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

　　想看透一个人是不是很难？
　　当邬铃还是李澄的时候，她和她犯罪心理学老师讨论过这个问题。
　　“很多由潜意识支配的动作都是可以伪装的，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或者有着强大自我意志力的人，很多时候能迷惑我们的判断，一般的心理学常识不足以判断这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的老师如是说。
　　“那要怎么办？”李澄觉得这不科学。
　　“目前心理学的研究能力还不足以给出标准化的解决办法，这也是从事这门学科研究的人们不断致力的方向。”推了推眼镜，学究一样的女老师忽然笑了，“或者哪天你做梦梦见好的方法了，别忘了告诉我。”
　　邬铃想，程荼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曾经，贺连也看不到她爱着他……

　　风自洪途界际的山崖下席卷上来，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遥崖与杨怜惜互相望着。
　　杨怜惜的眼神很复杂，但是遥崖很平静，那是一个属于无情之人的平静。说是无情也不准确，更多的表达只是，他不再爱着眼前的人……
　　他如果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又不是一个有强大意志力的人，那么他的眼神确实告诉所有的人，他的心已在千年冰冷的地府之中变得不再有直觉。为了这片天地生死往来有序，爱恨纠结，他忘了自己曾经的一切，包括他曾经深深爱过的人……
　　后来的后来，邬铃想过，大概遥崖是难过的。
　　所以他让自己回来了，为着最后一对有情人的谶语。

　　比他更难过的，是杨怜惜，她在后悔，她不知道自己在后悔什么？她想，遥崖这样平静的目光是从什么时候才有的？从前他的目光不是这样的，尽管他的言他的行都是冷的，可是他的眼睛从来都不是。
　　程荼毁掉满珠山，自己与他一战，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受的伤，只有杨怜惜知道，就在自己被他的地狱之火逼到死角的时候，他控制了火势，那是不能被左右的猛烈的地狱之火，所以引火自焚几乎是必然的，遥崖受伤了，可他一句话也不想说。
　　还有邬铃与遥崖达成约定的时候，其实他真的没有必要同意，甚至他想要毁掉洪途，都是几千年来每时每刻均能做到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他由着自己，由着自己的性子在这三界内外游荡，他给自己的宠已是整个天下，是世间万众皆赋予，唯独有情难相赠的守望……

　　可是现在，他来了，却给自己带来了最难堪的结局。
　　杨怜惜闭着眼睛，感受着一切的消逝。自己一直都是懂的，她真正怨恨的从来都不是给了她一切，却给不了相守的人。可她怨恨的是什么？是所谓命运？当真能怨恨吗？那自己又亲手创造了多少怨恨？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安知他们不怨恨？
　　杨怜惜现在觉得嫉妒，她嫉妒了！她嫉妒所有在荼蘼花开之后消失的人，因为他们都是有情的，有情的才会消失，他们拥有着可以和自己同生同死的人。可是自己现在，剩了什么？

　　跌坐在地上，杨怜惜觉得孤单透骨，眼前的遥崖已陌生，那是锥心刺骨的痛……
　　风无声而过，复苏了整片大地，却复苏不了杨怜惜的心。
　　一切皆枉然。

　　不知过了多久……
　　“怜惜……怜惜。”有人轻声唤她，眼前人眉目清明，好看的修长眉眼，挺秀的鼻子，笑起来很甜美，很爽利，“怜惜……你现在在我眼中是怜惜姑娘了，原来你真的这么美啊？怪不得黎关宁可断掉情魂也誓死追随。就保持这样吧，不要变回怜惜公子，太漂亮了好娘啊~”邬铃笑道，都是血污的手轻轻握了怜惜修长的手指，紧紧的。
　　杨怜惜有些恍惚：“黎关，黎关，黎关死了……他被你……”
　　“嘘~~”邬铃用手指按住怜惜饱满小巧的嘴唇，它现在有些苍白，“恩怨还需提起吗？你知道，我根本杀不了他。”邬铃的眼中充盈着泪，“怜惜，你觉得现在好吗？”
　　杨怜惜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遥崖回来了，永远和你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无情无欲，却可以双宿双栖，你愿意吗？”邬铃抿了抿自己的发鬓，头发散得像个疯子一样，挡着自己的眼睛，她得拨开，以便看清楚杨怜惜的眼睛，“认真地想，认真地回答我。”

　　想，想了很久，杨怜惜忽然握紧邬铃的手，眼中都是痴凝的光：“不！不要这样，我宁愿回到等待的日子，至少我知道他爱着我的，我至少是知道的啊！”杨怜惜看着自己滴落在手上的眼泪，最后一次落泪是在遥崖走的时候，现在他回来了，自己还是落泪，“还有，还有黎关，那时候他也在，他，他们都在……”拉住邬铃的胳膊不断摇晃，终于崩溃在一片春雨微落间，原来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自己是如此难过。
　　一切都崩塌了，心心念念的结局，竟是这样，扑倒在邬铃怀中，杨怜惜泣不成声。

　　“答应我一件事。”邬铃道。
　　杨怜惜还在哭，可是她听到了这句话，愣愣看着邬铃。
　　“答应我一件事，你得让一件事发生，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邬铃的目光是坚毅的，明亮若星，“让洪途消失在三界内外，从此再无这个拘役灵魂的地方，死生随己，不再强求。”
　　杨怜惜有些迟疑，环顾四周：“现在，现在还哪里有洪途？满珠山倒，芙蓉城破，都没有了……”
　　“你心里，只要你心里还有，一切就都不曾结束，荼蘼尚开……”拿着手中扯下的衣袖，荼蘼花开得正旺。

　　杨怜惜不得不承认，她惦念着洪途，因为这一片为了无情而建造的地方，其实存了自己太多的情感。深情又无情的黎关，绝情又痴情的奢极，多情又钟情的申屠，还有贺连，这个不刻意却注定成为主角的人……要将洪途从自己的心中除去，他们是不是也就不在了？
　　知道杨怜惜眼眸中闪烁着什么，邬铃知道她决定了。

　　“罢了……若是可以，我更希望它从来都不存在。”抬头看着邬铃，杨怜惜的眼中弥漫的是初见的喜悦。
　　邬铃一笑，脏兮兮的脸上都是俏然：“幸亏现在你是怜惜姑娘，不然怎么和我师傅交代。”提起贺连，邬铃只觉心中揪痛迅速蔓延到了身上每一个细胞，它们都在战栗，想要散掉各奔东西一般，他……怎么能做了那样的选择？将自己扔在这里，不闻不问不管，毫无头绪地挣扎，直到挣扎得丧失了心智，又强迫自己从迷蒙中挣扎出来，做这最后的了结。
　　“把我的梵丝给我吧，怜惜。”邬铃道。
　　杨怜惜站起来，从怀中拿出一抹赤金，流光溢彩，分明纯然。
　　“你看，我说得对吧？若是洪途真的消亡不复存在了，哪里还有三千梵丝？它是世间有情人的发丝结成，现在该归还了世间。”

　　拿在手中，邬铃看着它在眼前碎成了一段一段，一丝一丝……随风飘动，终是飘入了深谷，一幕光彩萦然在天地间绽放，仿若从未到过的空谷，结满了金色的荼蘼。

　　时光就那样飞逝而归。
　　黎关淡然而笑，站在杨怜惜面前：“我回来了……怜惜。”
　　去触碰他的脸，杨怜惜喜极而泣：“是真的，是真的，你回来了……”
　　“嗯。”黎关想要握她的手，却终是将手放到了背后。
　　杨怜惜灿然而笑。

　　“嘿，丫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你寒碜了，虽然长得不是那么漂亮……”
　　“我不漂亮吗？”邬铃截住了他的话，静静地望着他，“你再说一句试试……”
　　“漂亮。”忽然地凝滞，奢极温暖而笑将邬铃拉入怀中。
　　“为什么总是你抱来抱去的？”有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邬铃在笑……
　　离开奢极的怀抱，走到申屠面前，抬头去望他高大的身影，和孩子般明朗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真高啊，差一点就够不到：“抱！”
　　展开双臂，邬铃投入了申屠的怀抱！
　　“你是怎么猜透的？我和奢极都担心你困在自己的慧心幻象里出不来了。”饶是现在，申屠还是在紧张，抱着邬铃的手都是抖的，“贺连为你而死的时候，我以为你疯了。”

　　“你以为得没错，是疯了。”邬铃笑道，她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敢，从申屠的肩膀向上望去，满珠山翼翼而立，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就连遥崖的样子都是，冷冷站着，却不难看出他的眼光落在了杨怜惜的身上。

　　可是……师傅。

　　“我当然也回来了？永远消失的狗血情节，怎么能发生在我身上？何况……我的女人叫邬铃，最棒的邬铃！”
　　邬铃知道，他今天穿了白色的衣服，一定是淼淼若仙的。

　　邬铃觉得眩晕，蹲在地上不让申屠扶她。
　　“我说就不能选这么浅的衣服，你一定会哭得头晕脑胀，看不了这个颜色。”贺连微笑，“这两个家伙非说这样才……”
　　贺连没说完，因为邬铃已经飞扑在他身上，撞得他心都是疼的，好在，他一直打开着怀抱。

　　拥抱是这样紧……
　　没有人说话，或者，没有人在他们周围。
　　“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把我自己的辞尘珠抓碎了，差一点！就一点！你就这么信任我吗？我失去了理智，还能看穿这是慧心的幻象？这可是连杨怜惜和阎君都骗过了的，都不怕我死给你看吗？”邬铃用力去捶贺连的肩，一下一下。
　　贺连轻笑：“怕！”又将怀抱紧了几分，“怕到不会思考。”

　　“你什么时候换了咱们两个的梵丝？”邬铃抬头看他。
　　贺连一笑：“换个话题吧。”
　　“不行！非要知道。”邬铃道。
　　贺连扬了扬眉：“嗯……在西海上，你去见季环楚之前。”
　　邬铃的“愤怒”让她看起来有点“狰狞”：“所以，从那开始，我其实就在你的幻相中活着？”
　　贺连摇头：“不是，是所有的人都在你的慧心幻象中活着，一起经历生死，一起经历失去，然后失而复得。”
　　“为什么提前不告诉我？”邬铃想她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贺连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