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林弹雨

　　重生以前的二十三年间，他没有跳水的经历，重生后则更不怎么想站到那么高的跳水台上去了。
　　那个跳台的高度目测在十米往上，跟他重生前去往的那栋H市郊区废楼的四楼天台是差不多的高度。
　　真奇怪，他其实不怎么恐高的。
　　“靠姿势不对进水的时候好疼啊！”周凯的惨叫从那边传来。
　　邱闻客在骂他：“你他妈不注意点能去半条命。”
　　两个女生以及一堆人都在跳水区那边热闹，舒宇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垂眼看着泳池里的水，突兀地陷入思维空白。
　　泳池的内部墙壁是浅蓝色的，整个泳池的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折射的关系，一眼看去也都是澄澈蓝色。
　　一滴水从舒宇的黑色发梢滑落，坠进泳池。他望着泳池里水波荡漾的水面，不由自主弯腰伸出手去接触那透明的水波。对面的人声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耳畔只剩下单调的水声，那是一种因为水里没有人继续动作而逐渐平复下来的声音。
　　指尖触到水面的那一刻，舒宇猛地晕眩一瞬，撑在泳池边的另一只手失了力，坐在边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进泳池里。
　　他清醒了那么一刻，那是整个身体都将要沉进水里之前的那一刻，水面在他的视野里近到模糊，世界失去了一切声音。他应该调动全身脱离这种境况，但他的身体和精神仿佛一并被麻痹，像是想将自身的一切都融进水中，直至整个头部都被水所吞噬。
　　是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觉，他的身体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依旧在水中睁开的双眼却失了焦，什么都看不清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但这安静其实也并未纯粹到没有声音，他能感觉到大脑里的血液在血管里不安地急速涌动着，携带着氧气不知道该往何去。
　　然而很快又是一声模糊的水声，接着他被人拥起，头又重新脱离开水的束缚。
　　仿佛隔得很远的低沉男声带着焦急和无措在唤他：“舒宇？怎么了？”
　　舒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握着腰往上一托，便在泳池边重新落稳。
　　鼻腔里还是灌进了一些水，舒宇忽地拿手背挡住口鼻弯腰低头咳嗽起来，幸好水没怎么呛进气管，他咳了几下就缓住了，放下手抬头。
　　乔霖浮在他面前的泳池里，双手支在他身体两边的泳池边沿上，英俊的五官上隐有担忧。
　　下一刻乔霖转而撑起身体也坐到泳池边，扶住他的肩低声问：“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舒宇抬眼看到对面有人往这边看，他把刘海往脑后抓了一下，然后把乔霖握住他左边肩膀的手轻轻拿走，声音有些哑：“我没事，刚才是不小心。”
　　乔霖立时觉得有些火气：“要不是我刚好过来看你的情况，你是想潜多久的水？”
　　陆绵已经跟卢森和游泳馆的救生员一起从跳水区那边跑过来了，其他队员也跟在后面。到乔霖舒宇身边不远处时陆绵有些不安地出声：“雨哥怎么了？”
　　其他人还有一段距离才到他们身边，舒宇转头仰起下巴看住乔霖的眼睛，轻声快速道：“就当我是想潜水结果失误了。”
　　乔霖看着他扩散开的黑色瞳孔，一怔。
　　舒宇垂眼，声音轻不可闻：“求你了。”
　　刚咳嗽过的男生，眼角，鼻尖和唇瓣都是红的，在白皙面颊上是惊人的鲜艳。
　　乔霖看着舒宇眉间淌下来的那滴透明水珠，鬼使神差地抬头，笑着对靠过来的几个人说：“他刚刚想潜水，一个不小心给呛着了。”
　　“啊那就好，雨哥你小心点啊，想潜水也叫一个人来帮你看着嘛。”陆绵松了口气，转头跟游泳馆的救生员道歉。
　　那你们俩有必要挨那么近吗？周凯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坐在泳池边的两人。
　　苏楷站在几步外，沉默地看一眼好端端待在舒宇脖子上的泳镜。
　　一群人在游泳馆继续玩到五点多，便换衣启程去吃晚饭了。
　　“露天烧烤估计不太行，阴天了。”陆绵翻着手机，“找个室内烤肉吃一会儿，然后去KTV吧。”
　　卢森闲着没事跟她问：“预定的什么烧烤店？”
　　陆绵在手机上点了点，递给他看：“上个月刚开的一家日式烤肉店，据说牛肉一绝。”
　　“环境不错。”卢森点评道。
　　最后排，乔霖扭过本来朝着车窗外的脸，往左边看去。舒宇裹在宽松的深灰色棉质卫衣里，宽大的卫衣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半截苍白面容。
　　舒宇本来歪着头安静靠在座椅里，过了片刻他动动脖子，转头来看靠窗的人。
　　乔霖看见了他的左眼。
　　舒宇的眼睛安静开合一下，低头拿出手机。
　　乔霖转过头去，片刻后感觉自己兜里的手机振动两下，拿出来一看是微信有新消息。
　　【rain】：对不起
　　那一刻乔霖很想转头去看身边的人，但是强行忍住了。
　　【乔雨林】：为什么要道歉？
　　【rain】：让你配合我撒谎了
　　乔霖看着对方发来的这行话，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僵硬。
　　那么你那个时候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刚被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舒宇的黑发都有些狼狈地贴在脸上，苍白的脸没有一点生气，那双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好像只是一对嵌在眼眶里一动不动的瓷珠，虹膜中心的瞳孔扩散到平常的两倍大，根本没有焦点。
　　乔霖无法做到不心慌。
　　他移动视线，看见舒宇手里还拿着手机，但是屏幕已经黑了。
　　身旁的男生安静地靠在那里，乔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久后，舒宇的手又动起来解锁手机屏幕，乔霖于是又看回自己的手机。
　　【rain】：谢谢
　　乔霖突然感到无奈。
　　明明人就在旁边，他却根本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rain】：谢谢你把我救起来了
　　乔霖锁了手机收回衣兜，转过身去靠近身边的人。舒宇抬起头来看他，黑发间的一双眸子温润无声，很正常。
　　乔霖看着对方眼里映出来的影子，低声道：“有问题不要总是忍着，要想办法解决，知道吗？”
　　仿佛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孩。
　　舒宇眨一下眼，点头：“嗯。”
　　乔霖重新靠回自己的座位椅背，深感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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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我又记起来一点东西。”
　　付葭怡拿着手机抬头看一眼办公室墙上的挂钟，快七点了，一不小心就加班了。她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有些脱力地靠进办公椅，声音却冷静：“说说看。”
　　舒宇站在日式烤肉店的阳台里，天色已经变暗，呈现出一种很干净的藏青色。舒宇身旁有一个藤制吊椅，他思索一会儿觉得有点头昏，于是转而坐进吊椅里，开始叙述：“我跳楼前也尝试过别的办法。”
　　付葭怡：“嗯。”
　　“其实不是主动的意识。”舒宇闭眼回想着，“有一天觉得站在淋浴下洗澡太累，索性放一浴缸水，然后躺进去泡。”
　　“水温不温不火，泡久了会觉得身边一点东西都没有，水声到最后也都消失了。”
　　舒宇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穴：“那时候有一种自己一直在陷落的感觉，但是我没去管，就一直躺在水里，然后就那么睁着眼睛沉进了水里。”
　　“我不知道在水里待了多久，在水下也看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感觉光怪陆离，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从浴缸里坐起来了，趴在浴缸旁边咳了半天，头昏脑涨的，觉得刚才好像差一点就成功了。”
　　付葭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成功了？”
　　舒宇沉默着。
　　付葭怡的声音也带上点倦意：“如果你自杀前的几个月一直都是要死不活的状态，那么现在你做的每一个梦里可能都有自己尝试自杀的片段。”
　　舒宇在S市傍晚三十摄氏度左右的室外感觉浑身发寒。
　　付葭怡：“是你自己想要致自己于死地，是你逼着自己放弃，其实根本无法放弃。”
　　“我见过那么多因为得不到爱而声泪俱下悲伤绝望的人，很多时候也是束手无措。”
　　舒宇转头看天空中安静涌动的云雾，低声问：“葭怡姐，爱到底是什么？”
　　付葭怡抬眼看一圈办公室的内景，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窗边，窗外是G市空旷辽远的天际和下方延伸向远方的城市建筑。
　　那些人造光亮在黑暗建筑中闪烁模糊，那些遥远星体在浑浊天幕中寂静缥缈。
　　女人的声线也变得轻忽起来：“小宇，自己明确认为不被对方所知晓的喜欢，哪怕再难以放下，也不够格纳入爱的范畴，你懂吗？”
　　“小宇，你凭什么不能让他知道你喜欢他？”
　　舒宇的呼吸混乱一瞬，随后强行归于平静。
　　“你知道他也喜欢你不是吗，”付葭怡仿佛在跟他打什么赌，劝导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决心，“你能确定你的确是喜欢他的，不是吗？”
　　“那就先把记不起的东西都放一边去，反正那些事情都是现在的你们没经历过的。”
　　“他就在你身边，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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