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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5 章
男人走到我身后,张开双臂轻轻环住了我。
那熟悉的气息从未变过,始终如初。坚定中透着一丝偏执,如先帝一般。
“无论去哪,都须让人跟着,切莫掉以轻心。”
我转过身,迎上赵泽荫平静的视线,“我会的,多谢。”
回到房中,我仔细查看了额上的伤——一道颇深的口子。可恶,不知是谁下手如此重。当时的场景只剩零星碎片在脑中浮现,我唯觉头沉痛难当。
赵泽荫为我重新裹好纱布,用热帕子轻轻替我擦了脸,“睡吧,养好精神再去办你的事。”
我心中纷乱,想同赵泽荫好好谈一谈,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干涩地道,“我睡客房便好。”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还是避嫌为好,我怕遇婉误会。”
赵泽荫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倚在桌边道,“吕遇婉会主动送各色女子来‘慰藉’我,你以为她会在意你?在她看来,你和苳阳、青蕊并无不同。黄一正,你将自己看得太重了。我不要你,你便什么都不是。”
“有什么了不起?我不要你,你也什么都不是!”我站起身,没好气地回敬,“别找茬,不然我立刻回家,再不见你!”
“欺瞒我、威胁我、恐吓我,你黄一正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做了。”赵泽荫语气依旧平淡,目光却直直落在我脸上,“无非从此形同陌路,此生不复相见,还能怎样。”
我强忍住眼眶的酸热,瞪向赵泽荫,“看来徐鸮错估了你的冷血。他还说我残忍,依我看,你才最是无情!”
“论无情,我远不及你。至少我不会肆意玩弄人心。”
“是你说的要娶吕遇婉,是你赠她海棠发簪,是你随身带着她绣的香囊!每次回京都是她迎你,是她一直耐心等你,是她为你祈求平安,是她明知不是你的唯一仍愿全心爱你!没有我,你迟早也要娶她、与她白首偕老。你要的真心她全部都能给你,这还不够吗?”
“……”赵泽荫捧住我的脸,语调依旧克制,喉结却微微滚动,“可我爱的……是你啊。我只想将这颗心给你啊,一正。哪怕你……心底恨我,恨我流着向氏的血,即便如此,我依旧爱你啊!”
我怔在原地,一时语塞。良久,我才稍稍平复心绪,轻轻拉住赵泽荫的手,声音微哽,“算了,夜已深,再吵下去谁都歇不成。先睡吧,改日……改日再谈。”
没再继续那令人窒息的话题,我与赵泽荫各怀心事躺在床上。他侧过身,掌心轻缓地拍着我的背,如同哄慰孩子一般。
我被人袭击了脑袋,微微有些脑震荡的感觉,阵阵反胃与眩晕令我蜷起身子。
黑暗中,赵泽荫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原以为他已入睡,我便支起身悄悄凑近——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清醒的眼睛。
鼻尖几乎相触。赵泽荫的手掌从我肩头滑落至腰间,稍一用力便将我揽入怀中。
我下意识地挣动,却被他更紧地禁锢在臂弯里。
“晚了,你方才昏迷时我已亲过你了,也把你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你!趁人之危?!”
“又如何,若再不睡,今夜便不必睡了。”
我赶忙躺平闭眼。眩晕仍未消退,我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渐渐沉入梦境。耳边愈发清晰的滴答声,像在给我指明回家的方向,不停不歇。
因头部受伤,我只得在家中静养。外伤倒不算太重,只是我仍不时头痛晕眩,伴有恶心。
逐渐的,那日的遭遇也渐渐清晰——我偶遇了名为阿古翁的疯癫老汉,跟踪他时却突遭袭击,被人敲晕过去。
据祝山枝说,行凶者一击之后便逃之夭夭,幸得赵泽荫早已派人暗中跟着,才及时找到了我。事后,赵泽荫将杨颂骂得狗血淋头。
我窝在床上,忍不住问祝山枝,“赵泽荫怎么骂的?”
祝山枝竟真的仔细回想了一番,才道,“赵泽荫说,‘黄一正又不是生了八条腿,怎么就看不住?不行拴根绳子会不会?再不行,嘴一塞、捆起来关屋里,总办得到吧?!’”
“……他怎么这么狠心?”
祝山枝叹了口气,接过莺儿端来的药,作势要给我灌下去,“说实话,你运气属实差了些,又无半分自保之力,倒真适合娇养在花房里。”
“行凶之人……可找到了?”
“没,应该不是仇人,好歹没将你开肠破肚。”监督我喝完药,祝山枝起身要走,“你好生歇着,晚些我们再回来。”
我无奈地仰卧在榻上,慢慢回想关于阿古翁的一切。这素无交集、未有一言的老头,为何会出现在锦州?看情形他的神智已溃乱不堪,又是如何从芙蓉城一路走来?又所为何来?
一个形同乞丐的疯老头,注定无人关注了。
越想越觉心神不宁,我起身唤莺儿来为我梳头——实在无法安心闲躺家中。
这丫头一边给我绾发一边嘟囔,说定要向徐鸮告密,因徐鸮严禁我出门,可她知道拦不住我。
轻叹一声,我还是决心外出探个究竟。
刚行至玉京河畔,便遇见了从大盛商行出来的高迎盛。他见我这副模样,上前细瞧了一圈,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了?仇家太多,遭人暗算了?”
“小事一桩,意外罢了。不知哪来的毛贼给了我一闷棍。”
高迎盛抬头望了望天色,又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世事难料,原以为你定会嫁入荣亲王府。罢了,流言蜚语只当过耳风。既受了伤,就好生在家休养,还出来乱逛什么?”
说罢,高迎盛竟一路将我送回家门。
正觉无奈,我恰在门口撞见不知为何折返的徐鸮。将我一把拎回屋内,徐鸮在我耳边低吼,“我就知道祝山枝太过天真,竟信你会老实躺在床上休息!你还真长了八条腿不成,实在气人!”
“我只是想出去找找线索……”
徐鸮捏着我的脸威胁道,“若再不听话,我便将你受伤之事禀告皇上。”
“别别别!我知错了。”我连忙拉住徐鸮告饶,“有件事想告诉你。”
听罢我偶遇阿古翁之事,徐鸮面露困惑,怔了许久才跌坐床沿,目光如炬地将我上下打量,仿佛要剥开皮肉看个仔细,“……你有点怪。为何总能撞见这些……这些无人留意之事?”
“总之此事绝不简单。前有陈小哥,后有阿古翁,其中必有蹊跷。”
徐鸮怒气渐消,沉思片刻,摸摸我后脑勺道,“我知道了,你在家乖乖休息,别伤没好又吹风着凉,我晚些时候带你去和他们汇合。”
话已至此,我只得顺从。酣睡至傍晚,直到傍晚余清来我才醒。
仔细给我查验了伤口,余清只道并无大碍,推测行凶者应是随手拾了木棍袭击我,静养数日便可康复。
言谈间说起太后的病情,余清叹道自上次重新服药后虽好转一时,如今停药又复清醒,只是疯症愈重——竟毫无征兆以剪刀刺伤身旁的宫人,声称对方遮挡阳光欲害她。
“……她已彻底疯了。”
“服了那么久的药,不疯也难。”余清长叹,“自张继被人发现对太后下药后便不知所踪,只听说是被高相秘密处决了。”
“师兄你务必当心,后宫前朝纷纠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卷入其中。”
余清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放心,我只关切皇上安泰。你自己的身体须得多加留意,别逞强。”
又聊及余澈与青云,两个少年正备战来年的府试。他们年岁渐长,也该为前程打算了。
我恍惚间才惊觉光阴飞逝——初识余清时,余澈还是个蹒跚学步总摔跤的小娃娃,如今眼见少年长成。
而黄一正,马上要二十二岁了。
一般这个年纪的女性在这个年代孩子都好几岁了,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过,又害怕,又恐惧,还有一丝丝急切。
送走了余清,我坐在凉亭里发呆,冬夜的天澄澈清透,冷风卷着枝头最后几片落叶,萧索又干净。
直到夜深了徐鸮和祝山枝才回来。我见他二人都绷着脸,就知道今天出事了。
说来也不复杂,徐鸮和祝山枝在追查有关宁世大神的下落,虽然没什么线索,但遭遇了一帮陌生的杀手。对方也不纠缠,打不过就作鸟兽散四处奔逃,徐鸮他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抓到。
徐鸮走南闯北多了,光听口音便能将对手分析个七七八八,“身手不错,但听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跑得真快。”祝山枝啧了一声。
“比你还差点。”徐鸮伸个懒腰,“睡觉睡觉。”
“不用找了。”
祝山枝打个哈欠,转向我,“为何?”
我看着二人,说道,“有人比我们更急着除掉他。”
“……这帮杀手也是来杀宁世大神的?”徐鸮沉吟道,“他们内讧了。”
“好好好,打起来打起来!!”祝山枝大笑起来,“怪不得总觉得他们跟我们目标一致,原来是这样。”
因卫寂迟迟没有找到,这个谋士,或者说谋士背后的人害怕阴谋败露牵连自己,要斩草除根了。
休息了好几日,我期间又染了风寒,浑浑噩噩卧床不起。待身子彻底好转,已是十二月初二。
后天便是丰穰节,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连家里也挂起了新灯笼。众人里外忙碌——年关也将近了。
今年的初雪,在我昏沉大睡中悄然而至。我拆去额头上的纱布,痛快地沐了场热水浴,特意取出白狐斗篷穿戴整齐,又唤莺儿为我绾了个别致的发髻,这才兴冲冲出门赏雪。
宫闱上下皆是一片繁忙。一来丰穰节装饰筹备事务繁杂,二来荣亲王大婚在即,光是贺礼便需备下无数。李泉悄悄告诉我,尚宫局连日赶工,几乎人仰马翻。我笑道,这般大喜事,荣亲王妃必不会亏待她们。
等候片刻,暖阁内终于有了动静。高佑一行人鱼贯而出,只见张效俭仍吹胡子瞪眼地同他争辩什么。
"高相,天灾难防本是常情,齐胜亦已尽力控制疫情,功过相抵,直接贬为庶人是否太过严苛?"
"皇上既已圣裁,我等遵命便是,何必徒惹圣心不悦。"高佑似已厌烦张效俭的纠缠,拂袖而去。
不料张效俭这老头一眼瞥见我,竟昂首上前,不待我行礼便斥道,"黄大人!你其功甚伟啊!可曾想过,若无齐胜在后方调度人力物资配合,你能如此顺利返京复旨么?!"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冲我来了。憋着一股气笑盈盈行了礼,我说道,“太傅,后方调度有力也是荣亲王的功劳,齐胜玩忽职守害死那么多百姓,没杀头已经是看在他祖上有功了。”
"哼!天灾无情,真伪难辨!若贸然行事激起民变,又当如何?黄一正,你一介后宫女子,岂知地方治政之艰?岂是你一句话便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况你骄横跋扈,本应闭门思过,何以仍在四处生事?!"
"齐胜纵容海寇为祸一方,皇上已派人查办。贬为庶人仅是暂时,他日若得铁证,此人死罪难逃。"低沉威仪的声音自张效俭身后传来。身着深蓝长袍的男人负手缓步走近,冷眼睨视这昏聩的老臣,语中不带半分客气,"太傅既身体欠安,不如归家静养,避避风雪,多陪陪新纳的美妾,莫辜负了他人一番'好意'。"
张效俭顿时面红耳赤,支吾道,"那、那是因老夫沉疴难愈,才、才买了个丫头冲喜——"
"哦?那更该速速回府享乐才是。天寒地冻,莫让美人独守空房,身心俱冷。"
赵泽荫一语噎得太傅几乎背过气去。李泉见状忙唤两个小太监搀走这老头,不免得闹出大事来。
赵泽荫停在我身侧,望着远处白茫茫天地,许久未发一语。
"王爷议完事可要回府?雪天路滑,下官就不远送了。"
"身子可大好了?"
"嗯,已无碍。"
赵泽荫仍未看我,只淡淡道,“嗯,这几天别着凉,养好精神。”
——这叮嘱来得有些莫名。我望着赵泽荫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我步入暖阁褪下斗篷,只见明途正伏在案上出神。凑近一看,他竟在张效俭的奏折上画了只硕大的乌龟。
“这老头越发糊涂了,不如就让他在家颐养天年算了。”
“过来过来。”明途拉过我笑道,“别理他,他说话时我正走神呢。”
“啊?你想什么出神了?”
“想你。你受了伤我很担心,可好些了?”
我摸摸额头,小声嘟囔,“好是好了,却留了疤。好在能用头发遮住,不碍事。”
明途指尖轻触我的伤处,低语道,“你若能日日在我身边就好了。”
“那可不行,非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可。不过今日初雪,我是特地来陪你玩的,今天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好吧,咱们去哪里?”
我歪头想想,“嗯……可不能疯玩,这节骨眼上万万不能病倒。不如就去城里走走,眼看要过节了,正热闹着呢。”
明途随即换了常服,简直不给我反悔的机会。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可爱,他的五官逐渐明晰起来,愈发俊朗,简直看着就喜欢。
只让郑修带着三名侍卫,我们便悄出了上阳门。雪势不大,但从昨夜便开始飘洒,路上屋顶皆覆了层软白,整座锦州城好似沉入冬眠,唯有点点炊烟袅袅升腾,无声诉说着人间烟火。
在宫中日久,看什么都觉新鲜。明途见路边有画糖人的,定要学来画给我瞧。
我还笑明途最多能画个乌龟,不料这人只学了一次,竟像模像样地为我画了条游龙。
我不服气地撸起袖子与画糖人师傅较劲,折腾半天却不得要领,只能歪歪扭扭画出最简单的图形。画废的糖人都塞给了郑修几人——几个大汉吃得牙根发酸。
因丰穰节需挂花灯,城中早已陆续张灯结彩。珍馐楼前,何言秋挂起盏盏桃花灯,想必入夜后必定璀璨夺目。
正值晌午,我们便在这儿吃顿便饭。一楼临窗的位置恰能望见后院小池,簌簌落雪纷扬而下,景致煞是动人。
明途每每发出疑问时,轻蹙的眉头都煞是好看,“啊?八步瑶池的粉色竟不是因矿石所致?”
我笑道,“嗯,但具体缘由师父也不知道。一会儿我们也去瞧瞧,近日慕名而来的人可不少。”
“好啊好啊,真是神奇。”
几道家常菜上桌后,何言秋又赠了我们一壶酒,还打趣我从何处识得这般俊俏的公子。明途也不露怯,笑吟吟应道,“掌柜的好眼力。”
正吃着饭,邻桌的郑修突然起身挡住来人。他本就膀大腰圆,此刻按刀而立,凶神恶煞般不容旁人近前。
我探头望去,见是个生面孔。
“黄大人,下官受小周王之托,特来呈送请帖。”
我起身推开郑修,接过请帖问道,“你是何人?”
“下官秀州指挥佥事韦放。”男人拱手道,“小周王正在二楼宴客。”
我冷笑道,“……今年因麓州痘疫,皇上已免去各级官员述职,韦大人不知?”
“大人误会了。下官是因瑞阳郡主大婚在即,受上官所托前来呈送贺礼。”
我拆开请帖,见是吕显邀我晚间过府一叙。准没好事!我合上请帖递还了回去,“烦请转告吕显,我不得空。”
韦放微微一笑,“黄大人晚间不得空,此刻总该有空吧?请——”
“没见我有客在此么?”
就在这时,我抬头望去,只见吕显在二楼廊间露出半张脸。忽然,他脸色骤变,可还未及下楼,韦放这边已猝然发难。
然而这略有武艺之人被郑修翻掌一推便踉跄退开,随即几名金吾卫迅疾挡在我身前,手按刀柄,寒光待出。
吕显大惊失色奔下楼来,早失了方才的得意,慌忙拉住韦放,面色惨白,进退维谷。
我轻拍郑修肩头,走到吕显面前莞尔一笑,“小周王,代我向令妹道贺,祝她得偿所愿。”
“多、多谢黄大人。”
我又转向韦放,扬眉道,“地方军官不远千里为你送来贺礼,还顺带当了回信客。吕显,你好大的颜面,当真令人羡慕。”
“只是旧友顺便帮个小忙罢了,黄大人。”
“还不走?怎么,你也想尝一口我黄一正碗里的饭?”
吕显闻言仓皇拱手,急忙拉着韦放离去:他认出了郑修,自然也明白了桌前坐着的是何人。
明途正吃着炙牛肉,叫我赶紧坐下吃饭,他压根不关心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气死我了,看见他们就恼火!”
“傻瓜,这有什么可气的?二哥自会处置妥当。”
我恨恨道,“就该留给赵泽荫料理!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叫他占尽,也该让他费费心神!”
“哈哈哈…”明途笑得眼弯如月,“你怎么总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上同二哥较劲?二哥今晨一大早就来找我,直说想将婚期推迟半年。他是真慌了,虽表面看不出来。”
“管他呢!若事事都顺他心意,他也太得意了。”
明途眼底漾着笑意,为我盛了碗热汤,“我劝二哥不必心急。成亲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万一…另有变数呢?”
“……你有事瞒着我。”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午后小憩片刻,我们正欲前往八步瑶池观赏那奇异的粉色池水,偏就这般巧——我又在街边撞见那个疯癫老汉正冒雪蹒跚行乞。
好哇,竟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摊档!卖炊饼的摊主显也有些急了,这老头日日来讨吃的,自家炊饼到底是有多好吃?
明途敏锐地察觉我的异样,轻声问道,“那老者是何人?”
听我将前因后果道来,明途含笑拉住我,“走,替你讨汤药费去。”
我挽起袖子,恶狠狠道,“正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了我那一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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