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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香炉生紫烟
漫漫长夜对于一个心事重重的人来说更显漫长。随着黑夜来临而悄悄腾起的水雾,将此刻我所在的紫霞楼团团笼罩。
无心睡眠的人又何止我一个,近处传来的乐音凄迷而清远,相信每一个听过楚翮用树叶吹奏乐曲的人都不会忘记这特殊的声音。靠在三楼的栏杆上,望着再不见紫星的夜空,我对自己神使的身份更加不确定起来。
“噔……”一声穿透雾霭的古筝响起,随后附和着楚翮的音乐散布在这个静谧的山庄。
“呵呵。”我不自觉地笑了,慢慢踱入了屋内,轻轻阖上了房门。美乐奏响,不去倾听是罪过;但有了佳音伴美乐,倾听者便是多余的了。
突地心血来潮,我翻开了那个银发守护者的画像。一股飘逸的灵气自画中透出,我盯着那张侧脸,不觉看痴了。
早晨被酸疼的脖颈唤醒才知道自己昨夜竟趴在画像上睡着了,更糟糕的是自己流出的口水弄糊了他的衣服。匆匆收好画像,抹了把脸,整理好行李,便小跑步冲下楼去。
“早!”没想到楚翮正站在楼下,笑容可掬地向我问候。
出于礼貌我回了一声:“早安!”外加一个礼节性的微笑。这种微笑是长年被迫参加社交活动锻炼出来的本能反应。
许是看到了我斜挎的行李包,他有些不悦地问道:“这是做什么?昨日不是说好了过几日由我亲自送你下山的吗?”
捏着行李的手掌不禁紧了紧,“是啊。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住在这里,所以还是尽早离开吧!”
“你住在这里还需要什么他妈的鬼理由!这里是你的,这整座山庄都是为了你而建造的!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楚翮大吼起来,粗言频出。
我被他吼得愣在原地,进退两难。最后极不情愿地将行李放到大厅内的一张太师椅上。
“你跟我走!”他二话不说拖着我就往外疾走。
什么灌木、树丛,他全然不顾了,像疯了一般笔直穿行。我的衣服被树枝划得残破不堪,在跨过一根倒地的枯木后,左脚的鞋子也不翼而飞了。只靠一层布袜如何抵挡这乱石密布的道路,没多久我就感觉到袜子磨破了,脚底的皮肤直接触及了地面。可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处境,仍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偏偏那只抓着我的手如同钳子一般怎么也挣不脱。
“快走!”他终于因为嫌我走得慢而回头。
“我的袜子破了!”我抓住时机喊了出来,其实我已经不知喊过几次了,他都像没长耳朵似的。
“鞋子呢?”他不等我回答就将我打横抱起。
我斜瞪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被他抱着,头朝左,脚朝右,才觉得这个姿势很是熟悉,与那个梦中我被黑衣人抱着奔跑如出一辙。楚翮是左撇子,惯使左手。我被其他人横抱时,都是头朝右的。越来越多的巧合都开始指向一个结果。
在我胡思乱想、苦思冥想之时楚翮又跑了很多山路,最终在一座高墙大院前停下。
看守人很恭敬地为楚翮开了锁,待楚翮跨步进去之后,又很敬业地将门关好。
大院内除了一棵巨大的紫藤树之外没有任何房屋,难道说,楚翮建起这么高的围墙只是为了保护这棵紫藤?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走到紫藤树下,他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将我放到树干旁后,抬手指着树干叫道:“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斑驳的树干上隐约有几个字,在高处,看不清楚。但最后的“楚翮”两字还是能看到的,同上面的字深浅不一样,应当不是同时刻上去的。
“这是你八岁那年刻上去的。”他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八岁那年还在另外一个世界呢,怎么可能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刻字玩。但是他的口气哪容得下我否定,只好推诿地说道:“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是真的也记不清楚了呀。对了,那上面几个模模糊糊的是什么字?”
他将信将疑地瞟了我一眼,随即开口念道:“日照香炉生紫烟。”
“咚!”我像突然被人砸中了后脑勺,极度惊讶,又极度清醒。对于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我映像太深刻了,当初就因为读了这首诗,我便死活赖着父母去了趟九江,在香炉峰拼命地觅紫烟,不果。后来,我在晚上悄悄溜出去,再后来,我就被坏人绑票了。那年我正是八岁。
“那晚我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抛在这荒野,幸为你所救。当时我问你名姓,你闭口不言,只刻下了这句话。后来我听娘说起,她生你的那天中午,突然看见一道太阳光照射到了床前的香炉上,炉内霎时腾起飘渺的烟气,所以便为你取名:紫烟。”
那次我溜到香炉峰瀑布脚下,谁都不曾遇到啊!就是捡到了一只闪着紫光的螃蟹,为此我还兴奋地拿出小刀片在一块石头上划出了这句话。现在看看那紫藤树干上的几个字还真像我用刀划的,歪歪扭扭。我不禁探手上去摩挲了一下,那句名诗便脱口而出:“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没想到楚翮听到我念出此诗一下子浑身颤抖起来,“紫烟,你,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这是我接着你刻的句子随口绉的诗啊,除了我们两人,还有谁会知晓?”他的眼眸似乎能奔出火花来,出奇闪亮。
“这诗流传广泛,不足以证明什么的。”其实我想挖苦他,像他这样粗俗的商人怎么可能绉出这千古名句呢?
接着,他眼中的光芒慢慢隐去,满脸愧疚地对我说道:“紫烟,都是我不好,那次一别七年,我都不曾来看望你,我只顾着赚钱、赚钱。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只是想积累足够的财富等到你及笄之年上门提亲。可是再次相见,你却对我不理不睬。娘说,那年我离开后没几天,你便也失踪了,过了段时日又自己回来了,但回来之后就神思恍惚,每天只是呆坐在这棵紫藤树下。”讲到这里楚翮突然哽咽起来,抬手捂着双眼。
“我陪了你近一年,每天不厌其烦地呼唤你,你还是没有一丝改变。我不该为了那笔生意而再次离开你的,不然也不会错过你清醒的那些时日。”
这么说来,楚翮和紫烟在真正意义上也只不过是交往了一次,还是在年少之时。
“紫烟,那次你怎么会失踪?为何醒来之后要替魅儿去嫁给那个狗娘养的、王八蛋马万金?那个混蛋死一万次都活该,敢强娶你!”他的表情瞬间变幻万千,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于是老实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八岁那年的绑票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为了你的病,我遍访名医,他们都说你是受了过度的惊吓才这样的。你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好,只要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光。现在你终于肯相信自己是紫烟了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不期然地紧紧拥住了我。
就算我不记得八岁之后的所有事情,作为紫烟没道理连之前的记忆也一并消失了啊。“魅儿是谁?”
“紫魅是你的妹妹,比你小一岁。你原本还有一个哥哥,叫紫玉,可惜很小就夭折了。你们的爹也在你十岁的时候早早离开了。”楚翮轻轻地告知着我本来应该知晓的事情。不,我本来就不可能知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已经潜意识里将自己当作了紫烟。
脑中突然一闪而过一些画面,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快乐地玩着,后来那个小男孩不见了,小女孩很伤心,再后来,两个小女孩快乐地玩着。被这奇怪的记忆吓到,我大叫起来:“我,我回不去了,我不可能再是那个紫烟!”
“我知道,我知道。我等的是你,我爱的是你,我想娶的还是你。”在紫藤花的团簇下,楚翮托住我的头,深情地吻着我。
我闭着眼睛,感到自己就是那个等了楚翮八年的紫烟,我渴望他的爱太久太久了。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梦原来是他对我的呼唤。难道这个世界才是我原本生活的世界,是真正属于我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只不过是虚幻一场?
他湿软的舌头不断追逐着我的,缠绵悱恻,一场拥吻让天地变色。待到分开,仍意犹未尽。
望着他深邃的黑眸,我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么句话:“楚翮我等你等了那么久……”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随后又低头覆上了我的双唇。
拥坐到树干旁,他食髓知味般深深浅浅地啄吻着我。末了,他搂着我,轻轻地说道:“紫烟,嫁给我吧,我们再也不要分离。”
我抬头凝视着他,刚想答应,心便抽痛了一下,黎晨温柔似水的目光和他孤寂的绿色身影就充斥着脑海,泪水便涌满了我的眼眶。
楚翮马上担心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
摇着头,泪珠便滴落下来,“如果我嫁给了你,那么黎晨怎么办?”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如果他愿意,我不介意同他一起照顾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这是我听到的一个男人对我说出的最伟大、最无私的承诺,我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的眸子,希望能从那里看到一丝丝勉强。没有,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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