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种醒来的姿势

作者:毛皮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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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136:异能之外


      周六的晨光透过窗帘,将书桌的一角照亮,灰尘在光柱中缓慢舞动,有种熟悉的安心感。我坐在书桌前,周围仿佛被知识的堡垒包围——只不过这堡垒是由高高垒起的、或新或旧的书籍和打印资料构成的,摇摇欲坠。
      《催眠疗法》、《艾瑞克森:天生的治疗师》、《不寻常的治疗》、《策略性心理治疗》……这些之前因为一时兴起买的,却只看了一点就搁置的大部头,此刻几乎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大脑像一块极度干燥的海绵,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汲取着其中的水分。我知道,以我双A(ASD+ADHD)的特质,这种临时抱佛脚、极度专注又带着点焦虑驱动的学习模式,向来都是最有效的!在漫长的应试教育生涯中,我一次又一次通过这种操作通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考试,并全都取得了十分够看的好成绩。我这个类型的人对学习任何东西都是:要么毫无动力,要么一头扎进去,物我两忘。
      我的目光在字里行间飞速穿梭,手指无意识地抓挠桌面,或是用手指绕几撮鬓边的碎发,仿佛在给思维的奔流打节奏。艾瑞克森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故事,那些利用患者自身信念系统和行为模式进行间接暗示的技巧,那些通过语言模式和非语言沟通绕过意识防御的法门……每一个案例,每一段分析,都像一块拼图,被我迅速抓取、消化,然后与我当前梦中的困境联系起来。
      “舞孃”的能力核心是“情感共鸣”与“引导”。如果,我能将这种共鸣,从宏大、显性的音乐和舞蹈场域、强烈的意识输出,微缩到极其精密的、仅存在于一对一或小范围对话中的层面呢?利用我说话时的音调、节奏、停顿,配合我当时刻意营造或引导的细微情绪波动,作为一种极其隐蔽的“引导波”?不是控制,不是强制,而是……一种潜意识的“促进” ,一种顺应对方天性的“助推”?
      就像艾瑞克森引导那个总想打扫房间的主妇,通过“赞美”她的勤劳,让她“顺便”把丈夫的袜子也洗了——我是否也能不着痕迹地引导这些研究员,让他们在感到轻松、愉悦、被理解的同时,下意识地做出一些更“人性化”、却可能与“基石”组织冰冷的规章相悖的小决定?比如,对我多一些信任,少一些戒备?比如,觉得那个头盔对研究确实碍事,申请解除?
      一个计划的雏形开始在脑中疯狂生长,枝蔓纵横。ADHD的发散思维此刻成了优势,各种可能性、话术、场景模拟不断涌现。而ASD对模式和系统的执着,则努力将这些碎片整合成一个清晰、可执行的步骤。
      我像在工作中给客服、导购、社群管理员写运营文档和话术模板那样,试着将这些想法一一落到纸面上,甚至画了不少流程图来让自己对执行过程更加内化。
      整整一天,我完全沉浸其中,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忽略了身体的抗议。直到窗外天色彻底黑透,台灯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我才猛地从书堆里抬起头,颈椎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嘎啦”声。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整整十二个小时,我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却感觉精神异常亢奋。一个完整、细致,结合了艾瑞克森催眠精髓与我自身能力特点的“潜移默化”方案,已然在脑中成型。
      饥饿感这时才排山倒海般地袭来。我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客厅,用最后一点清醒意识点了最快能送达的外卖。三下五除二吃完麦当当套餐,我立即洗漱,躺倒在床上。此时身体已然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仍在兴奋地回放着刚才构建的种种“脚本”。
      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理论武装完毕,接下来,该去梦里实践了。
      ……
      意识再度降临,伴随着的是监视套房那熟悉的、简洁到近乎冷漠的陈设。头上的头盔依旧沉重。
      早餐是两个水煮蛋和两个工业流水线小面包,外加一包利乐包常温奶(看来这地方购物和交通都方便不到哪里去),由那位沉默的男性研究员准时送来。我安静地吃完,然后被带往测试区。
      今天的测试项目是“在头盔抑制下,对特定环境音的神经反应监测”。我配合地坐在指定的椅子上,任由他们在我身上连接各种传感器。但我的内心,已经开始悄然运转起昨晚构建的“程序”。
      测试间隙,负责记录数据的,正是那位黑框眼镜研究员,我暗中给他起了个代号“眼睛王”。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表情总是带着一种科研人员特有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王研究员,”我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温和又略带怀念的语调,“今天早饭的小面包和牛奶,让我想起口罩隔离时期收到的援助物资,我平时从来不吃这种包装的工业小面包,但那时候没有其他选择,居然觉得它是那么美味。还有那个牛奶,是西北的,那也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常温奶!之后解除口罩一直想买却买不到。
      “眼睛王”敲击键盘的手指没停,只是极快地抬了下眼皮,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听到了。
      很好,没有表现出反感。这就够了。我没有继续追问牛奶牌子或者分享更多隔离记忆,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测试屏幕上的波形图,表现得全神贯注。习惯的养成,在于重复和自然,而非单次的强度。
      下一次休息,监测设备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我看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在回忆,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前两天好像看到个推送,说现在去宁京、震泽、平江旅游的人多得吓人,热门景点都得提前一个月预约,还要用抢的,说是连酒店都涨价了。跟我记忆里安安静静逛园子、喝喝米酒、听听评弹的江南水乡,真是不一样了。”
      这次,旁边那位年轻些、负责操作仪器的女研究员(我暗称他“绿发卡”)忍不住小声接了一句:“是啊,我朋友说票很难抢。”他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赶紧低下头摆弄设备。
      我冲他方向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了,但没有深聊,只是温和地补充道:“看来你也关注这些。现在好像还流行什么‘city walk’?连老外都被传染了。就是没有目的地瞎逛,主打一个放松和用心体会一个城市的生活。”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像一位耐心十足的园丁,每天只在固定的“休息”间隙,播种一点点来自外部世界的“阳光”。话题始终围绕着那些轻松、鲜活、与基地生活截然不同的内容:
      对“绿发卡”,我会在测试等待时,仿佛自言自语般提起:“听说现在那些主题乐园里的‘NPC’特别卷,不光扮相好、造型完整,还会跟游客亲密互动,演小剧情,比很多演员还敬业。”
      对另一位偶尔来换班、年纪稍长的研究员,我会在交接班时,趁着一点空档聊起:“那个用竹筒装的奶茶,上面还贴城市标签的,好像特别火?我邻居家孩子专门为了拍照打卡,排了两小时队。”
      甚至对那位沉默的“送餐员”,在他放下餐盘时,我也会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一句:“辛苦了。现在外面流行的奶皮子糖葫芦你有没有尝过呀?我还没来得及‘拔草’就被送到这儿来了。你们平时月休几天呀?”
      我并不期待回答,也绝不深入探讨任何话题,更是从不过问基地内部或研究细节。每次闲聊都控制在两三句话内,时机选择在任务间歇,语气随意自然。我的目的非常明确:让“跟杨阿姨聊几句外面的新鲜事”成为一个固定的、轻松的、不具威胁性的程序,如同测试前的设备自检一样常规。我谨慎地控制着频率和内容,确保每次开口都恰到好处,不会惹人厌烦,又能留下一点“外面世界很有趣”的印象。
      渐渐地,我注意到了变化。“眼睛王”在我开口前,有时会先完成手头的工作,似乎准备听听我今天要说什么。“绿发卡”甚至会在我提到某个新茶饮时,下意识地抿抿嘴。另一个研究员在我聊起某个爆火的历史景点时,破天荒地评论了一句“但是我觉得现在那里的商业化是不是有点过度了”。
      习惯,正在养成。他们开始对我这个“信息窗口”产生微弱的依赖和好奇,紧绷的氛围也在不经意间悄然松动。
      直到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那种“闲聊”的氛围已经稳固,我才在一次关于数据采集精度的讨论后,趁着气氛尚可,用一种带着些许遗憾,但更多是陈述事实的口吻,进行了第一次轻微的“助推”:
      “哎,这些数据波动挺微妙的。戴着这个(我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头盔侧壁),总感觉隔着一层,有些细微的感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递起来好像没那么真切了。”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转移话题,而是让这句话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才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加了一句:“也不知道,如果在更自然一点的状态下,做出来的数据曲线会不会更……‘干净’一点。”
      在整个对话过程中,我小心翼翼地调动着那微弱的、源于自身生命场的“共鸣”。我无法播放音乐,也不能投放强烈的共鸣(会被立即察觉),而是通过日常对话“演奏”我自己的情绪——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怀念、对简单快乐的向往。我将这种情绪,如同最细微的香料,融入我的语音、我的眼神、我微微前倾表示分享的姿态中。我想象着一种温暖、无害的“情绪涟漪”,极其轻柔地荡向“眼镜王”。
      我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掌握着节奏。播种,浇水,等待发芽。不急,但不能停。
      “……嗯,好像确实会有影响。”小王终于低声回应了一句,虽然很快又低下头记录数据,但那种紧绷感似乎缓和了一点点。
      这只是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抓住每一个可能的间隙,对不同接触到的研究员,重复着类似的“家常”轰炸。
      对一位看起来年纪更小、脸上还带着点学生气的女研究员,我聊起她家乡(之前闲聊套出来的)的小吃,描述那种“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老巷子里的味道”,引发她的思乡之情和对自由的渴望。
      对另一位略显古板的中年研究员,我则谈起各地博物馆的变迁和数字化进展,暗示“更开放的环境才能激发更创新的研究思路”。
      我不断嵌入那些精心设计的“钩子”:
      “哎,要是能跟你们一样,住在普通的宿舍里,咱们偶尔还能串个门聊聊天,估计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伴随一个无奈的、看向狭小套房的眼神)
      “戴着这东西(手指不经意划过指头盔),总感觉跟大家隔着一层,说起话来转个头都费劲。要是能更自然地交流,说不定对你们的研究也有帮助呢?”(语气真诚,带着探讨的意味)
      “信任是合作的基础嘛。我觉得咱们现在,好像在这方面还差一点?”(在一次测试合作愉快后,轻声补充)
      我持续地、耐心地播撒着这些暗示,配合着那微弱但无孔不入的情绪共鸣。我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逐渐会在我聊天时露出短暂的微笑,到后来甚至会主动问我一句“现在外面还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呀?”
      几天后,在我内心其实充满忐忑的等待中,实质性的变化真的发生了。
      那天,基地的一位中层管理员(一位看起来严谨刻板的女性)来找我谈话,了解“生活需求”。令我惊讶的是,“眼睛王”和另外两位我经常“聊天”的研究员,竟然在一旁“不经意”地提了几句:
      “杨女士最近配合度很高,情绪也很稳定。”
      “如果居住环境能更……生活化一点,或许能减少实验中的潜在应激变量。”
      “头盔在非核心研究时段,确实对沟通造成了一定障碍。”
      他们的理由听起来都很“科学”,也很“客观”。但我知道,那里面掺杂了我种下的“私货”。
      最终,那位女管理员沉吟片刻,目光在我和几位研究员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点了点头:“好的,情况我了解了。关于优化研究环境、减少非必要应激源的考量,确实值得重视。我会将‘调整杨女士居住条件’的申请提交上去,等待上级评估。”
      “上级评估”四个字,让刚刚升起的微小希望蒙上了一层不确定性。但我脸上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感激和顺从的表情:“麻烦您了。”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某种微妙的煎熬。测试照旧,“拉家常”也依旧,但我能感觉到,包括“眼睛王”和“绿发卡”在内的几位研究员,似乎也在默默关注着申请的进展。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仿佛在观察我这个“变量”在引入新的“参数”(即可能的居住环境改变)后,会有什么不同反应。
      我则表现得一如既往,甚至更加配合。在聊起外部世界时,会更多提及“舒适的居住环境对心情的积极影响”,或者“同一个小区里邻居们串门聊天其乐融融”的场景,持续强化“改善居住条件=利于身心状态=利于研究”的潜意识关联。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短。大约三天后,那位女管理员再次出现在我的测试间,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电子板。
      “杨女士,”他公事公办地开口,“关于你的居住条件调整申请,已经批复了。”
      我的心跳悄然加速,但呼吸保持平稳,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基于你近期的稳定表现,以及研究团队出于优化长期观测数据一致性的建议,”他宣读着决定,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组织同意,即日起,你将由特殊监护套房转移至B区科研人员标准宿舍。日常活动范围暂定为宿舍区内,具体管理规定稍后会告知你。”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我依旧戴着的头盔上,补充道:“至于其他限制措施的调整,需根据你后续表现进行独立评估。希望你能珍惜这次改善,继续保持配合。”
      “我一定会的!谢谢组织,也谢谢各位研究员!”我立刻表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诚恳。
      搬离那单调套房的过程很快。我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当我踏入B区那跟研究员们毗邻的统一宿舍时,一种阶段性的胜利感油然而生。
      环顾着这个比之前更像“人住的地方”的空间,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脚镣仍在,但活动的链条,毕竟延长了一些。我轻轻抚过冰凉的墙壁,感受着头盔的重量,开始构思下一个需要“潜移默化”的目标。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冷静。我继续着我的“潜移默化”。搬入宿舍后,接触的人更多了。我也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爱聊天的“杨阿姨”。我用同样的方法,谈论“无障碍沟通对研究的重要性”,谈论“被研究对象的身心状态对数据准确性的影响”,甚至谈论“过度防护可能带来的心理逆反”。
      一周后,更大的惊喜降临。在经过一番评估(我相信其中少不了那些被我“微调”过的研究员们的“客观”建议)后,组织决定:我在基地设施内活动时,不再需要佩戴那个该死的头盔!只在离开居住区或进行特定高危测试时,才需要临时佩戴。
      当那个沉重的头盔第一次被取下时,清凉的空气拂过我的头皮,一种几乎要流泪的解放感席卷了我。我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久违的、毫无阻隔的视野。
      表面上,我是一个被“招安”的、积极配合研究的退休嬢嬢。但暗地里,我一次又一次地运用着那种润物细无声的“微调”,让接触我的研究员们变得更放松,更愿意表达个人喜好,更关注自身感受——这些变化细微且合理,但累积起来,正在悄然改变着基地内部那种冰冷压抑的氛围。我甚至能感觉到,这种“轻松”的氛围,正通过他们,像病毒一样悄然辐射给其他项目组的工作人员。
      我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但在不暴露的前提下,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开始在我心中酝酿。或许是时候,尝试联络小路了。我必须知道他的真实状况。
      当天夜里,我在已经有点习惯了的宿舍单人床上闭上眼睛,意识飘飘荡荡,沉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自己的床上睁开眼睛,醒了。现实世界卧室的宁静包裹着我。心脏还在为梦中取得的阶段性胜利而有力跳动。我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任由思绪沉淀。
      临时抱佛脚,果然一如既往地有用。艾瑞克森的理论,结合“舞孃”那尚未被完全定义的、细微的情感引导能力,竟然真的在那个铜墙铁壁般的组织中,撬开了一道缝隙。
      从纯白禁闭室,到特殊套房,再到普通宿舍,最后成功摘掉了头盔……这一步步走来,看似被动,实则每一步都在我悄然的影响之下。这不仅仅是对催眠技巧的验证(当然现实中需要更多的专业学习和系统性练习才有可能做到),更是对“舞孃”能力多样性的深度挖掘。它不再仅仅是广场舞音响下的宏大叙事,也可以是密室之中,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精密操作。
      明媚的阳光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我坐起身,拿过床头的笔记本和笔。
      情况在好转,但远未安全。摘掉头盔只是第一步,给了我更大的操作空间。接下来,我需要更谨慎,也更巧妙地规划。
      首先,要巩固现有的“成果”,确保我在基地内的有限自由不再被收回。
      其次,要寻找机会,接触更核心的区域,或者获取到信息传递的途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找到小路。确认他的安全,并设法与他建立联系。他拥有顶尖的头脑,如果能与他里应外合,逃脱的几率将大大增加。
      笔尖在纸上划过,勾勒出模糊的蓝图。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梦中成功的实践,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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