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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诸神的眷顾 Side 5
当樱开再一次见到童木旬的时候,是在来年樱花开放前最后的暮冬时节。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在那个少年当着她们的面戳穿了一切之后,她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以对待无辜者的方式来面对他。
甚至只要一想起阿旬,樱开心中便会生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怨愤。
是,明知他有多么的可怜,但同时,他也是如此的可恨。
那天下午,樱开是被林柏夜的一通电话叫到市郊附近的。
她当时正在赶去青藤上班的路上,但林柏夜在电话中那一句“警方可能有了绿野的消息”令她立时激动起来,立刻给青藤的老板打电话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然后便拦了辆出租车朝市郊地区奔去。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林柏夜告诉她的地点,她匆忙地下车,走过面前那一截较为平坦的路段,快步朝前面走去。
半途中,樱开看见有几辆警车分散停在路边,但却不见任何警员的身影。
没多久,当脚下所走的路面越来越窄,路况也越来越泥泞的时候,她终于看到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大片密集丛生的荒草地。
樱开没有犹豫地就直接跨进草地里,肆意疯长的野草有的短小,有的吞没她的脚背,有的高至膝盖,在极速地走动时,干枯的叶子与锋利的茎干不间断地向她迎面袭来,抽打在她的脸颊,和手背上,居然还能造成相当清晰的痛楚。
当她终于走出草地之后,便看到了脚下出现的那个斜坡。
斜坡中间的一大块区域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那地上多了一个大土坑,旁边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因为距离有些远,樱开没能看得太清楚。
有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正围着躺在警戒线里的那东西,一边指认,一边相互议论。而另一些警员则分散到斜坡的另一些区域,几乎是拨开草层,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什么。
看到他们都在专心工作,樱开不方便走下去,只能先在斜坡上远远观望,并认真寻找着林柏夜的身影。
“樱开。”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站在几名警员之间的林柏夜抬头看到正驻足观望的她,远远地招呼了一句之后,他便直接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律师。”简单打了声招呼后,樱开便急迫地问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林柏夜顺着她的目光朝警戒线那边看去,低声回答道:“是一具女尸。目前身份不明,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年前。”
“你之前对我说有绿野的消息了,难道她……”樱开脸色一凝。
“女尸尸身已经腐化,但身上的衣物尚保存完好,她的穿着打扮和三年前我最后见到绿野的时候所穿的衣服式样相同。”林柏夜冷静地说道。
他的话似乎已经挑明了一个事实,但很快樱开便诧异道:“可是三年前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林柏夜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调出了某样东西后,他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面向樱开,淡淡地似乎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因为三年前在绿野离开的那天,我替她拍下了这张照片。”
那张手机所拍的照片上,长发的绿野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黑裙,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制项链。她直视着镜头,朝拍摄者露出浅浅的微笑。
但那笑容,却一点都没有深入她的眼底。
“为了留下她在离开锦里前还活着的证据,我们便让她拍了照,也考虑到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用处。”林柏夜晃了一眼那张旧照片,眼底逐渐升起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绪。
然后,他将手机收了回去: “更重要的一点是,警方在女尸的身上发现了一条与照片上款式相近的银项链。但在没有经过具体鉴定之前,谁都不能确定她的身份。”
“我想……”樱开的话音还未落,她和林柏夜便同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那阵急切的脚步声。
他们两人同时转过身,却看到一身黑衣的童木旬从草丛间走出来,然后疯了似的朝警戒线的位置狂奔而去。
少年从樱开和林柏夜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显现出的狂燥神情,就像一只被遗弃多年的忠犬,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但对方却已化作一具腐尸,再也不能应答他的呼唤。
辛酸,痛苦,仇恨,不甘,悲痛,积淀已久的所有复杂心情有如被滴入纯水中的一滴墨汁,瞬间之后,那一丝污浊便向周围急速扩散开。
原本的纯白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在童木旬试图冲进警戒线范围之前,从周围各处蹿出来的几名警员便涌上去将他按住:“干什么的你?!这里现在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
“那个人是谁?!她是谁?!”童木旬被几双手同时擒住,却仍拼命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喊着,“我可能认识那个人!”
那几位警员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有放松,其中一个人冷冷地对他说道:“你知道你乱闯进去会破坏现场的证据吗?有什么话等跟我们回警署再说吧。”
童木旬却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我有可能认识死者!”
“都成那个样子了,亲妈来都不一定认得出来,你来添什么乱啊!”那年轻警员不耐烦地回复道。
“严警官,先让他看一眼现场吧,放心,他不会乱来的。”林柏夜走到正在对峙的一群人身边,开口对其中那个年轻警员说道。
樱开站在林柏夜身后,也跟着多看了那似曾相识的警官几眼。之后她突然想起来,这个头发竖起一脸暴躁的家伙就是之前来青藤找过自己的那两名年轻警员之一,而且恰好是脾气比较不好的那位。
“好吧,既然林律师这么说的话。”严警官没好气地瞪了依然被警员们桎梏住的童木旬一眼,随后对那几个同伴说道,“让他穿好鞋套,做好措施再进去吧。”
被一名小警员带到一旁穿好全套装备之后,童木旬这才被允许短暂进入现场。
在得到消息赶到这里的路程中,阿旬的心里一直笼罩着某种惶恐的情绪。
他想找到绿野,但希望找到的是一如以往的鲜活生命,而不是一具被埋在地下腐朽发臭的死尸。他再也不能接受她的离去,尤其是,以死亡这样沉重而无法挽回的方式。
当童木旬走近躺在地上的那具女尸之前,被一左一右两名警员夹在中间的少年突然从喉间挤出一声喑哑的低吼,如同陷入困境的野兽在濒死前发出的最后的声音,短促,而绝望,站在他身旁的那几个人听到之后,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住他。
樱开淡漠的目光扫过阿旬身上,很快便又收了回来。
但是,当少年走到尸体的面前,只静静地看了那具不成人形的腐尸一眼,他脸上的神情便立刻变得放松下来。
他向后退了一小步,便突然抬手捂住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他轻声地愉悦地不停重复着这三个字。
一开始童木旬的笑声还十分微弱,然而慢慢地,那恣意的笑声变得越来越欢畅,越来越响亮,在这气氛异常紧张的现场,这股怪异的笑声显得异常突兀。
正在向身边同事征询现场情况的严警官听到这笑声,转过身来紧紧盯住那少年,皱起了眉不悦地说道:“那混账在搞什么?”
随后,被彻底激怒了的严警官朝着阿旬走过去,一把将他从尸体旁拉开,再狠狠朝他胸口一推:“捣什么乱啊你!快滚!”
这一下推得少年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斜坡上。被警官弄得狼狈不堪的他却没有丝毫羞惧的意思,他的脸上还一直挂着之前那种愉快的微笑。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那种程度的尸体之后,都不可能会开心到笑出声的地步吧?
童木旬,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是他根本就已经无药可救。
樱开和林柏夜一直站在童木旬身旁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第一次说出“不是她”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们就都已经明白了他笑容的缘由。
不是绿野。那具尸体不是绿野。
幸亏,不是。她并没有死。
可是随后,所有人的心情却陷入了更浓厚的沉重之中。尤其是阿旬,在经历了一番有惊无险之后,他的笑中,却只剩下了比之前更加浓烈的苦涩。
她已经去了三年,什么时候,才是她的归期?
什么时候,才是他的重生?
在接受了严警官的一长篇说教之后,直到天色渐晚,现场的勘测任务也几近尾声的时候,童木旬这才获准被警员放走。
林柏夜看着少年孤独一人在暮色中远去的背影,低声对身旁的樱开说道:“那家伙,这几年来一直在找,所有关于绿野或真或假的信息,他都没有放过。”
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微自嘲:“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努力全都成了徒劳,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希望与失望重复上演的戏码,而如果,当他知道希望根本就不存在的时候,他还会再继续坚持这样盲目的寻找,继续对绿野抱有虚无的期待吗?”
林柏夜话中的怅然似乎不只是为了阿旬。
樱开看着他,然后淡然地说:“林律师,那是阿旬选择的生活。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活得下去。”
谁能说那是无望的?
冷冽的风中,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不知道是风吹拂枯草的声音,还是谁的一声叹息,轻轻地掠过了他们的耳畔,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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