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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送银(君臣斗原文)
【和珅连忙说:“您先别着急呀,您呀,打库房里头,拨出四万两银子来,派人给刘墉家送去,旨意上就写:恩赐路费银……”
皇上一听:“哎,你到底是哪头儿的呀?!他把我参美啦,合着参完了我,我再送他四万银子,我怎么那么闹得慌啊?噢,你们俩勾着呢吧?”
“不,不是。主子您听啊,我这话还没说完。您就跟我的主意办。您不是拨四万银子,送他当路费吗。可旨意上别写四万。写三万!”
皇上说:“哎,那我更倒霉了!我花那份儿昧心钱干嘛?多给一万银子?”
“您听我跟您说呀。旨意上写三万,实际是四万,这叫栽赃一万。您送的路费银他还能当面儿称吗?肯定不称就收下了。
平时,他们爷俩老这样说:他们刘家这中堂,清如水,明如镜。家里头,米不过十石,纹银不过五千两。爷两,两辈子中堂,家里连五千两银子都没有,谁信?爷俩又都作过御史,更是来财的官儿呀,他能没钱吗?
哎,他老说没钱。这回呐,您给他送四万银子,旨意上写三万。到那儿,他直接就收下了。
收下之后,到第三天,他得出城回山东。咱们呢,派兵丁在城门口儿把守,把他截住。问他干嘛?他说,回家。兵丁就问了,银子哪儿来的?他说皇上赏的路费。兵丁问多少?您旨意上写三万,他也按三万收的,必然他说,三万!三万?好,回来?带到午朝门外,咱们当面儿大秤约银子,称称多少。旨意上写三万,他也说三万。‘叭!’一称四万,多一万!这一万银子哪儿来的?来源在哪儿?说不上来,打他个贪赃枉法,杀他个闭口无言!这不就杀了嘛!”
皇上眼睛一亮:“对呀!”
皇上也是糊涂催的!你不想想,刘墉那个主儿是干什么的,你弄这主意。
“对,好!就依着你。这就写,户部拨银子……”
又一琢磨:“哎,不行。和珅呐,现在我给他送银子……他不疑心吗?他把我参下来,我倒给他送银子去,回头他一起疑心,再来个不要,你说这不白费劲吗?!”
“主子,您怎么啦?他敢不要?!不要当时就杀呀。那是抗旨不遵啊!”
“哎……对!对!就这么着!”
写旨意,拨银子,派谁送去呀?“和珅,你给他送去得了。”
“我?我给送去,没私也有弊呀。那他还不留我的神啊,我不能送。”
“那……派谁送呢?”
“哎,三位王爷。七王、八王、九王,跟罗锅儿表面儿上都不错,您要派他们三位给送去,刘墉就不起疑心了,我跟着也没关系。”
“好。宣三位亲王上殿。”
七王、八王、九王,三位亲王来到勤政殿,乾隆说:
“现在呀,刘墉呢,虽说把我参下来了,可是他们爷俩两辈子中堂,清如水,明似镜,是咱们朝里的栋梁,有功之臣。如今他这官儿丢了,一抹到底,回家抱孩子去了。那么朕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赏他这个三万路费银。派你们仨呢,跟和珅一块儿给他送去。啊,朕不退朝,等着你们回来交旨,快去快来!”
“遵旨!”】
这几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乾隆抬头一瞅,正瞅着郭小圆了,就道:“郭圆,你随几位王爷一起,护送路费银。”
郭小圆道:“是!”
郭小圆随几个王爷与和珅去户部领了银子,三万银子还真不少,还得用马拉着,溜溜达达往礼士胡同去了。
几位王爷和和珅都坐着轿子,就郭小圆走路。
他也没觉得累,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那个九王爷最胖,几位轿夫吭哧吭哧的,再加上这天儿越来越热,那几位满面通红,头顶都快冒烟了。
郭小圆为几位轿夫点了个蜡,十分尽忠尽责地跑到马车旁边去了。
【再说刘墉。刘墉在朝房跟和珅说完了那些话,哪些话呀?就是“在这儿不好意思,不要紧,明儿上我家磕头去。行拜师礼,吃炒菜面,喜事”,说完,大摇大摆出来了。
您琢磨琢磨,这顶子、翎子全没了,秃着脑袋,带着朝珠,后头耷拉着小辫儿,不好看呐!
不戴官帽子,也甭迈方步儿了,随随便便遛跶着吧。他一出来,张成、刘安,两个管家,迎上去了:
“给中堂请安。”
“给中堂请安。”
“哎,别叫中堂了,帽子没了,还中堂呐,我快成南糖啦!”
俩管家知道,刘墉爱跟底下人闹着玩儿,所以,底下人有时候也跟他闹。就说:
“呦!中堂,我还没瞧见呐,怎么您这帽子……又混没啦!”
都加“又”字儿了。
“什么……什么叫又没了呀?”
“唉,哎呀,这月咱爷们儿,官运不旺啊,连这回,没了三回了!”
“别……别说了!多难为情啊。”
“您现在上哪儿啊?”
“回家。”
“回府哇?”
“别府不府了!中堂没了,回什么府啊?酱豆府(腐)?回家!”
“那,给您顺轿。”
“顺什么轿?咱们爷们儿是参人的主儿,现在官儿没了,还坐原来那品级的轿子?找着让人家参咱们?”
“噢,那您骑马?”
“骑马多麻烦。”
“那您怎么着呢?”
“骑‘路’得了!”
“骑‘鹿’?那哪儿给您逮去呀?”
“什么‘鹿’啊?骑‘甬路’!(迈步状)这样儿!”
“噢,走着呀!”
那么大的中堂,走着!一出东华门,加上劲儿了,怎么着?跑上了!满街跑中堂,这可真热闹。张成、刘安在后头追,嘿!爷仨赛上跑了!
一直跑回礼士胡同中堂府。刘墉到了家,往上房一坐,让张成、刘安赶紧打“碘”。
您问什么叫“碘”?
就是生铁铸的那么一块铁板,跟云彩那形状似的,上边儿有花纹,当间有“脐儿”,这叫“碘”。
打碘干嘛呀?中堂府的制度,这一打碘,“当当当当当当”,所有的底下人,全来了,厨子,老妈儿,使唤丫头……,一大群往院子里一站。刘墉呢,搬个凳子,站上边儿了:
“我跟你们说啊,现在我的官儿可没了。啊,我就问问你们大伙儿,你们在我这儿,我对你们怎么样?好不好?实话实说!”
大伙儿异口同声:“好!中堂待我们好!中堂待我们好!”
“好啊?我要有为难的事,你们帮忙不帮忙?”
“跟中堂回:帮忙!帮忙!”
“尽力不尽力?”
“当然尽力!尽力!尽力!”
这工夫张成跑过来了:“中堂,怎么着?咱们……造反啊?”
刘墉一脸的一言难尽:“反?这不是胡说八道吗?归了包堆四十七个人,造反玩啊?咱们反得起来吗?!”
“不是您这么一说,我们不知道什么事儿呀。噢,不反啊?”
“胡说!既然你们跟我这样好;我呢,待你们也不错,现在我这官儿没了,可还有点儿家底儿,听见没有?咱们抖落抖落大伙分。可不多了。要是回山东原籍呐,这笔路费……就成问题了,盘缠钱不够啊。”
张成在旁边儿一撇嘴,心说,嗯,这不定又出什么坏主意呢。
“中堂,钱不够,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们赶紧把屋里的东西往外搬,八仙桌子、太师椅、顶箱、立柜、架几案,厨柜、书桌、穿衣镜、炕席、水缸、火炉子,全搬!都搬到大门外头去,由礼士胡同西口儿摆到东口儿,摆摊儿!摆得片儿越大越好,越乱越好。”
“您,您这是干嘛呀?”
“没人问便罢。有人问,就说,我们中堂没钱,官儿没了,回山东缺路费,卖抄家货儿,凑盘缠——卖破烂儿!”
“中堂,咱,咱们至于那样儿吗?”
“少废话!你们这样办,就是帮了我的忙了,知道吗?麻利点儿,搬!”
“哎,搬!搬!”
好嘛。抬的抬,搭的搭,扛的扛,搬的搬,什么都往出弄。把到整个儿胡同全摆严了。
“张成、刘安!你们俩把书房拾掇拾掇,待会儿可能有人来。”
“哎,跟爷回,这书房早晨拾掇过了,挺干净的。”
“干净?干净更得拾掇了。”
“干净还怎么拾掇哇?”
“啊,往脏里拾掇!”
“啊?您不是说,待会儿有人来吗?”
“是呀,没人来,还不这么拾掇呢!”
“哎?这可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呀?啊,怎么脏怎么拾掇。听着,来!把这张硬石头心儿的桌子,搭出去;嗯,把厨房那个破油桌挪过来,搁里头去。油桌旁边儿弄俩小凳子。对,那把红木太师椅搬出去,哎,把后院去年扔的那把拿来……”
“中堂,那把扔了快两年了,只有三条腿儿了。”
“我知道,不是三条腿儿还不要呢!找个劈柴棍儿,弄点儿麻绳,把那腿儿绑上。靠墙搁着。不行,底下垫半块砖……。哎呀,这屋里太干净了。上厨房,撮一簸箕炉灰来,哎,要炉灰面儿啊。来,别……别倒!往屋里扬!”
“扬?!”
“哎,叫你扬,你就扬。”
“哎!扬!”
“嗯,差不多了。哎?味儿还不够,去!到茅房把那尿缸提拉来,搁桌子底下。”
“中堂,您这是干嘛呀?”
“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一会儿有人来。”
嗬!来的这主儿算倒了霉了!
“听我告诉你们,跟咱们爷们儿有交情、相好的,今儿不会来。得等明天、后天,我丢官儿这烦劲稍微过去一点儿,才来。给咱们送行。
今儿来的这人呐,都不怎么样,知道咱们官儿没了,瞧笑话来了。那意思是:你可完了,可走了!是趁愿、添烦、解恨来的。
所以,今儿这客人只能这样招待他们,懂吗!回头如果来人的话,我说,沏茶去,拿那个好茶壶,好茶碗,用那好茶叶,记住啊,我这话可都是反着的,逢好必坏。我说:续茶叶,越好越不嫌好,那就是越坏越不嫌坏!哎,就这个意思。
现在呢,我上门房儿里头待着去。隔着那后窗户好看着咱们那堆破烂儿!再说,还得看着是哪个来。你们俩呢,等把这儿拾掇好喽,就到大门外站着去。
回头有人来,让你们‘回事’的时候,别往里头跑,因为我不在里头,我在门房。你们呢,站在大门口儿喊就行了。‘跟中堂回,某人某人来啦,上这儿什么什么事情’,你们喊三遍。这三遍,我听着来的这个人,如果是咱们爷们儿的真朋友,我就出迎。如果我听着来这人不对劲,你们喊完一瞧我没出来……”
“噢,进门房找您去?”
“别介!谁让你找我去了?”
“那您没出来,怎么办呢?”
“只要喊三遍,我不出来,那就是我不想见他们。你们俩人就别管了,赶紧往里头跑,到里边儿,二门里边儿,影壁后头,找凉快地方,歇着。想干嘛就干嘛。哎,可别走远喽。”
“那外头来的人呢?”
“你们别管他,外头那主儿等急了,不进来便罢,进来了,甭管他官儿多大,他要跟你们发脾气,你们俩,要比他的脾气还大!”
“啊?那……”
“没关系,有我呢,我给作主,听见没有?他要问你们什么,你们俩,是怎么气人怎么说!话越气人越好。气急了,有我呢。要能把他气蹦起来,回头我有赏!”
“好勒!您甭管了,气人我们还不会?官儿大我们怕什么呀?对了,您怎么参皇上来着!咱们来吧。”嗬!这俩小子也来劲儿了!
刘墉就上门房儿里待着去了。张成、刘安来到大门口儿。这个倚着扇门,那个倚着那扇门,俩人聊上了:
“哎,刘安。”
“怎么着,张成。”
“真是,咱们这位,胆儿也太大了。你想啊,没事儿参皇上,这不是找倒霉吗?再说,书房让拾掇成那样儿,来了人怎么算啊。反正,今儿谁来谁倒霉!”
刘安一听,赶紧拦他:“哎,哎,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看你要找倒霉。”
“我怎么了?”
“怎么了?今儿中堂憋什么坏主意,你一通乱说,待会儿正撞茬口儿上,打你个以小犯上,就够你受的!别说了,留神让他听见。”
“说了怕什么的,他又听不……噢,对,他听得见!”
身后边儿就是门房啊,哎,他把这事儿忘了,说着说着,说走了嘴了。
刘墉在门房里搭茬儿:“张成,你嘟囔什么呢?啊?!”
张成连害怕带着急,一说话嘴里拌蒜:“啊……没什么,我们说……这个倒霉,不,不是,卸煤,不倒霉……反正,多半,也许……好象,中堂……您都听见了吧?”
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再说回和珅这一行,他们已经到礼士胡同口了,这地儿郭小圆来过啊,【门口还有块石碑呐,是太后做主给立的,刻着“文官至此下骄,武将至此下马”。】
几人一看,都下轿了,步行往里走。
和珅在最前面带路,三位王爷跟着。刘墉家住在礼士胡同当间儿,离胡同口还挺远。
【走着走着,就看见胡同两边摆着好些个东西,架几案、八仙桌儿、太师椅,水缺,炕席,火炉子。几人纳闷呢,越往里走,东西还越多。
九王爷就问了:“哎哎哎,和珅!我说咱们上哪儿啊?”
和珅说:“上罗锅儿家去啊!”
“哎,废话!你怎么把我带到破烂市儿来了!噢,闲着没事儿逛小市儿呐?”
“哎,您别急,这就到了,到了。张成!”
和珅看见张成了,就喊了一句。
张成一瞧,哎哟!三位王爷来了,赶紧跑过去请安:
“给七王爷请安,给八王爷请安,给九王爷请安,噢 ,给和中堂请安。”
九王爷说:“别,别请安了!哎,你们这儿怎么了?摆着这个乱七八糟的,干什么呀?东西哪儿的?”
“都是我们中堂府的。”
“干嘛这么早就搬出来了,不是后天才腾府吗?”
“这……不是为的腾府。”
“那为什么?”
“为卖钱。”
“卖钱?卖钱干吗?”
“没盘缠钱,凑路费。”
九王爷一听,赶紧就说:“别现眼了!这么大的中堂,卖抄家货儿凑合盘缠啊?真是!这做官儿的都让你们爷们儿现尽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别捣这份儿穷乱了,赶紧往回搬。把刘墉叫出来,告诉他,现在万岁爷派我们给送来三万路费银,恩赐路费,有这三万银子,还不行吗?别,别给我们现这世了!快着,让他收银子。”
“是!”
张成刚要往里跑,刘安一拽他,冲门房儿一使眼色,意思是,往哪儿跑,不是在门房儿那吗?合着刚才中堂一问,把你吓糊涂啦?张成也明白过来了。一拍脑门儿,心说,对,对对!
九王爷在旁边儿一瞧,这俩小子干嘛呐,连挤眼儿带比划的,什么毛病啊这是?
张成、刘安站齐了,冲里头一块儿喊:“跟中堂回,现有七王爷、八王爷、九王爷,三位亲王,给您送圣上恩赐的三万路费银,送银子来了。哎,对了,还有和中堂!”
差点儿把和珅忘喽。
这刘墉在门房儿里正听,一听三位王爷来了,送银子,圣上恩赐的路费,这就要迈步出迎。刚要抬腿,又听见“还有和中堂”。哎,把腿又收回去了。
一琢磨,三位王爷,跟我还可以。但和珅也押着银子一块儿来了,这不定怎么回事情呢。不闹明白了,我先别出去,等会儿,绷一绷。
张成、刘安喊了一遍,一瞧没出来,又喊了两遍,还是没出来,于是心里明白了,对视一眼,“走!”竟然跑屋里去了。
九王爷一看,“这俩小子是什么毛病?怎么了这是?嘿!和珅,到你府里头,有这样喊‘回事’的吗?”
“爷,我们那儿没这规矩。”
“我们那儿也没这规矩呀?都是什么规矩呀这是!”
等着吧,等了足有半个多时辰,愣没动静。
郭小圆心说,你们等是等不来的,还不赶紧进去。
今儿晴天,太阳大,这时候快到晌午了,热得慌啊,七王爷、八王爷还好说,九王爷可受不了了,这玩艺儿大肚子累得慌,他沉呐!托着肚子走了半天了!
“嗯?怎么还不出来呀?哎,和珅,他们这府你来过吗?”
“来过,我来过,他这府没多深啊!”
七王爷说:“我也来过,没多深。他怎么这么半天?”
和珅说了:“爷,怎么这么半天?您得说他们这儿规矩大呀。罗锅儿他有主意呀,要想见就见,不想见就多绷会儿。哎,王爷,如果有朋友到府上找您去,您敢在屋里头睡个晌觉再出来吗?”
九王爷说:“我没那派头儿。”
“哎,他可就有!”
“啊?睡个晌觉?那得多久?!别的不说,万岁还在那儿等着咱们回朝交旨!这个……这,别耗着了,干脆,这么办得了,咱们往里闯吧,不要紧,我头里走,闯出错儿来,有我!”
往里走,九王爷头一个儿,七王、八王和珅跟着,郭小圆也进来了。一进二门儿,转过影壁,九王爷一瞅,鼻子都气歪了。怎么?张成、刘安,正那儿下棋呢!
小竹椅子,小竹茶几儿,上面儿摆着棋盘,张成叼了个小烟袋儿,刘安端着个小茶壶儿。
“嗯,支士!”
九王爷一瞧,噢,下上啦!嘿! “哎!让你们回事,你们下上棋啦?”
张成叼着小烟袋儿洋洋不睬,一抬头:“哎,来一盘儿?”
“来一盘儿?谁……谁跟你来一盘儿呀!怎么说话呢这是?我跟你来一盘儿呀?啊?让你们俩人回事,你们怎么跑这儿下棋呀?!”
“嗯,不忙!”
“不,不忙?!你们不忙,我忙!”
“哎,好……,拱卒!”
“你还下呀?!你们这俩小子,啊?这是怎么说话呢?别下了!再下,我给你们胡搂了,让你们俩人回话!”
“啊,跟王爷回,回话回了。”
“回了?回了你们中堂怎么不出迎啊?”
“哎,出迎了。”
“出迎了?我怎么没看见?”
“那是……就在您身后!”
“胡说!在身后头怎么能看不……哎哎哎,怎么回事?”
一看,刘墉真在身后头跪着呢,穿着一身儿山东茧绸的裤褂儿,山东皂鞋,腰里系着个搭包,搭包上拴着个小烟袋儿,也没戴帽子,小辫儿象好几天没梳了似的,都起绺子了。跪在那儿,摇头晃脑直叹气:“唉!这年月呀,势在人情在,势利不在人情算瞎掰。刚把官儿丢了,帽子没了,啊,三位王爷来了,我们这儿跪着迎接,王爷都装着看不见。”
九王爷连忙说:“咱可别亏心呐?!这是多咱呐?看你说的,我们就那么势力眼嘛,你这官儿刚没了,跪着迎接,我们都看不见?嗯,你啥时候迎接我们了?”
“我要没跪着迎接您,我能知道吗?他们俩刚喊了头一句,我就出去跪下了。您一扭脸儿装看不见,待会儿你就问和中堂,您说:‘怎么这么半天还不出来呀’?和中堂那儿就说了:‘要有人到您府上拜望,您敢在屋里睡个晌觉吗?’你说:‘我不敢’。和中堂说:‘刘墉就敢’。您说:‘那可受不了。干脆,咱们往里闯’。您就领头儿往里走。我要没迎接您,这些话能听到吗?”
九王爷说:“不对吧?这么大一个中堂,门后头站着听贼话儿呢?是在门后头那儿吧?”
“嘿嘿,没在门后头……我在门房儿.。”
“哎,一样啊!你在门房干嘛呀?”
“爷,门房那儿有个后窗户,我扒那儿往外看着点儿那堆破烂儿,别让人偷走两样儿。”
“哎,得了吧!谁没事儿偷你呀?这不是胡说八道吗?!赶紧都收回来,别现这个眼了!听见没有?现在呀,虽说万岁把你这帽子留下,官儿没了,主子呢,也挺后悔。没有办法,因为你把皇上实在是气急了。哪儿有没事儿参皇上玩儿的?你愣参了,还给发出去了!才把你帽子留下了。如今圣上恩赐三万路费银,派我们哥仨跟和中堂,给送来了。你赶紧收银子吧。我们还等着回朝交旨呢。”
“哎,好。我收银子。”
“快着点啊。”】
郭小圆当着和珅的面不敢提醒刘墉,只好挤眉弄眼瞅了瞅外面院里的银子,刘墉当然也看到他了,愣了一瞬,道:
【“哎,我收银子。你们几位得到书房里头坐一会儿啊!累了半天了,对不对?应当得歇歇腿儿,喝碗水。啊,到我这个小榻榻儿这儿歇一会儿。”
七王爷、八王爷说:“别,别麻烦了。主子那儿还等着我们回朝交旨,没那工夫。你就快收银子得了。”
“哎,不不不,来到我这儿了,怎么也得坐会儿呀。再说,也许明儿我就走了,真格的了,咱们同朝这么些个年,临分手了,还不谈一谈吗?啊?虽然我这帽子没了,难道我就不配再跟你们说话了吗?你们就不能再喝我一碗茶了吗?”
他拿这话一咬扯,七王、八王没在意,九王爷绷不住了。他脾气爆啊。脾气爆是一方面,他还托着个大肚子呢,累得慌啊!
“哎,哎,七哥、八哥,别费话了,麻烦这个干嘛?罗锅儿说的对,本来嘛,他收银子也得会子工夫。咱们就这儿站着?到他书房里,坐会儿多好!咱们去,罗锅儿你头里走。”
刘墉头里带着,奔书房,郭小圆知道书房里有些什么啊,拼命憋笑,跟在最后头,等着瞧热闹。
九王爷跟在刘墉后头:“得得得,七哥、八哥,来,来!和珅你也来。里边儿坐会儿,喝碗水,瞧这半天累的!”
到书房门口儿,刘墉抢前一步,就把帘子撩起来了。九王爷往里一迈脚,嘴里还说:“啊,里边儿待会儿多好……嗬!”
怎么?戗得慌啊!刚扬完一簸箕炉灰,还是炉灰面儿,干戗干戗的,那谁受得了啊?!
“哎,哎,怎么这么臊啊?”
桌子底下还搁着一个尿缸呐!
“我、我说罗锅儿,你这是书房啊还是茅房啊?!”
刘墉呢,这工夫骂上了。骂谁呀?骂张成、刘安:
“张成、刘安!你们俩个小子,偷闲耍懒,让拾掇拾掇书房,你们怎么不拾掇?”
张成心想:咱们别亏心,不拾掇能这模样吗?刚才是这模样吗?!
俩人装傻充愣,也不说什么。
“看见没有,王爷挑眼了,嫌脏,你瞅桌子上那土,那么厚,那哪儿行啊,来!快拿掸子来,掸掸!”
九王爷说:“别别,别掸了别掸了!哎,好容易土落下去了,再一合楞又起来了!得了,找块抹布擦擦、凑合点儿吧。”
七王、八王、和珅,全进来了。九王爷他累得慌啊:“哎,别客气啦,七哥,您坐那儿……”一指那小板凳。
“八哥,您瘦,您坐那儿,那凳子。和珅、罗锅儿,你们俩自己找地方坐去,我不管了。我块儿大,就这椅子了!”
他胖啊,一眼就瞧上那破太师椅了!他哪儿知道是三条腿儿啊!
“咔嚓!”这个大屁股墩儿摔的,好家伙,都站不起来了。手扶着墙,慢慢往起蹭,心里头这份儿难过就甭提了。
难过什么呀?难过这个:人家知道的主儿啊,是他这椅子不结实。不知道的,还说我这王爷怎么这么没品行啊,肉大身沉,把人椅子给坐坏了!
照理,应当过去赶紧把王爷搀起来。刘墉呢。可真拉得下脸来,他没理这茬儿,转身给张成一巴掌,埋怨上了:
“张成啊张成,我倒霉就倒你身上了!咱们家里有钱吗?卖抄家货儿凑盘缠钱,你不是不知道啊?再说,我们爷俩作了两辈子中堂,清如水,明如镜,剩下什么了,啊?不就剩下这把椅子吗!
昨天,来一个打鼓的(即指收破烂儿的),给两吊四,我说卖了吧,你不卖,愣告诉我值得多,非要四吊八。你瞧瞧,今儿个九王爷这屁股给坐的!甭说四吊八呀,两吊四也没人要了吧?!”
您琢磨琢磨这九王爷在旁边儿受得了受不了。一听就火了:
“罗锅儿!你是说他呀还是说我呀?怎么了这是,什么两吊四、四吊八的,本王我给五百两!”
刘墉立刻眉开眼笑说:“王爷,您要爱,就搬了去吧!”
“噢,真卖给我呀?!”
九王爷说,“我给五百两”,这是气话。刘墉呢,顺坡儿就下,好,那就卖给您啦!
九王爷一听,合着我成收破烂儿的了?这个气呀:
“噢,真卖给我了?别,别胡说了!快点给我换一把好椅子吧。”
刘墉赶紧给换了一把椅子:“爷,您请坐吧。”
九王爷刚要坐,啊……又站起来了:“罗锅儿,这不是三条腿儿吧?”
哎,都吓出毛病来了!
在刘墉再三保证下,好歹是坐下了。
“快点儿吧,赶紧……收银子。”
“哎,好嘞。张成、刘安,给王爷沏茶去。”
“得得得,别,别沏茶了,越让快收银子,你越麻烦。”
“爷,您别忙啊,怎么着也得沏点儿茶喝呀,对不对?既来之,则安之嘛。再说了,大热的天,啊,这么半天了,您能不渴吗?”
这么一说,嘿!九王爷舔上嘴唇了。胖人爱出汗,他叫渴呀!
刘墉一瞧王爷这劲头儿:“张成、刘安!愣着什么?还不快沏茶去。”
“嗻!”
俩人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
“回,回来!不问清楚了就走?这是给王爷沏茶,啊,亲王,皇上的兄弟,来到咱们这儿了,别忘了,使那个好茶壶!好茶碗!拿那个顶好的茶叶!啊?明白吗?”
张成、刘安心说,明白!刚才嘱咐过了,顶好就是顶坏!
俩人来到厨房,一瞧厨师傅刘顺儿喝茶用的瓦壶,那么大个儿,行,就它吧!又找了四个黄砂碗:
“哎,刘顺儿!这个借我们使使,再给来点茶叶。”
这土末儿啊,搁一点儿好喝,多了,不行,搁多了是又苦又涩。
张成一瞅:这土末儿太少啊,它……沏出来……好喝呀!得多搁呀。可没了,不够啊,那怎么办呢?这……
一抬头,看见山墙上挂着一个破草帽,这草帽,雨淋,日洒,烟薰,火烤,那色儿都成古铜的了。
一琢磨,上哪儿找坏茶叶去?得了,就是它吧!伸手摘下来。又焦又脆,线也全糟了,劈了一圈,一搓,都成末儿了,打开壶盖儿,搁里头了!
茶沏来了。张成提拉着壶,刘安捧着碗,进来,往桌上一搁。
王爷坐那儿一瞧,直眉瞪眼地看着。心说,这家里头愣说没钱,谁信啊?我遇见那么些个壶,都没见过这么好的茶壶!什么的这是?一弹“得儿!得儿!”,瓦的。嗯,汉瓦!汉瓦做砚台呀,怎么做壶啦?一瞅这碗,黄的。嘶,不知道什么宝贝!
郭小圆心说,那就是一破瓦罐!!!
张成、刘安,把壶、碗搁完了,往后一撤,站边儿上了。
和珅一瞧,嗯?罗锅儿的底下人,也这么大派头儿?茶沏来了,不管倒?!王爷喝茶,能自己倒吗?真是,我来!
他过来了,拿茶碗,刚要端茶壶……
刘墉说: “搁下搁下搁下!”
和珅不知怎么回事儿啊。
刘墉说:“和中堂,别生气。这儿是我的家,您巴结差事也没有这么巴结的呀?若王爷到您家了,您给倒茶是应当的,巴结差事嘛,别说倒茶了,您给王爷洗脚,我都不管!”
“哎,这是怎么说话的这是……”
刘墉继续说:“本来嘛,王爷到我这儿来了,我得伺候。噢,你看张成、刘安,没管倒茶是不是?”
“是呀。他们不管,我管……”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管呢?这是我吩咐的,不让他们管。知道吗?这家分来什么人。像您来了,哎,他们倒茶可以。可这是王爷,皇上的兄弟,让底下人倒茶,他们配吗?王爷喝茶,得我倒。别看我这中堂废了,官没了,我倒做过中堂啊,王爷喝茶,就得中堂倒,懂吗?因为王爷到我家了嘛,我不倒茶谁倒茶呀?我倒的,不论茶叶好坏,王爷他得多喝两碗!”
这刘墉说这么一大篓子话,就为了引出最后那句“我倒的,不论茶叶好坏,王爷他得多喝两碗!”
嘿!刘墉损透啦!
说着话,倒了碗茶,双手递过去:“爷,您喝茶。”
就这破草帽儿圈儿,还真着色儿,闷了这么会儿,倒出来跟酱油汤一模样儿!
九王爷接过来,心里还挺高兴:“对,罗锅儿这话对。他们底下人都不配,啊,就得中堂给我倒。嗯,好……”
也真渴了,接过来就喝,这口茶刚一进嘴,舌头就木了。嗬!又苦又涩,一股油泥味儿冲脑浆子。咽不下去呀,可也不好意思吐出来。吐出来多失身份啊。怎么样呢?他含在嘴里打扁儿。嗬!这份儿罪哟!
刘墉一瞧王爷这模样儿,心里就明白了,他可真损:“哎!和中堂,瞧见没有,王爷喝茶就得我倒,好坏他得多喝两碗。想必是这茶叶好,又是我倒的,你看,王爷都舍不得咽,含在嘴里咂滋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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