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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
整顿对手第三计,让他们闻风丧胆风声鹤唳。
只要有了名声,这一条也不是什么问题。
现在大家都知道宝庆王的刀笔行是做什么生意的了,门可罗雀的状态一扫而空,元宵后重新开张,便有人蜂拥而至要求他给自己支招。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快的人,事情一多动都不想动,干脆让锦千重弄了个龟壳,每天摇号只接三个人。
就这只接三个人都不愿意干。
还天天嫌弃别人没水平。
“我跟秘书监说过了,以后他自己干活,你来帮我坐班。”姚锐把孩子的发髻拆开,拿了把梳子重新梳起来,“真是的……以后不梳了行吗,还没到扎头发的年纪呢。”
要不是礼法压着,他自己的头发都不想梳,要是没有帽子就不想出门;因为戴帽子可以随便扎个丸子头,不戴帽子就必须束冠。
“你还真是越来越懒了。”姬开也震惊于他的决定,旋即也是一笑置之,伸手把姚锐带着的幞头也摘了下来,顺手拆开了头发,“早知如此,该关了刀笔行,只日日待在钱庄里看邸报轻松,还省的被人骂讼棍。”
“那不行,钱庄根本不赚钱。”姚锐对着一头细软的头发发愁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编头发的能力,索性直接放弃了:“明天送他上学去。”
“?”姬开站直身子,一时无言,绕了一圈跑到他正面,才开口:“你这就过分了。他才四岁,他懂什么。”
他懂的很,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拆帽子,怎么对家长撒娇,怎么逃避责罚了。
姚锐总觉得再不把他送去上学自己要折寿十年。
姚锐瞟了姬开一眼,站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下来姬开刚摘下来的官帽,丢到了孩子手里:“来来,这个给你。”
更过分了!
春客抓到帽子就上手拆帽子腿,速度快地拦都拦不住,姬开费了力气把官帽夺回来时那条腿已经分外疏松了。
得亏没坏。
姚锐抬着下巴看着他:“你现在怎么看?”
姬开抱着帽子,垂头丧气地妥协了:“你赢了。宗学还是国学?”
完全没有悬念的问题。
小春客虽然算是养子,但跟姚锐不是一个姓,在玉牒上也没有名字,更没有血缘关系,自然进不了宗学。
当然要不是姬开,姚锐怎么会养着他。
法理上幼年失怙的孩子要由同宗长辈抚养,巧的很现在有空也有余力养小孩的只有姬开。
他那几个幸存的兄弟姐妹这几年也访过几次。
姬抟玉和以前一个样子,在军营也爱弹琴鼓瑟,但是钟和不准兵士围观,这孩子或许憋出了什么毛病来,居然对着羊弹琴。
姬颂更是跟彻底疯了没差,一幅画定金百两银是不错,但是他拖稿逾时不画,被苦主们堵在家里出不来;姚锐要的那幅别寿山图画了两年,只有四个人头。
指望他俩带小孩不如指望家里的猫。
姬宁馨和姬静馨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没空带侄子。何况静馨现在在写话本发售,忙着自己的事业呢。
姚锐觉得问出来这种问题的不该连中三元,于是嘲讽道:“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中榜的,我父亲背着我给你开后门了吧?”
“他们?太上不给我穿小鞋就不错了。”姬开罕有的没用温情脉脉的语气跟姚锐说话,“你夫君我靠的可都是真才实学——”
“你连飞花令都对不上,还真才实学。”姚锐不屑地嗤笑一声,并伸手拍了一下春客的背:“来,给他背句诗。”
小春客眼睛还盯着那顶帽子,但舌头反应比脑子更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姬开瞠目结舌。
姚锐很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耀武扬威地看了姬开一眼,递给春客一块糖,柔声问:“那滕王阁序第一句是什么呀?”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
得到了糖的小孩什么话都好说,也不盯着那只帽子寻思干坏事了,张口即来。
“停停停,”姬开连忙又塞给他一块糖,打断了这些一听就头疼的诗句,“太厉害了,我在你这个年纪连字都不识。”
姚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姬开半天想不明白那句话叫他这么高兴,只好也跟着尴尬地笑起来。
笑了半天,姚锐抹着眼泪来了一句:“我刚想起来,你认识我哥的时候都不识字。”
“你除了名字会写的第二个字就是我哥的名字吧。”姚锐撑着脸,微笑着看着他,“一开始他就念叨着自己也能当先生,教别人识字。”
公子蕎当时并不喜欢姬开,夫妻二人忙着经商,也没有余力教他识字;在吴国时许太妃还要照顾更年幼的孩子,故而只教了读书,没有教写字。
他自己的名字也不简单,学了好久才写会。
可姚钺教的第一个字不是“钺”。
姬开回忆起当年的事,缱绻地笑着,说:“海陵王先教了我另一个字。”
“什么?”姚锐好奇地问,“还是上大人一类的蒙学不成?”
寻常孩子学写字,都是从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一类的简单字词,姚钺四岁时就学了写字,与其他小孩一样是从上大人孔乙己开始写描红,让他去教书估计也是先拿这些东西教。
宝庆王的确神思敏锐,可惜没猜对。
姬开摇摇头,说:“不,他教我写了祥瑞之‘瑞’。每一天他都在我耳边吵吵自家弟弟是天下至宝祥瑞托身——”
话音戛然而止。
他从来不觉得有个弟弟多好,姬允是个吵吵闹闹的小混蛋,而三胞胎是一群吵闹的小坏蛋。
故而他是不信小孩子能安静到姚钺描述的那个地步的。
但姚钺也不服气,当即趁着父母入宫把一双弟妹全都偷出来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姚锐眨眨眼,问:“你觉得诸如孔孟这样的人,真的死了吗?”
他见过姬开那罹难的三胞胎弟弟,还有九公子那个可怜的孪生兄弟。
谁能想到四个孩子只是在院子里玩就能一起遇难。
姬开不知他为何移开话题,却还是顺从地摇头:“自然是真的死了。”
“那么多人记得他们,也许不算死。”姚锐换了个浪漫的说法,“如果这世上只剩我们记得他们,或许直到我们死去那一天,他们才会死。”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
姬开毫不犹豫接住了这个说法,并且把蓦然升起的那一点悲痛抿去,笑说:“他啊,明日上不了学堂。”
“也是,明日是阿娘的生辰。”姚锐早想到了这一点,也只能把事情往后推一推。
明天有个什么新起之贵要大张旗鼓办寿宴——和太后一天生辰还不知道收敛点,居然还声称请了满国贵富与宴。
而如今被数个商盟誉为“无冕皇帝”的宝庆王居然没被邀请。
本来也无事,毕竟一天都要在太后身边为她庆生。
早上时见血封喉却来说太上皇和韩太后明天白日有事,宴会办不成,让姚锐在家里忙自己的事,晚上再回宫里办宴会就行。
横竖姚锐在铺子里也就是看邸报,既然白天没了行程,那不得不去会会这个“新起之贵”。
“我看什么人敢跟我娘比风光。”姚锐越想越气,表情越发阴鸷狠厉,看起来是很想治治那个目中无人胆大包天的混蛋货。
姬开对生意上的事兴致缺缺,但是看姚锐反应如此激烈,便多问一句:“姓甚名谁?”
“叫什么韩存之。”姚锐咬牙切齿地说,“先前就假称韩家人,给我找不痛快,现在还想给我娘下马威——当真是活腻歪了。”
听到这么个名字,姬开心头一颤,随后着急忙慌地说:“王爷还是别去了,这人当真不好惹的。”
姚锐委屈地看向他:“我礼物都备好了,如何不能去?现在人家都喊我无冕之皇,他都敢不请我,分明是我受委屈。”
“她是——”
“你闭嘴——”姚锐拉长了声音,打断了姬开的话,生气地责问,“你怎么能向着一个外人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他俯身抱起孩子,把他递给银杏。下人迅速抱着他跑了,打算先去楚时那边避避风头。
“我没有,只是——”
“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不想再听见你说别人。”姚锐褪掉外袍,顺便丢在地上,稍微上前,直视着姬开。
姬开闭上嘴,表示自己同意,并从容上前,揽住了爱人的腰,倾情一吻。
北风其凉,夜扣我窗;有美一人,晏起慵妆;日之既高,犹抱锦裳。
“王爷,我觉得还是得……”
“闭嘴——”姚锐不耐烦地打断姬开的话,打着哈欠坐在妆镜前给自己化妆。
他出门不会像女子一样全副武装,但偶尔熬夜后气血不足都会在出门前点胭脂,显得自己气色好看些。
姬开被他连续打断,还是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个很重——”
“什么事能比我娘还重要。”姚锐瞪了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去。”
“我还……”
“秘书省那点破事让秘书监干,我都跟他说过了。”姚锐把口脂放下,屈指点点桌子,透过铜镜看着姬开的脸,“帮我把头发束起来。我要那个长冠,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做梦还没睡醒吗?
姚锐上朝都不见得戴冠,都是随便绑一下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就走了,根本不管什么礼法。
“……王爷,现在已经不是汉时了。咱们不兴戴刘氏冠。”
家里哪有什么长冠,这是真没睡醒吗。
“废话什么,把那个云纹莲花冠拿过来,我放抽屉里了。”姚锐睨了他一眼,随后又小声补充,“我新打的,是一对,你也戴……”
姬开不得不暂且先用簪子把姚锐的头发别住,才起身去找他胡乱塞起来的莲花冠。
果不其然塞在衣柜第二层的暗格抽屉里。
也当真是长冠。参考了通天冠的制式,但是又不能说它僭越,和姚锐这个人一样游走在礼法边缘处。
头发还得重新梳,不然戴着长冠不精神。
虽说没有全套的古风衣冠,但姚锐实在穿什么都好看。且一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给那韩存之一个下马威,还穿的格外隆重。
也是极其之美貌,比之平日里嚣张飞扬的样子,庄重肃穆克己复礼的样子也是万分令人心动。
姬开就看着他的脸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搜刮不出更多文墨,便傲然地挽着他在所有人面前耀武扬威。
但愿韩存之坐在帘后不出来吧。
“我没查到韩存之是谁。”苦木在场外小声汇报,“国公说不认识此人,但态度可疑。且此人名下有数家盐铁铺子,像……”
知不知道韩存之是谁已经全然无所谓了,姚锐把“礼物”盒子扔给银杏,说道:“不用查了。等会儿你伺机而动。”
“杀了他?”苦木蹙眉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是不是不太好。”
姚锐看他一眼,缓缓开口:“……我现在是良民。你等会儿把宴会上的那道千层毕罗偷出来。”
姬开笑了一下,小声调侃:“看不出来王爷是良民。”
“……?”姚锐斜睨他一眼,“只会拆我台。”
姬开重重咳嗽一声,继续说:“倒是看得出来王爷是个馋猫儿,方才就追着人家下人问菜谱。”
“那千层毕罗我听都没听过!”姚锐小声抱怨,“她就用到自己的生辰宴上了。我也想吃。”
“咳,几位公子,请问请帖——”门口迎客的下人笑着打断了他们讲话,要求核验请帖。
既然没被请,这东西当然拿不出来,好在姚锐也有别的东西。
他随手把令牌丢了过去,气急继续撒娇:“我都忙了多少天了,你连带我出去吃都不肯?”
“王爷,糖吃多了蛀牙。你昨天都吃了五块梨花糕……”
“我都多少岁了,你还拿哄小孩的说辞对我?”
下人盯着令牌上的字,差点没脱手丢出去,只能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地把令牌还回去:“王爷请进,请进。”
那两人还在不住拌嘴:“于我而言,你就是还算孩子呀。”
“你!”
韩存之直接包了座园林贺寿。
全国巨贾四百余人,多是故旧,各有往来。
这宴席也与往日不同,由于请的人实在太多,她让人将数十张桌子拼在一起摆满了菜肴,也不拘着各位来宾必须坐在位子上,仅是自如行动而已。
但是她人还一直没出现。
苦木成功把那份千层毕罗偷走了。
足足五层高,与普通毕罗不同,每一层都有半尺高,皮薄馅多。
“这也就一般啊,就是做了个好看的样子……”姚锐用勺子挖着馅料,吃了几口觉得不是特别惊艳。
这毕罗就是烤了个好看的皮,叫人食指大动,吃起来和别的毕罗一个样子。
“要还回去吗?”苦木看着被挖了一块的毕罗,感觉心都碎了。
“当然不。”姚锐来就是添堵的,不喜欢吃当然也不会还回去,“找个袋子装起来,带回家分给大家吃。让春客少吃点。”
苦木称是,迅速把毕罗塞进了一个袋子里,揣在怀里往外走。
出门时碰到了见血封喉,两人各自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苦木走到家里才发现不对劲。
要回去已经晚了。
“真有你的,怎么躲在这里偷吃。”姬开掀开旮旯里一个小桌上盖着的桌布,果不其然不可一世的宝庆王抓着一块毕罗蹲在下面偷吃,“还真是父子一脉相承。”
太上皇曾经被御史抓到过躲在柜子里偷吃。
姬开想不来一个八尺高的大男人怎么躲到小腿高的柜子里的。
“本来就是偷出来的糕点,我能不躲着偷吃吗?”姚锐看没人注意自己,连忙爬出来,把手里的毕罗掰了一半递给姬开,“快吃,等会儿被发现了。”
“老天,那么高一毕罗,你自己吃光了?”姬开欲哭无泪地拿着毕罗,反复看桌下的地板,除了一地糕点渣,剩下的毕罗一点没剩下。
“让苦木拿回家了。”
姚锐若无其事地把最后两口吃光,拍拍身上掉的渣滓,若无其事地又进了宴席。
韩家的下人已经出来了,在大喊着什么,姚锐没仔细听。
旁边有个商户跟友人交谈着什么:“你说什么无冕之皇?咱们这生意人还搞这套?”
“还不是说宝庆王……他一做生意,商盟都得抖三抖。那边那个蓝眼睛的就是宝庆王……他在听吗?”
“我还说是韩家呢。韩国公出面,别说宝庆王了,太上皇都得抖三抖。”
……
姚锐感觉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那个下人忽然退开了,喜气洋洋地喊:“小姐要来了,大家可以开始祝寿了啊!”
侧边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男人从中弯腰出来了,紧接着是一个女子。这是夫妻二人。
姚锐如亟雷击,看见这两人吓了一跳,想到来之前姬开劝自己不要来,想必此人是知情不报,当即就要算账,但又想到是自己屡次打断,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夫妻二人更是惊讶无比,“韩存之”想要伸手上前喊人,被她官人拦腰拉住,轻咳一声,暗示不能暴露身份,她才感动之至地停在了原地,看着姚锐动作。
姚锐备好的礼物也拿不出手,也不肯让别人先贺寿,只好拎着衣摆上前:“二位,小王不请自来,自然要先献礼。”
韩存之泪眼汪汪满怀期待地点头看着他。
接着姚锐就强拉着姬开后撤半步,一起跪下重重叩首,行了个大礼。
满座哗然,俱是摸不着头脑,但姚锐都叩首了,他们也不能站着,纷纷跟着一起跪下叩首。
生意界新的“无冕之皇”就此诞生了。
韩太后玩够了,迅速上前把姚锐扶起来,小声说:“我儿真是有心了,特意来给我祝寿。我特意化的妆面,好看吗?”
她不喜欢宫廷宴会,觉得十分之无趣,又想起十五岁之前在姑苏过生辰时的场景,特意花了时间弄了个化名让别人给自己祝寿。
韩国公等一会儿就会过来。
还以为姚锐不知道,没想到早就查清楚了。还特意来祝寿,多好的孩子。
“瑞瑞今天怎么穿成这样啊?”太上皇懊恼地看着他一身“衣冠简朴古风存”的样子,实在是觉得不合时宜,又开不了口指责,便摆摆手说,“玩去吧。宴上有一道千层毕罗……我毕罗呢?”
韩太后也循声望去,略有惊讶:“这么快就吃完了?还有时间再备一道吗?”
趁着这两人围上去看盘子,姚锐马上扯起姬开,往僻静的旮旯里拉去问责:“你早就知道还不早告诉我,居心何在!”
“我也不知道太后会挑今天出来贺寿啊……”
“下不为例。”姚锐想起来早上姬开反复劝阻自己的事,叹了口气揭过此事,“专心与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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