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长女

　　“温世子的眼光极刁，看姑娘家的容貌已然到苛刻的程度，没想到竟会在背后赞我，真是倍感荣幸，”晴初轻笑着，话锋一转，“只是没听他提过竟然与公主是旧识。”既然嘉含要暗示温澈是被她的美色所迷，那么她就明晃晃的告诉嘉含，她就是有常人企及不到的美貌，温澈就算是被她美色所迷那也是理所应当。接着又指明没听过温澈在她面前提过嘉含公主，意思是嘉含还没有美到能让温澈称赞。

　　嘉含公主的嘴角僵了一下，但维持住了笑脸，道：“可能是我常年在皇寺念佛祈福，与温哥哥疏远了，只有幼时在宫里能一起玩耍。”

　　又要暗示青梅竹马吗？晴初依旧笑颜如花，心里已经大大给温澈记上一笔账，说道：“以后我会时常问问他关于幼时的趣事。”

　　嘉含公主一直因温澈而对她有些恶意，这种情况太少见了，多数姑娘家都是畏惧温澈如虎，光听名号就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他糟践了。

　　惟独嘉含公主别具一格，隐有亲近之意，还故意在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面前透露出与温澈的熟悉，且这份熟悉不像作假。

　　无论嘉含公主的目的为何，都不能否认在嘉含公主心目中，温澈并不是如外界传闻那样的风流纨绔，反而对他多有欣赏。

　　晴初有种被别人窥视到隐秘珍宝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先前一直围绕窦娴等人谈笑风生的姜玥和岳姑娘突然围了过来。

　　晴初进来了半晌，见她们忙着应酬窦家姑娘们，丝毫没有要打招呼之意，也就没有上前讨嫌。毕竟她和窦娴算是死对头了，且是一直单方面窦娴视她为死对头。

　　谁知见瑞王和嘉含公主与她聊了几句，姜玥和岳姑娘竟又巴巴的过来。

　　晴初环视了一圈，发现姜瑶没有参加顺妃娘娘的宫宴，想来她的性子也不会喜欢这种场合。姜瑶若真的想与瑞王结亲，以她是林国公外孙女的身份就足够了，根本无需参加劳神子宫宴争奇斗艳。

　　不过姜玥和岳姑娘来晚了，前脚刚到还没开口套近乎，就有宫女传话，顺妃娘娘唤瑞王和嘉含公主过去，正好宣布为诗句作画的比试开始。

　　众人就此陆续围了过去，姜玥与岳姑娘无心再寒暄，也赶了过去，应当是要参加比试的。

　　像大姑娘与晴初这种旁观者，即便不参与，也凑过去好奇看看热闹。

　　比试场中已摆好案桌，备了精致的笔墨纸砚。

　　顺妃娘娘端站上首，穿着一袭红色流彩暗花长裙，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莲花，秀美玉颜，略施粉黛，端庄中带着妩媚，贵气又不失俏丽，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宛若少女年华一般。

　　“如今好时节，比试当以春的诗句为题作画更妙。只是不知哪句诗为好。”顺妃娘娘状似犹豫不决，将目光投向瑞王，说道，“还是殿下来想一句诗吧。”

　　“母妃有雅兴，儿臣自当遵命。”瑞王思索片刻，道：“万绿丛中一点红，就以此为题，母妃以为如何。”

　　顺妃娘娘轻吟一遍，道：“不错，那就以万绿丛中一点红为题作画。”

　　其实，顺妃娘娘是故意让瑞王出题，一来以示公正，二来讨个彩头。瑞王亲自出的题，看看能让多少姑娘趋之若鹜。

　　人群里已经响起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起此诗如何入画。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下一句是恼人春色无需多。

　　满园春色近在眼前，要做一幅春色图并不难，而要将诗中意境带入画才是难中之难。

　　宫女点香计时，比试开始。

　　已经有姑娘去到案桌前去作画。

　　孟晴嫣早就胸有成竹，自然不忘邀晴初一同去比试。

　　晴初推脱了两句。

　　孟晴嫣也不急，打算先去场中把画做完，再来拖晴初下水，连借口她都想了好几种，不怕孟晴初不出丑。

　　孟晴珊跟着孟晴嫣入场比试，默默无闻地挑选了一个僻静角落。

　　姜玥和岳姑娘也参加了比试。

　　晴初又见着一个面熟的贵女。

　　窦家嫡系中为数不多的才女窦韵，初次见她还是在成国公府，她与同是以才女著称的杨家嫡女杨诗薇比斗书法不相上下，接着又与另一位贵女比斗画技，同样不输于人。若没有季兰芯边画边书将窦韵比下去，怕是当时成国公府杨家的脸面都被她打肿了。

　　当然，那次风头最盛的是晴初，谁叫成国公夫人季氏非要想方设法逼她舞一曲。结果，惊鸿舞一出，把杨家的长辈吓了个不轻。

　　可能窦韵真的是喜欢书画，也是真的喜欢出风头。就连顺妃娘娘的场子都要来搅局，她一上场，正比试的贵女们明显感觉压力陡增，围观的人也唏嘘不已，当然更多的人是拭目以待。

　　顺妃娘娘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宫宴本就是办来帮助瑞王选妃寻有力岳家的，窦韵已然出身正宗的窦家嫡系了，无端端跑去比试作甚。偏生窦韵画技不凡是出了名的，她一上场吓跑多少原本跃跃欲试来作画的贵女。她拔得头筹又如何，又不可能让瑞王娶来作妃子浪费联姻资源，还可能传出顺妃娘娘偏帮窦家人的风评。若她未得冠，又有损才女贤名。

　　顺妃娘娘瞧中了几位贵女，就等着比试后点评下画作帮她们扬名，顺带拉近关系，以作为瑞王妃子候选人，真不知窦韵掺和个什么劲。

　　嘉含公主看到窦韵上场时，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窦家后辈还是和从前一样没脑子，只顾按着自己心意来，全然不想想宫里诸人为瑞王的苦心谋划。

　　不过，败也萧何，成也萧何，可能正因为窦家人愚蠢的行事作风，才能将地位保留这么久。若窦家人汲汲营营，谨守本分，功高盖主，声名远播，龙椅上那位怕早就出手整治，哪还能容窦家那些个张狂宵小蹦哒。

　　在嘉含看来，圣上并非没有对付各派势力的能力，如果他真的下决心铲除某方势力的话。

　　或许这就是帝王之术，坐看龙虎相斗，不费力就将权力收秉在手，还能留下千古垂青的好名声。

　　当然这些都与她嘉含公主无关了，从顺妃娘娘为笼络人心而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派去边远之地和亲的那一刻起，以往的养育之情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瑞王成事亦或者不成事，都与她无关。

　　唯一剩下的美好记忆，就是幼时在宫里与温澈的点滴过往了。

　　无论外界将她的温哥哥传说的多么不堪，她都很清楚的能分辨出，温哥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流连烟花之地，强抢良家女子，这样不合乎常理的事居然能传的神乎其神。以温哥哥的品貌家世，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故去费尽心思抢女人。

　　然而，也有例外。

　　一念起，嘉含公主望向人群中的孟晴初，娥眉青黛，美目流盼，如花枝堆雪，如新月生晕，只是静静的往那一站，就已是美艳不可方物。

　　嘉含公主藏在袖子下的指尖忍不住掐入掌心，一阵阵刺痛才令她不甘的情绪平复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温哥哥应该对孟晴初真的动心了。
　　即便她身在皇家寺庙礼佛，依旧密切关注着朝堂后宫的一切。

　　荣王为了孟晴初，不惜降低身份与窦怀祖斗了一场，甚至将他出生时，由圣上赐予，亲母所赠的贵重金锁给了孟晴初。

　　这么大的事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就在众人讽刺孟晴初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之际，她一曲惊鸿舞扬名立万，比当年的杨淑妃也不遑多让。

　　荣王有了要立她作正妃的意思。

　　结果，出了曲山道的遇袭之事，连瑞王都隐瞒着详情。接着不久，一道圣旨而下，赐婚给孟晴初和温哥哥，择日成亲。

　　嘉含公主并不认为这是偶然，如果温哥哥没有出手阻拦，孟晴初已经是荣王妃了。

　　荣王对孟晴初的重视，从送贵重金锁之事就可见一斑，再加上孟晴初所擅长的惊鸿舞，乃杨淑妃成名之舞。以荣王桀骜不驯的作派岂会让这样一个女子从手中溜走。

　　温哥哥若没有耗费心思，耍下手段，绝不可能令圣上下旨，娶到孟晴初为妻。这是明晃晃的打荣王的脸，打皇室的脸。

　　这么多年来，不管坊间流传温哥哥有多少美婢，青楼里多少红颜，从来不见他要真正娶妻。嘉含公主甚至难以相信，世间有何样的女子能配上她倾城绝世的温哥哥。

　　可如今出现了，令温哥哥魂牵梦绕的心上人，哪怕开罪荣王也要娶到手的孟晴初。

　　晴初仿若感觉到有视线久久停留在她身上，不禁抬头望去，正好碰上嘉含公主的目光。

　　嘉含公主朝着她亲切一笑，再和善不过。

　　晴初同样回之一笑，可心中难免疑虑不定，嘉含公主的笑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嘉含公主见晴初注意到，就将目光投向了场中比试，眼角遗留的怨恨稍纵即逝。

　　有几位贵女已经陆续完成了画作。

　　纵观一遍，有的画青碧的草地上绽放着一朵娇艳的花儿，有的画绿叶丛中露出一点遮不住的红花瓣，有的画蔓蔓草藤上伸出的一根花枝。

　　个个画技不俗，下笔有神，晕染得宜，观者都有称赞。虽然顺妃娘娘设下比试的目的是为瑞王选妃，但是她对作画本身就有很高的造诣，欣赏水平也非同小可，见到一张张呈上来的贵女画作，除了点头外，并无过多欣喜之情。

　　因为放眼望去，都是红花绿叶，再精湛的画技，多看几张模样差不多的，也就乏了。

　　论画技，可下苦功夫研习而得，而画境，不是靠练习就能得，更重在悟性。有言画境的最高境界是为空灵，由画来抒胸臆，升华意境，而画技只是一种笔墨手法罢了。不管是吟诗还是作画，能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皆是高人。

　　没想到孟晴嫣别出心裁，虽然依旧是画的绿叶中伸出一朵红牡丹，但她在绿叶下晕染了一片碧波湖水，牡丹的几片花瓣上还留有醒目的露水珠，晶莹剔透，垂滑欲滴，令立意更上一层，有早春之感。
　　且她的笔法熟练，整幅画一气呵成，比起其他贵女还要琢磨半天，她不慌不忙看似成竹在心的神态，容易让人误认为她是个画技高超到了随心所欲下笔如有神的境界。

　　顺妃娘娘看了孟晴嫣的画作，难得露出笑颜，赞了一声：“不错。”

　　孟晴嫣得到顺妃娘娘的称赞，脸上神采飞扬，自信心爆棚起来，暗道还是娘亲有先见之明，让她日夜临摹事先备好的画作，才有了今日的大放光彩。又想起还未让孟晴初出丑，于是谦逊地回道：“谢娘娘谬赞，其实我大姐姐同样画技了得，只是难得能请动她下笔罢了。”孟晴嫣故意夸大其词，好似孟晴初不参加比试，就是顺妃娘娘面子不够大，请不动她一般。

　　果然，周遭对孟晴初多有嫉妒的贵女们在她狐媚子的称号上又扣上了一顶狂妄的帽子。

　　孟晴初推诿道：“高手云集，我就不献丑了。”

　　孟晴嫣不依不挠，继续添油加火，道：“大姐姐何必过谦，方才还答应妹妹要作画一幅，以博娘娘一笑，怎么要比试了反而打了退堂鼓，应该让娘娘见识一下你的才华。”

　　不由晴初分说，孟晴嫣就拉着她到了场中案桌前，铺好纸张，故作一幅关怀备至的样子，像是全然在为亲姐姐着想，希望众人能欣赏亲姐姐的才华横溢。

　　顺妃娘娘深在宫中的尔虞我诈中，依然能混的如鱼得水，岂能看不出孟晴嫣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坏心思。孟家姐妹斗法拿她的场子作筏，也真是不知所谓。若是换做别的贵女也就算了，孟晴初可不是善茬，被窦家小辈、杨家诸人共同谋害的情况下，依旧让她混出了尖。孟晴嫣那点小伎俩又怎会让她栽跟头。

　　如今孟晴初不仅与温澈有婚约，且曲山道瑞王遇袭之事，她还是知情者之一。能不开罪就不开罪，大家各归各路，毕竟无大的利益牵扯，说不定未来她还能成为可利用的棋子。

　　顺妃娘娘知道孟晴嫣的母亲出身窦太后母族吕家，吕家仗着窦太后之势，为非作歹了一阵，可惜是扶都扶不起的阿斗，现在吕家越发败落了，观吕家后辈就可见一斑。

　　窦韵、孟晴嫣，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没脑子。顺妃娘娘暗自无奈，面上有意出言阻止孟晴嫣的做法，然而比她更快一步开口的是嘉含公主。

　　“孟姑娘何不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听说你不仅有闭月羞花的美貌，还有出类拔萃的才华，想必画技不俗，何苦不展示一二。”

　　顺妃娘娘瞥了一眼嘉含公主，这个养女向来深藏不露，看破不说破，只作旁观，不可能看不出孟晴嫣是故意让孟晴初出丑，怎么突然管起闲事，针对起孟晴初来。

　　既然嘉含公主发话，顺妃娘娘就不在好阻拦，干脆任由小姑娘们闹去，总归是她坐镇，实在收不了场她再出手便是。

　　孟晴嫣听见嘉含公主附和她的话语，心上一喜，道：“大姐姐可不要辜负公主的期望。”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孟晴嫣已然迫不及待看见众人大失所望的那一幕。

　　晴初是第二次听见从嘉含公主的嘴里说出“闭月羞花之貌”，看来她的样貌真的很令嘉含公主不爽，以至于耿耿于怀。

　　想看她作画出丑？那可能打错了主意。虽然她确实画技不算精通，但作为侯府养出来的姑娘，琴棋书画多多少少都还是会的。

　　画技上不出彩，那就从立意新颖上来下准头。晴初有了主意，开始下笔。

　　就在这时，孟晴珊的画已经作完，呈到了顺妃娘娘面前。

　　也不知孟晴珊画了什么，竟然令顺妃娘娘目不转睛的盯着画看了半晌，久久的才得了一声叹息。

　　众人以为是孟晴珊画的不好，就连孟晴嫣也忍不住偷偷得意，还好把孟晴珊哄上去作画垫底，有人衬托才能更显得自己出色不是。她全然忘记了都是姓孟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结果，顺妃娘娘叹息完，下一句就是夸赞，道：“好，很好！”

　　连说了两个好，显然比对孟晴嫣的夸奖更甚。

　　众人见到挂起来的画作，有观者称妙哉，也有观者不知好在何处。

　　孟晴珊画了一处绿意葱茏的树林，笔法勾勒炉火纯青，水墨浓淡虚实有次，就在绿树林的深处，若有若无的延伸出一段红色宫墙。令本是欣欣向荣的春景，因为幽深的红色宫墙出现，变得萧索起来。

　　当顺妃娘娘看到这一幅画时，首先就想起自己的遭遇。

　　以为是众星捧月的嫔妃娘娘，受众人跪拜，享无尽荣华，谁又知宫中美人背后的心酸寂寥。

　　一堵宫墙，就禁锢了青春，流也流不住年华逝去。
　　孟晴珊的确取了巧，为的就是让顺妃娘娘感同身受，毕竟若不是深宫里的嫔妃是难以体会到画中的寓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幅画赢得了顺妃娘娘的赞美。
　　孟晴嫣左看右看，就没看出这幅画哪里比她的好了。一处绿树林里的红墙，连多花也没有，算什么春天。

　　也不知顺妃娘娘怎么想的。当着众人孟晴嫣不好发作，等回府后再教训孟晴珊，本来是拿她垫底的，居然敢抢她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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