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长女

　　事情峰回路转，在晴初一语惊人的情况下，之前温澈、嘉含公主以及窦韵几人，为谁拔得头筹而唇枪舌战之事，显然都没有了意义。

　　温贵妃极为满意，看来嫡亲弟弟这位儿媳妇选的不错，该隐忍时隐忍，该出手时出手，寥寥几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局势扭转，让窦韵的才名一落千丈，可比打她几巴掌还难受。连带着嘉含公主也被拖下水，想起方才她与温澈争论不休，咬死让窦韵夺头筹的样子，实在讽刺至极。

　　顺妃娘娘同样脸上无光，嘉含公主是她的养女，窦韵是她的侄女，一个两个都阴沟里翻了船，她岂能心上舒坦。

　　要怪就怪孟晴初太阴险，明明瞧出了窦韵所画的松鹤同春图里有谬误，早早不说出来，偏生到了各自下不了台时再提出来，把一干人等的脸面抽得啪啪响。

　　同时，顺妃娘娘也会设想，要是温澈和温贵妃不曾来访，嘉含公主和窦韵也不曾胡搅蛮缠，孟晴初还会不会为了拔得头筹而指出窦韵所作的松鹤同春图里的谬误。

　　答案令顺妃娘娘吓了一跳，她感觉孟晴初不会那样做，因为她甚至一开始就没打算参加斗画比试。
　　说明孟晴初能隐忍，也不会为小利折腰。

　　有计谋，有手段，还能隐忍，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简直就是另一个温贵妃。

　　嘉含公主和窦韵败在她的手上不吃亏。

　　只是，顺妃娘娘非常弄不懂一向聪敏过人的嘉含公主，今天完全失去往日审时度势的判断，处处针对孟晴初，且处处落入下风。

　　实在是蹊跷的很。

　　出了松鹤同春图的谬误，又被孟晴初反用嘉含公主的那句“不论亲疏论输赢”的话语堵死，顺妃娘娘只能真的不分厚此薄彼了。

　　“既然窦韵的松鹤同春图被孟姑娘指出了谬误，那就不再适合作魁首了，依温世子所言，让孟姑娘的杨柳仕女图拔得头筹。”顺妃娘娘总结了一番道。

　　“那倒不必，我的画技并不如我家三妹孟晴珊高超，她的绿树红墙图，既然能得嘉含公主欣赏，排在我的杨柳仕女图之上，可见确实是精湛之作，由我家三妹孟晴珊拔得头筹最为合宜。”晴初不居傲，反倒把这个魁首让给了孟晴珊。

　　此举令众人大跌眼镜，几经周折赢来的魁首就这样不要了，换做一般人可没有这份气度平白无故的放弃。

　　对于晴初来说，根本不在意斗画比试本身的输赢，她强出头不过是为了不辜负温澈的一片心意，以及打压一下窦韵的嚣张气焰。

　　至于能否拔得头筹并不重要。

　　更何况，她的画技真的很一般，能进三甲还是托了立意新颖的缘故。若真的因此次比试传出个画技高超的才名，往后再有这样的场合令她作画一幅，岂不贻笑大方，甚至于她回到宣永侯府，光薛家三位姑娘都能笑话她一阵了。

　　想想她都替自己汗颜。

　　而且因为指出窦韵所画的松鹤同春图里的谬误一事，已经大出了风头，够众人津津乐道的了，当不当魁首已然不重要。

　　反倒是让孟晴珊夺得头筹，一来成全孟晴珊扬名往上爬的心思，让自己也得个谦逊的名声，二来嘉含公主不是想要庶妹踩在她身上吗，那就踩得更猛烈吧，直接让庶妹成为魁首，还是她亲自让出去的魁首，众人只会说嘉含公主鉴画水平有限，看不出松鹤同春图的谬误也就算了，连绿树红墙图都排在杨柳仕女图之上，可见嘉含公主的三甲排名做不得准。

　　即便孟晴珊拔得头筹，而她是二甲，众人也并不会真的认为她的画技比孟晴珊差多少。

　　温澈知道晴初让出魁首自然有她的道理，事情发展至此，也不那么在乎这个比试名次了，顺着晴初的话点头道：“如此也好，既是嘉含公主所评，绿树红墙图的排名在杨柳仕女图之上，那就由晴初的三妹妹拔得头筹，免得有人再来和我争执，晴初获个二甲，窦韵姑娘就排第三罢。”

　　他说着，还不忘奚落一下与他有过争执的嘉含公主和窦韵。

　　“澈儿所言甚好，实乃公平，本宫分别再添给三甲一份赏赐之物。”温贵妃直接拍板落幕。

　　顺妃娘娘也不愿再多生枝节，同意了温贵妃的话，将赏赐派发下去。好好的一场以诗作画的比试，闹成这样，恐怕隔日里就能传遍整个宫里。

　　这完完全全脱离了她的初衷，瑞王妃的影子都没见着，还差点得罪了温贵妃和温世子。

　　接下去的宫宴平平淡淡，再无热闹可看。

　　温贵妃提前离场，同时叫走的还有温澈和晴初。
　　温澈还请求了顺妃娘娘，将晴初的杨柳仕女图一并带走了。

　　出了顺妃娘娘的韶华殿，晴初放松了不少，比试过后，她感觉后背总是被盯得发麻，可一转头，盯着她的那些贵女们又会装作若无其事的与周围人攀谈。

　　这次强出风头，算是又多得罪了两个人，嘉含公主和窦韵，以后这类贵女云集的各种宴会，晴初觉得自己还是少来为妙。

　　不一会，就到了揽月殿，是温贵妃的宫寝。

　　温贵妃直言去更衣，让温澈先带着晴初在揽月殿的亭台楼里欣赏一下风景。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是特意留给温澈和晴初独处的时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温澈突然吟道。

　　晴初不明所以。

　　“以诗作画，这是我出的诗，过阵子我找你取画。”温澈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晴初笑道：“不用作画了，你去宣永侯府，我的灼华院里溜一圈便成，里面的桃花林就是这句诗所写的景象，院子名就是由此而来。”

　　“不行，一定得作画，”温澈不赞同晴初的提议，“瑞王随口出的破诗，你还作了一幅这般好的画，我出的诗句，你作的画要强过这幅杨柳仕女图才成。”

　　晴初顿时听懂了症结所在，说道：“你倒是先找起我的茬来，我还没问你，和嘉含公主是怎么回事，她怎么老惦记着你，什么时候又在哪里，你在她面前称赞过我有闭月羞花之貌。”

　　温澈一下没反应过来，不是讨论给他出的诗作画吗，怎么又扯到嘉含公主身上。

　　半晌，他才回过味来，笑道：“夫人吃醋了。”
　　晴初“哼”了一声，说道：“你不是见着她对我针锋相对了吗？”

　　温澈想了一下，嘉含公主貌似是与他口腔舌战、针锋相对才是，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晴初而起。

　　“我对嘉含公主没什么过多的印象，幼时来宫里见贵妃娘娘时，遇到过几次，只记得她叫我温哥哥，具体的事也记不清楚了。”

　　温澈解释道：“至于你说的我在她面前，提起你的闭月羞花之貌，说真的，我在很多人面前都提过你有闭月羞花之貌，这本就无需质疑，是铁一般的事实。到底在什么地方遇见她……这个要仔细想想……”

　　晴初盯着他好好回忆，一幅穷追到底的模样。

　　温澈偷偷瞥了一眼晴初，就收回了目光，她现在的神情太可怕了，女人的嫉妒心真的可怕！他赶紧绞尽脑汁的回想，可能是在青楼里见过了太多的女子，环肥燕瘦，清丽妩媚，什么样的都有，导致现在见寻常女子有点脸盲。

　　而嘉含公主就属于寻常女子的范畴，所以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

　　“就是在皇寺里，我帮贵妃娘娘去取佛经，就在那碰着的嘉含公主，起初没认出来，她说出名字我才知道。她问我是不是被赐婚，不知是何样的女子，我就答有闭月羞花之貌。统共就没说几句话，这种小事，你要不问，我都忘了。”温澈回道。

　　晴初的脸色这才好些，但语气依旧不善，说道：“是不是曾惹下了风流债？”

　　“夫人冤枉，我上次见到嘉含公主的时候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哪来的风流债，我心中除了有你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再说了如今我焦头烂额忙着准备去闽地剿倭寇的事情，根本没工夫搭理别的女子，能碰见嘉含公主，纯属帮贵妃娘娘取佛经时的一次巧合。”温澈连连保证道。

　　听起他说起去闽地对抗倭寇，晴初的醋意就消了大半，问道：“何时去？”

　　“圣旨下了就去。”温澈见晴初的神色恢复正常，又试探性问了一句，“那给我出的诗句作画……”

　　晴初白了他一眼，答应道：“你凯旋归来就给你。”

　　“那得猴年马月。”温澈脱口而出，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马上又将话圆了回来道，“我带在路上欣赏，以解相思之苦。”

　　晴初没轻易放过他话里透露的意思，道：“闽地之行是不是困难重重。”

　　见瞒她不住，温澈索性如实相告，说道：“闽地除了不时有倭寇侵犯之外，还有商匪勾结贪赃枉法，闽地如今打仗的兵士个个混吃混喝，遇到倭寇还没开打就跑光了，朝廷派过去的将领基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晴初抿了抿唇，情况确实不容乐观，问道：“那你岂不是要重新练兵。”

　　“就靠如今闽地的那些兵士绝对打不了胜仗，这是外祖父亲自告诫我的，要练就练新兵，可练新兵何其费时日，岂是一下之功。”温澈无奈道。

　　“你自己还算个新兵呢，哪懂的练兵之道。”晴初打趣了一句。

　　温澈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当作惩罚，道：“兵书我都读烂了，也上过战场历练，怎么是新兵能比的。”

　　晴初咯咯一笑，说道：“你最厉害行了吧，难道就不能整顿军纪，将现有的兵士带上战场。”

　　“倭寇与边境之地的外族有几分相似，就是抢了就跑，隔段时间再抢再跑，如此次数多了，闽地的兵士就习惯了，反正这倭寇是无法彻底剿灭的，只要将倭寇赶远点就算是打了胜仗，班师回城。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深入闽地兵士的骨髓，要改掉这个习惯还不如练新兵更快。”温澈提起闽地的兵士就一肚子牢骚。

　　“自从林穆舅舅折于闽地后，倭寇就像疯了似的大批过海上岸侵犯百姓，朝廷派去的各个将领皆无功而返，已然发展到再不狠狠打击就要到了无法收拾的局面。我外祖父的身子每况愈下，无法在闽地的气候下久呆，不然以他对倭寇的怨憎，非得亲自上前线杀敌不可。”

　　晴初听到这里，隐隐想起一些记忆，似乎前世曾在史书上出现过相同的情况。如当年她偶然听了军机，被荣王拦路，给他出主意暂时平定鞑靼和瓦剌之患，用的计谋就是前世历史书上的记载，最后得以助到荣王立下战功，凯旋而归。

　　或许，她仔细回想一下，也能找到帮到温澈的方法。

　　温澈见晴初走神发愣，还以为是她过于担心，于是安慰道：“其实闽地的事也不算多大难题，我有圣上绝对的信任和支持，比如我像圣上提起可能要练新兵，圣上直接就批准了。我还有外祖父在后方给予意见，他手下几个得意将士会跟着我前去，不管成也败也，对我都没多大影响，我也犯不着去拼命，万一剿倭寇成功，我可就是大功臣了。”

　　“立功是其次，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回来。”晴初叹道。

　　“虽说我这样的出生靠吃老本也能悠哉悠哉过一辈子了，但为人臣子，还是期盼能为圣上分忧，为百姓造福，这是血液里就继承下来的秉性，也是我要去闽地抗倭寇的缘故。”他说这话时眼睛炯炯有神，焕发着平日里不一样的光彩。

　　“我相信你能成功的。”晴初说道。

　　温澈一笑，把晴初拉入了怀里。

　　晴初窘迫的吓了一跳，赶紧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揽月殿的丫鬟早就不知所踪，偌大的园子独独剩下他们二人。

　　“放心，贵妃娘娘召你来此，就是想让我俩多相处一会的。”温澈说道。

　　“贵妃娘娘知道你要去闽地抗倭寇吗？”晴初问道。

　　温澈点头道：“圣上很早之前就问过她了，与其让我整日流连烟花之地，她觉得我去打仗更好。”

　　晴初扑哧一笑，说道：“听起来有那么些道理，贵妃娘娘是怕你哪天被青楼里的姑娘拐跑了。”

　　温澈将晴初搂紧了几分，悠悠说道：“从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过你一人。”

　　晴初可不信，说道：“我似乎是第二回见你时，还听你特意提及怀念红凝姑娘之语。”

　　“第二回吗？”温澈的语气意味不明，“那你还记得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吗？”

　　晴初回答道：“怎么不记得，我看中了一把画着桃花的扇子，正要买之际，被你捷足先登，最后你反倒是给了我一柄你的扇子，我一见扇柄是玉质的，就知价值不菲，想还给你时，你已经不见了。”

　　“那柄你看中的扇子我还留着。”温澈将头倚靠在晴初的发间，闻着淡淡的香味。

　　“你的扇子我也留着了，主要是比较贵重，扔了可惜。”晴初调笑道，“那时我还年幼，你不会那么早就看上我了吧，不然巴巴的抢了我的扇子，又转手送我一把自己的扇子。”

　　晴初不过是玩笑之语，在她看来，像温澈这种不缺钱的贵公子，心血来潮送把好扇子给陌生人再正常不过，就像随手打赏一般习惯自然。

　　没想到温澈居然轻轻的回了一句：“是的，很早就看上你了。”

　　在你认为的见我第一回时，我已见过你无数次了。

　　晴初没当回事，权当他胡说八道，故意讲好听的逗她开心。就他那混迹青楼的翩翩贵公子，能在她脸都没长开的时候看上她？

　　说出来，他自己可能都不信。

　　晴初反问道：“你说很早就看上我，后来怎么又多出那么些红颜知己呢？”

　　“你看见我的红颜知己吗？看见了我姬妾成群吗？”温澈一只手把玩起晴初耳边垂下的发丝，道：“说出来你也不信，我府上连个通房都没有。”

　　“那怎么传出你那么多的流言？”晴初也一直不解，若真的见到温澈本人，根本联想不到他是传闻中流连烟花之地，不学无术，时常对美貌良家女子下手的纨绔子弟。

　　“传闻就是说给那些没有亲眼见到的人听的，或真或假，或实或虚，说的人多了假的也能变成真，虚的也能变成实，若想要一件假的、虚的事变成真实可信，用传闻来说给那些没见过的人听，就是最快的方法。”温澈的声音渐渐幽深了起来。

　　晴初恍然发现今日的温澈，刻意透露了一个不一样的他在自己面前。

　　像说出为圣上分忧，为百姓造福的志向，说出早看上她许久，还保留了多年前见面时被他截胡的桃花扇子。

　　本以为是他的玩笑，可想想那把扇子只值六文，又不是多贵重之物，何苦保留至今。

　　甚至谈起传闻二字的用途，仿佛在打着哑谜一般。
　　难道是因为温澈要去闽地，就预备着交代一些要事？

　　晴初仔细打量着温澈的神情，想捕捉蛛丝马迹。
　　结果，温澈又扬起那玩世不恭的笑荣，道：“是不是被我的绝世容颜迷住了。”

　　晴初立马打消了先前的念头，看来是自己关心则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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