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时间来到周日，阳光慷慨地洒满客厅，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我刻意放缓了节奏，像对待一件精密仪器般，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一杯温水下肚，滋润了因紧张思考而干涩的喉咙；一套舒缓的瑜伽，拉伸开因久坐和焦虑而紧绷的肌肉与神经；最后，我将自己摊在阳台的躺椅上，任由暖融融的阳光包裹全身，呼吸着冬日冷冽却清新的空气。
　　楼下传来周末市井特有的、懒散而生机勃勃的声响——孩童的嬉闹、邻居家隐约飘来的饭菜香、远处小贩模糊的叫卖。这些鲜活的、属于“外面”的烟火气，透过感官，丝丝缕缕地渗入我依旧有些忐忑的心，带来一种坚实的慰藉。昨晚梦中的成功，就像在坚冰上凿开的第一道裂痕，证明了那条基于艾瑞克森理论和“舞孃”自身能力微操的路径是可行的。这让我在面对今晚必然更加复杂的梦境时，多了几分底气。
　　今晚的目标很明确，但也伴随着危险：继续利用那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法，在所有能接触到的“基石”工作人员潜意识中，埋下寻找小路的“种子”。我必须像最高明的催眠师，又像最耐心的织工，用语言、情绪和那一点都不敢放肆、必须极力压制（以防被监控设备捕捉到异常数据波动）的异能涟漪，编织一张无形的信息网，让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的眼线，为我指引方向。
　　阳光晒得人有些昏昏欲睡，我眯起眼睛，心中反复推敲着可能的话术和切入点。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但也需要契机。我要让他们下意识地认为，帮助我找到“那位一起进来的、很有才华的年轻研究员”，是一件于公（为了研究）于私（为了“杨阿姨”的心情）都有益的、自然而然的事情。
　　当晚，在渡过了悠闲的一天后，我带着这份充满算计的决心，早早洗漱，将自己埋入柔软的被褥，主动回归那充满未知的战场。
　　……
　　意识的切换又变得丝滑，很快，我在五十岁的躯壳中苏醒，首先感受到的是B区宿舍那略显单调、但已算得上“宽松”的环境。头上的禁锢已然消失，这给了我巨大的操作空间，但也意味着我必须更加谨慎，每一次情绪的微调、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语，都可能暴露在未知的监控之下。
　　新的一天，测试照旧。我依旧是那个配合、甚至显得有些过于“随遇而安”的杨阿姨。但在每一次与研究员们的接触中，我那无形的“织网”行动便已经随时开始了。
　　对“眼镜王”，我又一次在数据记录的间隙，用一种带着怀念和些许遗憾的口吻说：“小王啊，你看这个神经反应波形，让我想起之前跟小路合作的时候，他总能一眼看出里面的门道。那孩子，脑子是真灵光。” 我刻意停顿，让“小路”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停留片刻，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哎，要是能继续跟我最要好的研究员一起工作，感觉连这种枯燥的测试都会变得有意思点，说不定效率还能更高呢？”
　　对“绿发卡”，我则继续发挥五十岁嬢嬢的亲和力，在等待设备启动时，聊起美食：“小姑娘，我昨天梦里都闻到烤肉香了。之前采风的时候跟几个好朋友……对对，包括小路那孩子，我们一起喝啤酒，烤海鲜、烤肉、吃拍黄瓜。真的很开心啊！吃好东西啊，还是要人多才开心，几个好朋友一起吃饭聊天，哪怕只是普通的一天，都会像小时候过年一样。” 我一边说，一边调动起一丝温暖、愉悦的情绪共鸣，如同微风般拂过他。
　　面对其他逐渐熟悉起来的研究员和行政人员，我的话术也因人而异，但核心不变：
　　“哦，这个参数啊，平时这个采集校准都是小路做的，他手特别稳。啊……对，小路就是那个跟我一起进来的孩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合作了。”
　　“信任是沟通的桥梁嘛，我跟小路就特别有默契。可惜了……”
　　同时，我巧妙地嵌入另一个重要的暗示：“咱们现在这样聊聊天挺好，感觉距离都拉近了。不过工作上还是要专业点，让领导看到咱们认真负责的样子，私下里轻松点没关系，对吧？” 这番话，既满足了他们可能存在的、对“特殊关系”的隐秘需求，也规避了在公开场合过于亲密可能引发的上级关注，将我们的“联盟”暂时限定在安全的私下层面。（当然了，我对他们的领导们，用的也是同一套话术XD）
　　这一番操作虽说只是潜移默化、起效较慢，但实际效果却非常显而易见。研究员和工作人员们看我的眼神越发柔和，戒备心肉眼可见地降低。他们开始更主动地与我分享一些不涉及机密的琐事，甚至在一次非正式闲聊中，有人“无意间”提起：“听说信息处理中心那边最近项目压力很大，来了个厉害的年轻专家在攻坚……”
　　我心领神会，报以感激的微笑，并在后续的“八卦时间”里，投桃报李地分享了更多他们感兴趣的外界“情报”，从对最新爆款短剧的吐槽，到全国知名老牌女演员的最新综艺表现，再到某个小众旅游地的攻略，甚至是蒸汽平台最近热门的全民化游戏。我不断地巩固着这种“利益交换”的良性循环。
　　随着这张由善意、共情和一点点隐秘操控编织的网越铺越开，我的活动范围也得到了奇迹般的扩展。我从最初的测试区、宿舍区，逐渐可以“散步”到更远的走廊，甚至能在饭后，以“消食”为名，在指定的几个区域内短暂走动。我像一个耐心的猎人，一边维持着无害的表象，一边根据那些零星收集到的、或明显或隐晦的线索，一步步缩小着搜索范围。
　　这种午后的“散步”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我推测，以小路的价值和其“已合作”的身份，他绝不可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更大的可能，是被严密看管在某个专用的研究室或安全屋内。
　　我利用每天遛弯的机会，结合没天不断套取、新增的信息，逐步排除着无关区域。保障部？不太可能，那里多是物资仓库，没有科学家存在的必要。武装部？那更不可能，氛围截然不同，而且从没听说过小路有什么“武力值”。于是我的目标，就只能锁定在科研核心区域边缘，那些安保等级更高、更僻静的独立房间。
　　这个排摸的过程虽然十分缓慢，却异地常顺利，仿佛所有人都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不是为我让路，就是为我指明方向。终于，在无数线索的汇聚下，我定位到了一个可疑的房间。它位于一条人迹罕至的走廊尽头，走廊内没有肉眼可见的摄像头（我可以试探下有没有隐藏的），外观看起来跟其他研究室没什么两样，一样是一扇灰白色的金属门紧闭着。唯一的区别，是门口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的两名武装人员。
　　白班的这两个小哥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青涩，与周围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每日值守，表情麻木，眼神里透着对这份枯燥工作的厌倦。（恐怖组织的人照样是上班的‘牛马’是吧？）
　　我知道，机会来了。
　　从那天起，我每天的散步路线必定会“恰好”经过这扇门。起初，我只是远远地点头致意，或是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几天后，我开始在路过时停下脚步，试探着搭讪几句。
　　“小伙子，站岗辛苦了吧？今天天气好像不错。”
　　“看你们天天在这儿，也挺闷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困在这小地方是有点可惜了。”
　　我运用起同样的“微操”，将一种“理解”、“同情”乃至“想要摆脱枯燥”的情绪，极其细微地传递过去。我聊起外面世界的精彩，网络上的趣事，甚至半开玩笑地说：“等以后出去了，阿姨请你们去吃好的，比基地食堂的饭强多了！”
　　我在他们这里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水滴石穿。这两位原本死气沉沉的守卫小哥，脸上的冰霜逐渐融化。他们开始会在我到来时，露出些许腼腆的笑容，甚至会主动跟我抱怨几句工作的无聊。他们周围的氛围，从我刚来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僵硬，变得逐渐……明媚了起来。
　　终于，在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午后，转机降临。我照常散步至那扇门前，其中一位小哥突然捂着肚子，表情扭曲地对同伴说：“不行了，哥们儿，估计是早上吃坏东西了，我得去趟厕所，忍不住了！”
　　另一位则看了看个人终端，恍然道：“哎哟，队长刚发通知，让我现在过去开个短会，差点忘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恰好出现的、一脸“我只是路过”的我，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杨阿姨，您……帮我们看一会儿？就几分钟！”肚子疼的小哥急切地说。
　　“对对对，我们就离开一下下，马上……就回来哦！”开会的小哥也附和道。
　　我拼命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笑意和狂喜，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维持在“热心肠嬢嬢”的范畴，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去吧，阿姨帮你们看着，没人会知道的。”
　　两人千恩万谢，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岗位。
　　机会！千（人）载（为）难（制）逢（造）的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脏猛烈的跳动，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我伸出手，轻轻推向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属门——
　　门，居然没锁！或者说，所有人早已为我留好了方便之门？
　　我闪身而入，轻轻将门在身后带上。
　　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石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预想中的凄惨、憔悴、坚贞不屈的场景全都灰飞烟灭。
　　房间内部与其说是囚室，不如说是一个极度混乱的、宅宅天堂。各种零食包装袋——薯片、巧克力、辣条、泡面桶——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桌角。而在这一片“废墟”中央，是小路。
　　他背对着我，身穿一件略显宽大的、印着某个动漫角色（我认出是最近一部小圈子里比较火的冷门番的主角）的T恤，头发居然比之前更富有光泽（？！）。他正红光满面，精神亢奋地同时操作着三台电脑。左侧屏幕流淌着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代码，右侧屏幕则是一个我非常眼熟的、绿底白字的界面——绿江文学城的作者后台！而中间那块主屏幕上，一个打开的聊天对话框格外醒目，对面那人的ID是：“风风火火闯红灯”。
　　而小路，十指翻飞，噼里啪啦地敲着字，对话框顶端的作者名，刺痛了我的双眼—— “路见不平一声吼”！这是绿江上一位以产出某热门CP高质量（并且以车速快著称）同人文而闻名的神仙太太！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之前所有的担忧、焦虑、步步为营的算计，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笑话。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小路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慢悠悠地转过电竞椅。他看到我，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的、带着点得意和狡黠的笑容。
　　“舞孃姐！你可算找到组织啦！”他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甚至还……胖了一圈？!
　　“小路……你……你这是……”我指着那三块屏幕，尤其是那个绿江后台，舌头打结，语无伦次。
　　“嘿嘿，没想到吧？”小路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风风火火闯红灯’，就是这儿的安全技术负责人，‘风风’！我跟他在绿江上认识好多年了，一起追更、喷剧情、合伙开小车，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指一起在CP坑底躺平的情谊）”
　　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解释道：“‘风风’早就对这破组织的死板作风不爽了，当年因为他是野路子出身，没学历，只有这儿愿意要他，结果上了贼船下不来。我进来后，他表面执行命令关着我，暗地里早就给我开了后门，让我能加密联网。我那出‘崩溃叛变’，纯粹是将计就计！目的是为了从内部搞到‘基石’的核心数据和犯罪证据！”
　　他指了指左边屏幕的数据流：“看，正在打包呢！”然后又指了指右边和中间的屏幕，“至于这个嘛……工作娱乐两不误，顺便催催‘风风’赶紧把他那部分稿子交了，说好的本周双更，他又想咕我！”
　　我张了张嘴，感觉信息量过大，我CPU有点过载转不过来了。所以，我在这里辛辛苦苦搞催眠、玩暗示、拉关系，步步惊心……结果这姐们在这里一边当卧底，一边摸鱼写同人文，还跟看守他的技术负责人是网上一起磕CP写高度隐蔽嗯啊文的“好基友”？！这剧情也太他大爷的魔幻了吧！
　　“那你……早就知道我会来？这么相信我的能力啊？”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当然！”小路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风风’告诉我从监控里看到你开始在基地里‘布道’了，我就知道以舞孃姐你的能耐，找到这儿是迟早的事。正好，省得我再想办法联络你。”他凑近些，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再坚持一下，我‘CP’——啊不是，是‘风风’——已经准备好了里应外合的程序后门。我这边证据也搜集得差不多了，已经加密传回去了。算算时间，陈所长他们……应该就快来了。”
　　陈所长？那个看起来年轻得过分、对能力黑暗面似乎格外感兴趣的陈剑辉所长？他居然要亲自来吗？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接连不断的震撼，以及为“马上就要得救了”这个消息感到欣喜——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瞬间响彻了整个基地！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将基地走廊上混乱的景象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基地遇袭了！
　　是陈所长他们到了吗？还是……发生了别的变故？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骤然绷紧。
　　……
　　下一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从混乱的漩涡中拽出，我在现实世界自己的床上，猛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周一清晨的天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一片阴沉的灰白，预示着今天可能是阴霾的一天。然而，我的心里却是一片与天色截然相反的、雨过天晴般的明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小路那张红光满面、 被零食和电脑屏幕围绕着的脸，以及那响彻云霄的警报声。虽然还不知道后续发展，但最艰难、最提心吊胆的关卡，似乎已经过去了。小路非但没事，还活成了个技术宅天堂里的“人生赢家”，并且早已布好了后手。这种巨大的反差，冲淡了警报带来的紧张，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轻松。
　　我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来。梦里的惊心动魄和荒诞离奇，仿佛给现实生活也镀上了一层诙谐的色彩。连即将开始的、周一的“牛马生活”，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畏惧了。
　　“新的一周，”我对自己说，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无论梦里梦外，看来都得‘风风火火’一点了。”
　　我利落地起身，开始洗漱，准备迎接这注定与众不同的新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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