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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安静地并肩坐在的暖阁一角,明途的指尖轻柔地抚过我腕上那道浅淡的疤痕,眼睫低垂。
我则兴致勃勃地向明途讲述那日黎明见到彗星的情景,边说边在纸上画给他看。
“这么说,下次再见到这颗星,至少要等七十年后?”
“那倒未必,天穹中这样的星辰还有许多。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一同观星,日后我带你去天文台,看得更远。”
“嗯,还要去海洋公园,我想看企鹅。”
我笑着搂住明途的肩,“快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明途轻抚我的脸,与我额首相抵,声音低沉而温柔,“玥儿,别再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宫中的事务,你可都处置妥当了?”
“只需静待结果便好。”
我轻吻明途的额头,又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捧住我的脸,眼眸依旧清亮如星,“什么都不必做,静候佳音便是。”
“也该为赵泽荫指婚了,是时候做个了断。”
“嗯,今日一大早已派人去宣旨了。但是玥儿,二哥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一时怔住,“已经去了?这么急?!”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李泉的通报声,荣亲王求见。
明途慵懒地靠回软枕,轻声道,“玥儿,今日便让你看看,何为天子之威。”
侍奉明途更衣整冠,过了两刻钟,李泉才轻轻推开门。我抬眼望去,只见赵泽荫面带震惊之色缓步而入,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
开门见山禀明了来意。赵泽荫一大早接到了婚旨,原以为会按照皇上应允的那样顺理成章和我成亲,结果,他的王妃另有其人。
“皇上,臣心中已有所属,此生唯愿娶她一人,求皇上成全。”
“为一桩婚事闹得母子失和、谣言四起,实在有失体统。前些日子周正王亲自入宫为其孙女说媒,瑞阳郡主倾心于你已久,也等得够久了。朕见周正王年事已高、老泪纵横,实在于心不忍。荣亲王,你身为皇亲贵胄,理应以大局为重,抛却杂念接受安排——于你、于贵太妃、于周正王与郡主,皆是好事。”
明途语气虽温和,字字却令人脊背生寒。寥寥数语便将赵泽荫的愤懑堵了回去。
天子之言,说一不二,跪在殿前之人唯有听从。
“皇上——”
赵明途转而笑吟吟地走到赵泽荫身边,俯身将他扶起,打断了他的辩解,“二哥,不过是纳个侧室,多大点事。将来若遇更好的,再娶便是。”
“既然如此,臣亦求娶黄一正!”
明途转向我,笑容依旧,“荣亲王,她来得比你还早,为的也是同一件事。黄一正,你意下如何?自己来说。”
我拱手道,“臣还是那句话,臣自幼便立志一心一意侍奉皇上,愿竭尽所能,终身不嫁。”
赵泽荫从未露出过如此冰冷的神情。他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不再急切,然而紧攥的双拳却出卖了他——愤怒与失望,是藏不住的。
“行了,为此等小事纠缠不值当。女子多的是,何愁没有更好的。此事到此为止!”赵明途负手坐回宽大的椅中,语气转沉,“荣亲王,此次麓州痘疫之事,朕已悉知详况,实在令朕失望。一正,去宣机要处。”
我连忙退出门外。暖阁内外的温差恍若两季,我缩了缩脖子,迎着凛冽的寒风吩咐李泉去请高佑等人。又候了两刻钟,远远见一行人走来,仔细一看却有些意外——许久未见的高迎远竟也在列,与众人皆跟随在高佑身后。
高佑停在我身旁,先将我细细打量一番,低声问道,“如何,身体可有异样?”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只答,“皇上早起看书已有一阵了。”
“是在问你。”
“原来义父是问我。我没事儿,此次痘疫扩散不广,势头也弱了许多。”
高佑微微颔首,“嗯,在外候着。”
说罢众人鱼贯而入,唯留我与高迎远在原地。多日不见,他竟胖了不少。
互相打量片刻后,高迎远率先走到避风处,开口道,“给你送了件斗篷,怎么不穿?”
“原是二哥所赠,太贵重,我想留着天最冷时再穿。”
高迎远素来体弱,总畏寒畏热,调养多年改善不大,反而去了北州后身子渐好,眼见着胖了一圈,面色也透出健康的红润。我好奇问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说来话长,托那位北正王的福,每日上蹿下跳不得安生——大冬天的剿什么匪,真是够受,累得人仰马翻。这一忙倒好,吃得香睡得好,病也没了。”
“啊?萧将军如此冒进,冬日也不好生将养么?”
高迎远无奈地叹息,“博罗国与北州接壤,虽开了互市,总有番民与部分山民铤而走险、滋生事端。说来无非是因禁止山民私采山货而起——山林田野皆有主又要征税,进山一趟须交两道钱。要我说,山林不再买卖,开放给山民有节制使用,同样可稳定收税,何须打打杀杀?还是大冬天的。”
“……我倒也听过她的一些事迹,果真是这般性子。”
“倒也不是不好,敢想敢干、从不拖沓,就是太急太极端。”高迎远揉揉眉心,长叹,“罢了,我妥协了,争不过。幸而她还能听进些异议,至少会容我把话说完再行动,总算有些进步。”
我忍不住捧腹,“荣亲王说你们磨合得差不多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高迎远笑了笑,转而问道,“你和荣亲王如何?去年他来北州时就说要娶你,父亲十分反对,我倒没什么看法。”
“二哥还未听闻消息?今早皇上已下婚旨,下个月丰穰节后三日,荣亲王便要迎娶瑞阳郡主了。至于我嘛,老死宫中便是。”
高迎远面露诧异,沉吟片刻道,“也罢。只是他们这一联手,父亲在前朝的压力就更大了。”
“无妨,皇上自会权衡。”
“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高迎远望向我,神色肃然,“此次痘疫,因我与萧瑾一早得到线报,提前做了防范。我私下告知父亲的同时,考虑到碧波湾历来管理混乱,也急信给了齐胜,叫他严加防范、不可大意。谁知他——唉,还好你们去得及时,否则这个冬天恐怕很难熬了。”
听到此处,我震惊难言,怒火骤起——原来高迎远早已警告过齐胜,而后者一派因与高佑在前朝分庭抗礼,竟对告诫视若无睹,害死了这许多百姓!
我眼前蓦地又浮现出比尔斯为庆嫂剖腹取子、焚烧尸体的场景,不由潸然泪下,“身为父母官,竟失职害死这许多人……真是该死。”
高迎远唯余叹息,“但凭皇上圣断就是了。”
正说着,李泉便躬身将高迎远请入暖阁。我双脚早已冻得发麻,心头却似烧着一团暗火。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骤然窜起,惊得我自己心头一紧,脸色倏地苍白。
李泉见我身形微晃,急忙上前搀稳,带我进内室歇息。
一碗热茶下肚,我这才渐渐回过神来。我垂眸凝视腕间那道殷红血线,心想这阵心悸,应该是圊藤的副作用。
这些时日明途多半歇在暖意阁,这里既有汤泉滋养又温暖宜人,对他身体有好处,只是再怎么细心保养,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是事实,我也一样。
直至正午议事方毕。赵泽荫落在众人之后,看我的眼神凌厉如刀,几乎要将人刺穿。我移开视线,恭谨地将众人送出殿外,方才转回内殿。
明途正倚在椅中出神,懒懒打了个哈欠,"过来,玥儿。"
"怎的议了这么久?"
"简而言之,齐胜遭贬谪罢黜,张之庭任麓州布政司正使,孟达海官升一级。"
我捏着拳头愤然道,"......难解心头之恨。齐胜这畜生尚且苟活,枉死的百姓却再不能醒转了。"
赵明途轻轻握住我的手腕,说道,"你看着吧,便是这般处置,仍有多人为他求情。"
"我想杀了他。"
"......玥儿。"明途将我揽入怀中,声音放得极轻,"稍安勿躁,此人或许……另有用处。"
"张之庭亦非善类,可谓蛇鼠一窝。"
“无妨,交给高迎远便是。他不日即将出任北麓总督,正好,叫他们也磨合磨合。”
我震惊无比,两州总督在这之前就只有向柏,因越州夷蔺族等边民需要内化融合。现在将麓州也交给了高迎远,看来是有深意的。
“他是什么磨合高手么,到处磨合。”
明途被我的话逗得大笑,"高迎远能力出众,知轻重,懂进退,守本分。"
“和他爹一样。”
赵明途望向窗外枯枝,神色平静,"更重要的,是忠君。"
"也罢,横竖如今我停职在家,该闭门思过才对。我先走了。"
"玥儿。"明途轻拉住我的手腕,唇角含笑,"万事小心,二哥方才看你的眼神,像是要将你生吞活剥了。"
“管他呢,我连新婚礼物都没打算送。我回家了,还是有点累。”
“明天也来看我,我等你。”
此刻的明途终于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顺模样,教人不忍拒绝。我点点他的额头,笑道,"横竖我最近没什么事做,每天都来看看你可有认真读书服药。"
我的心情莫名松快了几分。虽经历诸多曲折,眼下一切仿佛终于回归正轨,压在心口的沉郁也随之消散。
步履轻快地出了上阳门,竟见祝山枝在等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我走上前端详他片刻,笑问,“怎么了?板着张脸,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坐轿子,我和祝山枝想着横竖徐鸮不在家,不如在外随意吃点。
祝山枝嘟囔着向我抱怨,一早齐霖那丫头便红着眼圈寻来,哭嚷着要同他一刀两断,弄得他莫名其妙。细问之下才知,她竟要嫁给赵泽荫了。
“啊?你喜欢她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支持你们私奔了。”
祝山枝顺手买了串糖葫芦塞给我,满脸无奈,“胡说什么呢?你没事吧,整天琢磨些什么。我只是觉得她莫名其妙——嫁人与我何干?一大早扰人清梦,这几日奔波劳累,我只想好好睡个觉。”
“说实在的,这丫头虽说骄纵了些,心地却不坏。只可惜如今只能嫁给赵泽荫做庶妃,为了她哥哥,为了齐家。”
祝山枝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自己也嚼着糖葫芦,笑睨着我,“那你呢?你可是他的正妃。”
“……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赵泽荫下月要娶吕遇婉,齐霖同日进门。至于我?”我自嘲地笑笑,“如今是没人要咯。”
祝山枝明显一怔,蹙眉看我迅速吃完一串糖葫芦又接过第二串,“你们……这是决裂了?”
“谈不上决裂,只是分手了。比起困在后宅做他的娘子,我还是更想当官。”
“哎,你这官瘾还真不小。罢了罢了,分了也好,否则他三妻四妾,今日宿东明日宿西,你怎么受得了。再说你……”祝山枝话音顿了顿,“再说,你……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
信步走到乔娘的小摊前,我一把将扎着双丫髻的糖葫芦搂进怀里。她穿得圆滚滚的,小脸白里透红,像朵初绽的花苞,在我怀中咯咯直笑。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丫头?上次为了救她,险些把自己搭进去。”祝山枝在一旁问道。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好意思提!”
祝山枝顿时噤声,埋头扒饭掩饰尴尬。
糖葫芦仰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姐姐,我也想去读书。”
我亲了这个软软的丫头一口,“去啊,叫青云带你去,不过你要认真听先生讲课哦。”
正说着,便见青云拎着书袋回来。他利落地卷起袖子帮乔娘料理活计,忙完才朝我们走来。
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昔日眉宇间的倔强化作了沉稳。问起课业,他带着几分自豪告诉我,如今在广安堂中他已是名列前茅。
直到日头西沉,徐鸮才踏着暮色归来。见我正借着灯翻阅师傅遗留的手稿,他掩上门悄步走近,自后轻轻环住我,旋即又松开了手。
“怎么了?”我抬眼看去。
徐鸮摇摇头,挨着我坐下,“听闻王爷即将大婚……怕你心里不好受,想安慰你。”
我怔了怔,随即莞尔,“早就说你是个温柔的人。不过,我并不难过,这原本就是计划中的一步,从一开始便是。”
“我刚从杨颂那儿回来,悟怔暂时安置在他那里。陈小哥的下落……仍无线索。”
“……实在蹊跷,这人竟如同蒸发了一般。”
“或许,是被人藏起来了。”
我蓦然一惊。藏起来?陈小哥究竟是什么来历?那个与他素无往来的和尚为何执着于找他的下落?又会有谁,出于何种目的要将他隐匿起来?
没想到辉县偶然的相遇,竟会牵扯出如此迷雾重重的局面。
“近来我无事,一同去找。”
徐鸮颔首,唇边漾开淡淡笑意,“明日便去。啧,说起来此人与我们非亲非故——都怪你总能招惹些是非回来。”
我拍拍徐鸮的肩,“辛苦你了,徐大管家。”
男人倚在我肩头,合眼轻叹,“还有……外头传闻不甚入耳,你别放在心上。”
“无妨,”我淡然一笑,“我不在乎。”
次日清早,我硬将祝山枝从床上拖起来。他顶着一张睡意惺忪的脸,埋怨我是不是得了失心疯非要这么早出门。我换好男装,草草吃了早饭,戴上帷帽便随徐鸮、祝山枝出了门。
自然要先往草古先生住处与杨颂、悟证会合。多日不见,杨颂越发沉默寡言。
也不废话,众人议定两件事,其一,继续追查隐匿锦州的神棍下落;其二,搜寻陈小哥行踪。
“你如此笃定那人就在锦州?”杨颂蹙眉,“或许根本不存在第二个神棍。”
“有,”我斩钉截铁道,“去找便是。”
“那就重新分头行动。我们一群人目标太大。”徐鸮抱臂环视众人,“杨颂,你同一正去找陈小哥。我们三个追查神棍。”
杨颂显然对此安排极为不满,面露焦躁——徐鸮始终有意让他偏离原本的任务。然而连日搜查一无所获,他也渐失底气,只得勉强应下。
“若有线索,就去桥下寻陈瞎子。还有何疑问?”
悟证突然开口,“阿弥陀佛。徐施主,贫僧可否另觅居所?此处实在——”这和尚竟面颊泛红。
祝山枝恍然大悟,急道,“我的天,你们怎能将出家人与写艳情话本的安置一处?他可是佛门弟子,怎能沾染这些——”
“有何大不了?眼中有女色,心中无尘埃,方是修为。”我不由大笑,转而问正端来热馒头的草古先生,“对了,春韵图结局如何?那妖怪可死了?”
青年书生羞赧地放下竹篓,细声道,“还、还未写完……”
杨颂无奈地揉揉额头,“你究竟有多喜欢这话本?”
徐鸮拿起馒头吹了吹,递给我,“小心烫。要我说,妖怪还是别死的好,太过悲情。”
“就是就是!草古先生,结局不如写成大团圆。”祝山枝毫不见外,竟指挥起著书先生来。
“多些正面描写,还没看够呢,”我也附和,“既写艳情,何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
徐鸮轻敲我一记,瞪眼示警。只见悟证已闭目捻珠诵经,我只得讪讪住口。
等徐鸮他们走了,我还在慢吞吞吃馒头。杨颂给我倒了茶,一直沉默着。
“怎么了,我们帮你干掉了一个神棍,你任务完成一半了。”我看到杨颂一脸萎靡,心中竟然有些暗爽,“该不是皇上给你的期限快到了吧。”
“吃你的吧,和你无关。”
吃饱了肚子,我走之前又翻了翻草古先生的手稿,这家伙最近几乎没有动笔,不务正业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憋着结局不写吊人胃口。
走出巷子,我搓了搓手把帽子戴好,对杨颂说道,“你经验丰富,咱们从哪儿下手?”
很不情愿、但迫于无奈和我一起行动的杨颂,知道这时候不能逞能了。他思考一番,说道,“再去找之前那个杂耍班子问问,也许还有遗漏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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