苏门山,栖居山林,以读易鼓琴自娱,终老一生。第二日,众人用过早膳,骑马上山。盘桓曲折到得山顶,果然见一高台,原来是自然生成的三块原石,挤在一起,呈不规则三边形,四五张饭桌大小。朝南的一块高一些,另两块低少须,两块低的上面各有一个酷似脚印的浅窝,据说是孙登鼓琴时,坐在高石上,两脚各踩一块低石踩出来的。众人下马,在三块巨石之间留连彷徨,小童们则在旁边找一平整处,准备笼火烤吃食。
“这位孙高人也真是招人敬服,”陈姓同僚看着啸台周围道,“皇上几次召他做官,他愣是躲着藏着不见,不像一些人,进山隐居是为了沽名酌誉,皇上一召唤,便出来做官了。”
“这一点确实难得。”苏轼也道,“就我等与之比起来,也显得面目可憎市侩不堪……”
“既然如此赞赏此人,那就来一篇记吧。”子由激将道。
“那就来一篇。今日再不来,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不知今日词钝还是词捷。”苏轼稍事沉吟,遂不疾不徐曼声吟道:
高士隐苏岭,平台留至今。
峰峦相掩映,松柏共阴森。
自是甘潜迹,谁言意陆沈。
喜观三易绝,时鼓一弦琴。
……
名岩悉响应,鸾凤同声音。
信是江沱咏,诚非泽畔吟。
我来重游览,清气逼尘襟。
李姓同僚看着苏轼作完,欣喜道:“有了这篇诔文,我等也算不虚此行,苏门山,孙登也可能名垂千古了。”
当日下到山底,天色已晚,仍然在原来的客栈住下。第二日起来用过早膳,便马不停蹄朝龙栖寺来。苏轼如此匆匆往龙栖寺赶,原来是为了还一段文债。初夏的时候,一位僧人辗转来到史馆,说是要见苏轼。苏轼和僧道向有往来,以为是哪位旧相识,迎出门一看,却不认识。交谈过后,才明白了此人的来意。原来他是龙栖山龙栖寺的主持,龙栖山孤峰独秀,风景奇绝,只因山路难行,去的人很少,不为世人所知。龙栖寺就在山中腰,终日香火了了,不足以供养寺僧,他希望苏轼能去为龙栖山题一幅字,或许能吸引世人多去龙栖山,他那小小的寺庙也跟着沾些光。苏轼本就是好动的,听说那里风景不错,便一口答应,说好八月十五署衙放假就去。这次便是去践约的。
按照僧人所指的方位,路上又一再打问,日近午时,一行人终于来到龙栖山前。众人下马稍作歇息,复又骑马上山。行一程,山路果然变得陡峭难行,众人又纷纷下马,手抓着缰绳拉马上山。众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龙吟洞前。原来龙栖寺建在龙吟洞后侧,游人上山,首先看到的是龙吟洞。但见一张大嘴张向四方,好似要吞尽天地间万物。再往里看,一个小洞由明而暗,蜿蜒朝里弯去。众人在洞外系好马,朝洞口走。洞口右侧一块光滑石壁上赫然题着一首诗,从墨迹看,光亮淋漓,欲滴又止,定然是近日所题。
苇萧传火度冥冥,乍入清都醉魄醒。
草隐月崖垂凤尾,风生阴穴带龙腥。
壁间泉贮千钟碧,门外天横数尺青。
更欲仗筇留顷刻,却疑朝市已千龄。
苏轼看了,不觉赞道:“这笔字风骨不俗,这诗题得也够老辣,是不是言过其实,我等且进去看个究竟。”
时辰已过午时,顾不得腹中打鼓,众人纷纷朝洞里来。洞口很大,站在洞口朝外望,半个世界尽收眼底。洞底只有一个一人高低的小口,阴暗幽深,不可名状,几个人摸黑走了一段,只得又退出来。众人边留连边往外退,刚出洞口,即被几个僧人拦住。
“阿弥陀佛,苏学士鞍马劳顿,贫僧这厢有礼了。”
苏轼定睛看去,正是到史院求诗的安贫长老,遂也急忙双手合十回礼:“阿弥陀佛,苏轼这厢有礼了。”
“苏学士,”安贫长老指着旁边的石壁解释,“这一块本来是给你留着的,结果没注意叫一个后生题了。苏学士看这字如何。如果不好,贫僧叫人把它擦了,苏学士你重新题。如果还说得过去,那就留着,贫僧在旁边又清理出一块石壁,请苏学士……”
“不必了。”苏轼看着石壁上的题诗笑着道,“眼前有景道不得,秦观题诗在上头。有这篇题诗,足叫龙栖山和你的小寺名扬四方了。”
“谢先生夸奖。”旁边突然跪倒一个年轻后生,“小生秦观叩见先生。”
原来秦观秦少游两日前在苏家门前得了苏轼的消息,第二日一早,便同了秦快两匹马辗转找到龙栖山,当二人手拉着缰绳爬到半山腰时,见一洞口张着大嘴朝向自己,二人好奇,便把马拴好,径向洞口走去。在洞口留连一番,又朝洞底的小洞钻。二人举着一个小火把左弯右曲走一会儿,火把突然熄灭,只好摸黑走出来。出了洞口,仍不由回头观看,一扭头,看到一块光滑石壁,少游一时文思泉涌,不能自己,叫秦快拿出随身带的笔墨,登在高坡上,在石壁上一挥而就。落款写的是高邮秦观。两个人正站在石壁前兀自欣赏,突然从右侧走来几个僧人,其中一位高声喝问:
“谁叫你在这儿随便写字的?”
“我看石壁光光溜溜,正好题诗,所以我就写了,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少游笑嘻嘻道。
“这石壁是留给苏学士的,你如何能乱题?”安贫长老一脸的恼怒。
“这我可不知道,”少游仍然笑着解释,“写已经写了,那该怎么办?要不我给你洗了?”
“你洗得干净吗?”
“多洗几遍,总能洗干净。”
“那……你先别洗,先把你写的字念给贫僧听听。”安贫长老见年轻人说话中听,心中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改了口气。
少游把他写的诗先念一遍,又逐字逐句解释给安贫长老听。安贫长老听完,频频点头:“嗯,意思还不错,要不先留着。”转身又看旁边的石壁,“你们两个帮着,再清理一块,等苏学士来了题……”
苏轼以前看到过少游的一些诗,印象还不错,没想到在这世人少有涉足的山里能见到少游的诗,而且题得确实不错。尤其是“草隐月崖垂凤尾,风生阴穴带龙腥”两句,可谓老辣独到。心里正捉摸这少游是如何一个老头,忽听旁边有人朝自己叩头施礼。扭头一看,却是一个年轻后生,不觉心生诧异,以怀疑的口吻问:
“你是秦观?”
“在下是秦观。”
“你先起来。”苏轼大感意外,不由扭头看弟弟,又问,“这诗是你题的?”
少游站起身来,以敬畏的目光看着苏轼:“是小生题的。”
“你贵庚几何?”苏轼看着少游年轻的脸,立时就想起待字闺中的妹妹。
“小生虚度年华二十有二矣。”
“可曾娶亲?”
“小生至今未娶。”
“有未婚妻吗?”子由问。
“也没有。”
苏轼听了不由想,小妹的婚事应该是有着落了。自从小妹过了及笄之年,苏轼便为小妹的婚事操上了心,怎奈小妹全都看不上眼,作为长兄,一时也无可奈何。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得促成这门婚事。心里如此想着,嘴上却胡乱问:“这次到山里来是上香吧?”
“在下是专意在这儿等先生的。”少游道,“听说先生要来龙栖山,昨日小生就来到寺里等先生。在下也喜欢写写划划,希望先生不吝赐教指点一二。”说着奉上自己的诗稿。
苏轼接过看一眼道:“这个,你还是先拿着。现在寄身在外,行色匆匆,看也看不出好来。不如咱们先去寺里,上过香后,一起回我府上,再一起看好不好?”
少游明白苏轼的意思,一定是想撮合他和小妹的婚事,也不戳破,当即答应一起去苏家。众人随着安贫长老一起到侧旁的寺里,寺院果然不大,只有一个小院,供奉着西天诸佛菩萨。侧旁有一排矮房,供四五个僧人生活起居用。当下众人磕头烧香,或多或少放了香火钱。安贫长老准备了素斋,众人用过,稍事歇息,便作别众僧,拉着马下山,一路策马狂奔,天色尚未黑定,众人一身尘土回到了东京。
苏家三个女人知道亲人要回来,早已准备了丰盛的菜肴酒水。当众人进门时,发现多了一个年轻后生,两个女人不觉互递眼色,揣度来人来意。小妹只和少游看一眼,也没说什么。一时席面摆好,主客入座,苏轼端着一杯酒,看一眼少游,又对着众人道:
“这位是高邮秦观秦少游,诗文写得不错。有一件事很是奇怪,他和小妹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们说,他二人岂不是天生的一对?今日我不揣冒昧做这个月老,不知二位给不给这个面子?”
小妹看一眼少游,大大方方道:“这件事就不麻烦大哥了,我们俩早已私定终身了。”
众人听了一惊。惊愕之余,大嫂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妹笑着道:“什么时候就无所谓了,这是我们的缘份。”
二嫂又问:“那……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呀?”
“等他考中状元的那一日,我就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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