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里樱落

　　一个月后。
　　这天早上不到七点，樱开就早早地起床，将前两天早早准备好的东西又仔细检查了几遍，然后就开始静静等待那个电话的到来。
　　没过多久，林柏夜的电话便如约而至。
　　“探视的时间安排在十点。樱开，我八点之前会开车来接你。”
　　“好的。”放下电话，一开始的欣喜此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樱开现在反而觉得自己开始害怕即将到来的那次会面。
　　自原弃正式入狱之后，他们再没见过一面。此前樱开也曾在弃取保候审期间提出会面，却同时被原家及迟律师拒绝。
　　这一次在林柏夜的帮助下，她成功地申请到了原弃入狱后第一次的探视机会。
　　不知道弃在监狱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唯恐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因此樱开在探视之前为他准备了许多日常用品和食物。
　　虽然林柏夜在事前曾好意地劝告过她，这些东西在入监之前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很有可能根本无法转交到弃的手上。
　　但樱开却仍然坚持，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疚感。
　　等了十多分钟，房外传来了零散的汽车喇叭声。几秒钟后，林柏夜的电话又来了。
　　樱开提起那几大包东西出了门，林柏夜的车子停在了门口对面的路边，依稀能看到车窗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加快了步子，朝对面走去。
　　林柏夜替樱开打开车门，然后略微扫了一眼她提的那些大包小包，无奈地笑了笑:“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嗯，不知道他到底缺什么，所以干脆每样都买了一些。”樱开低声说。
　　车子缓缓地便前行驶着，在简单的交谈之后，一时之间两人再无新的话题，于是便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柏夜的目光在后视镜前停留了一瞬，副驾驶上樱开平静如常的表情令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就好像，他们这趟旅程的终点不是监狱，而是世间任何一个寻常的地方。
　　林柏夜轻咳了两声，仿佛闲谈一般对樱开问道:“过不了多久就是你们的升学考试了吧，对于自己的未来，你现在有具体的计划了吗？”
　　樱开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林律师会在这种状况下提起这件事。她不安地抿了抿唇，低下头回答道:“原来……是有的。可是现在……”
　　对樱开的答案，林柏夜其实早有预料，他并没有直接发表意见，只是旁敲侧击般地问道:“就因为这件事，赔上自己的十年，甚至有可能是你今后的整个人生，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的语气其实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客观。樱开听出了他话中淡淡的不赞同，却只是对他笑了笑:“对现在的我来说，只有这件事最重要。”
　　她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本来是想在学期结束的时候离开锦里的，但是现在，弃还在这里，所以我得留下来陪着他。如果当他知道外面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在等待他的话，这对他来说就太残酷了。”
　　“十年，能有一个确定的期限，其实事情还没到特别糟糕的地步。况且，如果之后阿萱再回来锦里，还可以让她尽快找到我。”
　　“樱开，其实……”林柏夜顿了顿，随后却又止住了话头。
　　“怎么了，林律师？”樱开转过头看着他。
　　林柏夜摇了摇头，尽量迅速地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无奈:“没什么……算了，以后再说吧。”
　　前面路口处的绿灯亮了起来。林柏夜没再说话，踩了一脚油门后，车子便加速朝前方大道的方向驶去，瞬间就消隐在大片茫茫的白雾之中。

　　“原弃，你的探视时间到了。”监狱管教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一身灰色囚服的原弃却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仍然还呆坐在床铺边没有动。
　　虽然同住已久，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原弃这副呆愣愣的样子，但同室的几个犯人起先还是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却都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变得颇有意味。
　　“耳朵聋了啊你！不想去下次就没你的份儿了！”原弃一直没有动静，果然没过多久，监房外的管教又大声怒吼了起来。
　　“快点去吧你！”
　　“你别把管教惹急了，等会害得大家都一起遭罪！”
　　“喂，你快出去啊！发什么呆啊这是……”
　　最后在那几名犯人的推搡下，原弃这才跌跌撞撞地跨出监门，刚一出去后脑勺上就受了管教的一记爆栗。
　　“磨蹭什么！要不是看在你家原老爷子的面子上……”管教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又推了他几把让他快点朝前走。
　　但实际上，他落在原弃身上的力气并不重，只是看上去有些吓人而已。
　　在门外经受了一番安检后，原弃终于在管教的百般催促下走进了探视室。
　　显然，在入狱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都没有踏入过像现在这样宽敞整洁的空间，太过明亮的灯光反而令他觉得刺眼，而要与对方面对面的交谈，更令他觉得慌乱失措，虽然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和来访者中间还被一层厚厚的玻璃所阻挡着。
　　他怯怯地朝前挪动了几步，然后，终于看清了坐在隔音玻璃之后的那个人。
　　一头垂至耳下的凌乱短发，一张素净苍白的小脸，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但嘴角却一直僵硬地紧抿着，仿佛情绪中隐藏着某种紧张。
　　短发清瘦的少女穿着简单的蓝衣，身上连半点多余的配饰都没有，脸上也没有任何化妆的颜色，但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却不免让人看了一惊。
　　不知道为什么，在近距离地看到那个人以后，弃却更加想要从这个古怪的房间里逃蹿出去。
　　他什么都不想对她说，也不想从她那里听到任何话，他不想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刻见到她。他不想……
　　可是，昨天下午，当管教提前通知他们第二天可以被探视的犯人名单时，他清楚地在里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当时，他并没有提出异议，更没有拒绝。
　　因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打败了他的软弱和所谓自尊。
　　他，其实真的很想再次见到她。

　　终于，在一种奇怪情绪的驱使下，弃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他走得太过急促，俨然一副迫切想要得到礼物的样子。
　　但最后，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触碰到那抹蓝色时，他却被那道没看见的玻璃所阻挡，被迫停了下来。
　　弃被吓了一跳，随后又窘迫地低下了头，尴尬地呆站在那里。
　　对面的樱开轻轻敲了敲玻璃，又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让他快点坐下。
　　弃乖乖扶着椅子坐好，然后便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话。
　　但樱开却只看到了他的口型，没有听到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着急地冲弃摇了摇手中的听筒，示意他赶快像自己一样拿起手边的电话。
　　在樱开的指示下，弃这才接起了电话。
　　刚才，在激动心情的最初，他不自禁地对她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可是，她没能听到。
　　幸好，她没有听到。
　　在终于能听到彼此声音的现在，他却没办法再重复一遍那句话了。
　　“弃……”电话里，清晰地传来樱开的声音。
　　隔着厚重的玻璃，弃仔细地看着对面的她的表情。
　　明明离得这么近，可她的声音却只能借助电话传递过来，因此，令弃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刚才说了什么？”也许是特有的默契，樱开一开始便急着问他这件事。
　　“没，没什么特别的。”他哑着嗓子说了句，“只是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樱开轻描淡写地道，很快她便转换了话题，语气也变得关切起来，“你呢？身体怎么样，病好点了吗？”
　　弃扯起一侧嘴角微微笑着:“我没事，一切都好。”
　　樱开看了看他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心中一酸，却强行忍耐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吗，那就好。我这次给你带了些东西来，有吃的，有毛巾，有衣服鞋子，还有几本书。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我下次准备好了再给你带来。”
　　她说话的时候，弃一直认真地关注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她的停顿，她的思索，她的谎话，她的皱眉，他都看得很清楚。
　　弃凝神看着她，在她说完那一堆话后，他轻声对樱开说道:“谢谢你。”
　　樱开被他那种幽沉的目光逼得一怔，随后黯然地说道:“不用说这些。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弃表情微微一黯，握住听筒的手慢慢地蜷紧，仿佛唯恐失去这个仅有的能与面前的少女交流的工具一般用力。他停顿了一瞬，才苦笑着道:“樱开，我……我很抱歉，不仅是这件事，还有之前的所有。是我不够有勇气，是我做错了……”
　　“弃……”樱开见到他那副百般歉疚的样子，忙出声阻止他继续钻牛角尖。
　　弃却打断了她的话:“樱开，你听我继续说下去。”
　　此时对她说着这句话的少年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久违了的这种神情差点让樱开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流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边点了点头边冲他“嗯”了一声。
　　弃对她露出柔和的笑容:“为了弥补自己犯的错，我需要承担所有的责任，继续在这里赎罪。这是我的命运，我并不怨忿。可是你，樱开。”
　　弃的眼中凝聚起明亮细碎的光:“樱开，你不必因此受到束缚。”
　　其实他在开口的时候樱开就已经预感到他会说什么了。她并没有急着反驳，只是继续等待着他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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