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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狂澜
“娘亲,娘亲,石婆婆来了!”
一家人刚刚吃过早饭,灵汐正在厨房收拾,只见念儿蹦蹦跳跳地从前殿奔来,声音也弹跳着,充满雀跃。念儿身后不远,正是石婆婆。
灵汐忙擦了擦手,迎了过去。“婆婆来了。走,去前面厅里饮茶。”
“公主,老奴带了那凤凰蜜兰香。” 石婆婆笑吟吟地道。
“太好了,我这里正好用完了。还想着过几日去跟母亲讨些来呢。九宸最爱那茶的香味了。”
提到九宸,灵汐目光里的柔情藏都藏不住。石婆婆见她那神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四下看了看,却不见九宸,问道:“战神呢?不在么?”
“爹爹在冰室练功呢!” 念儿接口道,一脸钦佩的样子,“爹爹每日都要练上一上午呢,不能打扰。”
灵汐对着念儿皱了皱鼻子,颇有些委屈地道:“是啊。有我们念儿给爹爹护法,谁都不让进去,连娘亲都不许。”
念儿却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天尊爷爷说过,练功要专注,不能分心。”
“对––天尊爷爷说得对!” 灵汐看着念儿那一本正经的表情,颇有些九宸的样子,不禁忍俊。
九宸回来已有十日。起初昏昏睡了三个整日,之后倒是日日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餐正常,好好吃饭,自是不用说,每日里早饭之后都要去冰室练上一上午的功。灵汐几次欲去探他,都被念儿以各种由头挡在外面。灵汐自是察觉有异,索性便问了九宸;九宸只笑着说,他运功疗伤,确实不好被打断,嘱咐了念儿,未想到这小丫头执行起爹爹的话来,有板有眼的。灵汐见他说得轻松自然,又想起这些日子里他夜里的梦魇确是轻了些,汗也出得少了,醒来时的目光也不似最初那般凌厉了,便安了些心。她问他,可需她相助;他说,魔之所伤,只可自愈,外力难助。她想起先前他被仲昊用魔刀所伤,也是如此,便不再坚持。
三人说笑着,已来到正厅。石婆婆要去泡茶;灵汐不肯,让她陪着念儿,自己去泡了那蜜兰香端来。
“石婆婆,母亲可好?” 灵汐问。
“好着呢。就是挂念公主。” 石婆婆道,“也挂念战神。战神的身体……可好些了?”
自九宸出了魔界,翎月还未见过灵汐。虽先前已听青瑶报了安好,灵汐也捎了信鸟报过平安,但她还是挂念得很。那日,翎月因肩负着千眼阵开闭之责,也下了缚灵渊;她亲见了九宸出来时的样子,虽知天尊必会保他无虞,一颗心却还是悬着。不过,记挂归记挂,小夫妻久别重逢的风情,她还是解的;这日,她便只遣了石婆婆来探,还特意嘱咐不要久留。
“嗯,好些了。” 灵汐点头,“婆婆,让母亲不要挂心。过些日子,我和九宸便回去探望。”
当着念儿,不便多谈九宸受伤之事。二人于是便拣了些其他的事聊了聊。念儿在一旁,趴在地上逗弄着五碗。
“对了,公主。老奴差点忘了,这是小福托我捎来的。” 石婆婆说着,拿了两件物事出来。
是两方木盒,一大一小。那木盒的外观,很是眼熟;大的那个,俨然便与当年成亲那日,九宸从暖泉畔的雪地里启出的那方木盒一模一样[1]。
灵汐心中已有猜想,打开那大的来看,果不其然,里面层层叠叠地铺着些丁香花瓣。
“难为她还记得。婆婆,替我谢谢小福。”
灵汐微笑着,边说边打开了那方小的,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好香!” 念儿凑了过来,问道,“娘亲,这是什么呀?”
“香肥皂?” 灵汐惊喜地看着石婆婆。
石婆婆点点头,笑着说:“小福说你喜欢丁香花。这香肥皂里,她混了丁香花捣成的泥,还有蜂蜜,珍珠粉……还有些别的什么,哎呀,老奴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好用,净面、入浴都好得很。”
石婆婆说者无心,灵汐的脸却一下子红了。当初九宸只是让小福采些丁香花瓣,并未告诉她要用作何处,也不知……这小妮子是不是猜到了……
“娘亲,下回去外婆那里,念儿也摘丁香花给你。” 念儿嗅了嗅那香肥皂,又拈起一朵丁香花瓣,饶有兴趣地道。
“念儿公主,不要等下回了,这次便跟石婆婆回去,好不好啊?外婆可想你了。” 石婆婆拉过念儿的小手,笑问道。
念儿看了看石婆婆,欲言又止,转身凑到灵汐耳畔,小声道:“娘亲,念儿还要跟爹爹学剑法、学下棋呢。”
念儿从小就懂得疼人,听到外婆想自己了,不忍拒绝,但心里又着实想黏着爹爹。灵汐了解女儿,摸了摸她的头,正欲开口,却听石婆婆道:“念儿公主,有了爹爹都不想外婆了么?外婆要是知道,可是要伤心的。”
念儿听说外婆要伤心,内心纠结着,嘟起了小嘴。
石婆婆见她松动,不停歇地补充道:“念儿以后日日都能见到爹爹,但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外婆呀。就回去住两日,好不好?”
念儿低着头,摆弄着衣袖,思忖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竖起两个手指,道:“那,就去两日。”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五碗,“带上五碗一起。”
石婆婆高兴地应了。灵汐心下稍有愧疚,却也未加阻拦。
念儿本想等爹爹练功出来再走,石婆婆却怕小丫头见了爹爹又改了主意,只说外婆等她一起吃午饭,要早些启程。念儿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忙活了一阵子;出来时,递给灵汐一个信笺,认认真真地道:“娘亲,这是念儿给爹爹留的信。”
灵汐见那信笺还煞有介事地封了口,笑道:“娘亲也不能看呀?”
念儿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搂着灵汐亲了一亲,便带着五碗,跟着石婆婆去了。
送走女儿,灵汐看了看日头,估摸着离九宸出来还有一段时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冰室探他,想了想,还是弃了这个念头。既不好打扰,就不打扰了罢,让他安心练功恢复才是正理。
她四下收拾了收拾,把念儿的信放在厅中几上,把丁香花和香肥皂拿回寝殿,在梳妆台上放好。正想着去小厨房备午饭的材料,却忽感左侧的太阳穴隐隐钝痛起来。又是那头痛病[2],犯起来着实难过得紧。她惦记着中午给九宸做他最爱的软兜黄鱼,忍着痛撑着向厨房走去。那痛却一阵汹涌过一阵地袭来,变得越发尖利。她叹了口气,折回寝殿,在床上卧下,想着小憩一会儿再去备菜。
这一躺下,太阳暖洋洋地晒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睁眼时,日已西斜。斜阳透过窗棂,打在面前的人英俊的脸上,把那好看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
头痛过去了,一身轻松;这一觉睡得,周身酥酥麻麻的。惺忪的眼对上九宸宠溺的目光,灵汐笑了笑,从被子里伸出双臂,懒懒地吐出几个字:“九宸,抱抱。”
九宸依言,附身抱了抱她,在她小巧的鼻头上亲了亲,笑着道:“怎么?女儿一走,便贪睡起来了?”
灵汐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晃了晃腿,嘟着嘴道:“才不是呢。头痛得厉害,想躺一会儿,不想便睡着了。”
“怎么头痛了?要不要紧?” 九宸问。
“老毛病了。” 灵汐撒娇地伏在九宸怀里,道,“现在不痛了。”
“老毛病?多久了?看没看过医官?” 九宸的语气急促起来。
“生念儿时落下的。药王早给看过了,没有大碍的。九宸,不要担心。” 灵汐抬起头,抚了抚九宸蹙起的眉头。这些年每每犯这头痛,灵汐都好希望能躺在夫君怀里,被他怜惜被他心疼。而眼下,他真的在了,真的抱着自己了,他心疼得皱着眉的样子却让她不安起来。
“明日我去请药王来。” 灵汐的手刚刚离开,九宸的眉头又攒了起来。
“药王说了,这毛病,是因为咱们小冰凤的寒气残存了些在体内,药石难以根治。” 灵汐说着,忽然脱出九宸的怀抱,看着他,佯做认真地道:“不过,药王治不了,你却可以。”
九宸不解地看着她。
“嗯……” 灵汐深棕色的眸子转了转,狡黠地道:“你亲亲我,就都好啦!”
“淘气!” 九宸口中嗔怪着,却捧起她的脸,在她两侧脸颊各自落下一吻;思路却一点也没被这插曲打乱,道:“下次痛时,告诉我,我试试为你驱那寒气。”
灵汐点点头,又蹭到他怀里,静静伏了一会儿,道:“念儿的信,你看了?”
“嗯。我从冰室出来,见我的小火凤睡着,小冰凤也不见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九宸说着,从怀里取出念儿的信,“在厅里看见这信,我才放心。”
“写得什么呀?给我看看。” 灵汐好奇地展开那信。
只见信纸上一个大字也无,却是一幅色彩明艳的图画:一只蓝蓝的小冰凤,向着远处紫色植被覆盖的群山中飞去;右上角是一个太阳,一弯月牙,后面又跟着一个太阳,和一弯月牙。
“这什么意思啊?” 灵汐指着右上角,道。
“两日后回来呀。” 九宸说,好像在谈论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灵汐恍然,笑道:“你父女俩,倒是心思相通。”
忽侧头瞧见那将将便要西沉的太阳,灵汐急道:“哎呀,都到晚上了。九宸,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弄饭。” 说着便要起身。
“我去弄吧。” 九宸拉住她,说,“你再躺一会儿”。
“不躺了,身子都躺酸了。” 灵汐下了床,正好看见梳妆台上的那两只木盒,心中忽升起对那暖泉的想念。自九宸离开,她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念儿甚至连自己家有这么个所在,都不晓得。
“什么呀?” 九宸看着新多出来的两只木盒,问道。
“九宸,吃过晚饭,我们……去那暖泉看看,好不好?” 灵汐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九宸打开那两只木盒,那丁香花的香气,搅动着二人心中的回忆。他看了看妻子,深情的眼、娇羞的脸,烫着他的心。这烫心的感觉,十日来,他无数次感到,却无数次躲避。今日练功,终有了些进展,他思忖着,那想隐瞒的,应是可以瞒得下的。
微微顿了顿,他笑着点了点头,从身后环住妻子的腰,附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好。”
两人一起下了厨房。今日的晚餐主打清淡鲜香,最合九宸口味:软兜黄鱼,笋片干丝;灵汐还包了几只蟹粉汤包,新学不久,竟一举成功。九宸想想不久之前的日子,只觉得恍若隔世。
饭后,回去寝殿取了那两只木盒,两人牵着手在后山的雪地中漫步。
月溶溶,夜朦朦,影成双,情正浓。
从前几次去那暖泉,都是腾空飞去的。这一次,两人心照不宣,一路漫步着,不知不觉间,远处那氤氤氲氲已悄然而现。
走到近处,只见那暖泉周遭,树枝散落,杂草也从雪地里抻着脖子顶了出来。九宸一看便知,这近三百年间,灵汐从未涉足于此。他心中一阵难过,默默叹息一声,探出右掌;蓝光到处,参差杂乱尽去。那汪泉水瞬间焕发出精神,虽仍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睁着朦胧的眼望着这对鸳侣,那泉眼里,却似乎流淌着无限期冀。
九宸取出那方大的木盒,启了盖子;挥手间,片片丁香轻盈而起,像漫天飞舞的紫色雪花一般,穿过氤氲,飘落泉面。
灵汐欣喜地看了看他,却忽然红着脸垂下了头。他的手已探到她腰间,罗衣层层褪尽。她撇过发烫的脸,转头钻进了迷蒙水雾。
三百年的时光,铭刻了爱恋,也发酵了思念,就连那份初初在一起时的悸动和羞涩,也一并翻搅了起来。赤裸着身体,被温热的泉水包裹着,灵汐红着脸,偷偷抬眼看了看褪了衣衫迈入泉中的夫君,一颗心扑扑跳得厉害,不由得垂下了眼。
正紧张着,肩膀上洒下了些暖暖的泉水。
“冷不冷?” 九宸已在她身旁,边问着,边捧了些泉水洒在她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水过,花留,几片紫丁香,冷艳艳地挂在灵汐白皙的肩头。
灵汐摇了摇头,侧了侧身子,靠到九宸怀里。
九宸拥着她,手抚着她柔滑的肌肤,心烫得厉害。
灵汐往他怀里钻了钻。水没过肩头,捎着丁香花瓣落回水中。
浮云掠过,清冷的月光穿过水雾照在九宸身上,却被他燃着的心灼到,一下子又躲回云的背后。
“九宸。” 她轻唤他。
“嗯?” 这声音,滞涩得太过明显。
灵汐依在他怀里,未应。
过了一会儿,灵汐忽然脱出他的怀抱,抬起垂着的眼,深深地望着他,毫不闪躲。
“九宸,你……不想我么?” 这话出口,鼻中竟带着些酸涩。
这十日来,拥抱、轻吻、偎依,他倾尽所有地给她温馨和甜蜜。是幸福的,特别特别幸福。这幸福,也搅动着她心底的渴望,却每每碰到他有意无意的克制和疏离;失落,悄悄累积起来,不禁有些委屈。
“我……” 这世上,最让九宸无措的,便是他的小凤凰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是想我的,对不对?” 灵汐觉得自己这委屈来得太没来由,皱了皱鼻子,把手轻轻抚上九宸心脏的位置,嫣然一笑,道,“你骗不了我的。”
九宸的心,在灵汐手心儿下面,有力地跳动着,有些急促。
“灵汐。” 声音也是热的,把周围的水汽刺啦啦地烫出一道口子。热切的吻,穿过这道口子,覆在她的唇上。
她的身子战栗了一下,被他的臂膀紧紧环住,踏实而喜悦。
他的唇吸吮着她的口,有些霸道;舌尖却寻着她小巧的齿,几分顽皮。
他下颌的胡渣骚着她娇嫩的面庞,她心中痒痒;
她柔软的双乳滑过他坚实的胸膛,他周身滚烫。
“灵汐,我当然想你。怎么会不想……” 唇依依离开,话却缠绕在耳。
他把她揽入怀中,紧紧箍着。
他前胸的几道伤疤落入眼中,她心疼地抚摸着。他微微摇头,说:“无碍的。”
她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吻,轻轻落在那一道道伤疤上。
苦痛,被如此温柔地抚慰着,他的眼底漫上湿润。
“九宸,” 她伏在他胸前,轻声说,“药王说了,我那头痛的毛病,或许……下一胎……若是个火属的孩子,便能根治。”
这话,倏忽翻起记忆,翻出了那属于他们俩的第一个夜里、那句无比滚烫的轻语低吟:“九宸,我们生蛋吧。”
灵汐说罢,抬眼看向九宸。他的眼中,已燃起火焰。
那火焰,裹挟着他,直燃至那漂浮着丁香花瓣的泉面之下。
她嘤咛一声,面上升起红霞,灿灿的双眸里,汹涌着被岁月发酵了的思念。
同样的思念,让他失了克制,在静静的泉水下决堤,掀起阵阵狂澜。
喘息着,那波澜,渐息了。
她笑望着他的脸,轻轻拂去他额上的几颗汗珠;又或许,是那泉水的水滴。
他笑了笑,伸手捋了捋她鬓边挂着水滴的发丝;那乌黑的长发间,还缀着几朵湿漉漉的花瓣。
“夫君。” 她又一次这样唤他,正如成亲那日一般;语落,脸已藏入他的胸膛。
这呼唤,如此熨帖。他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心,已不在发烫,暖融融的,甜蜜悠扬。
温热的泉水抚过肌肤,晶莹的雪花落在发梢,灵汐伏在九宸怀里,鼻息间混着丁香花的甜香和夫君的气息。她有些沉醉。
沉醉着,静静地,沉醉着。
沉醉,却倏忽被那个坚实胸膛的一阵颤抖打破。
“怎么了,九宸?” 她微微吃惊,抬起脸来。
脸上的笑,还盛绽着,瞬间,却僵住了;心中的甜蜜,还洋溢着,瞬间,却凝固了。
僵住了,凝固了,碎了,哭了。
“不要看!灵汐,不要看。我没事。” 眼前的人,伸出冰冷的手掌,颤抖着覆在了自己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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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见第118章
[2] 见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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