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和环游记

　　焉支山下，歌舞喧噪。
　　杂技、幻术、角抵、象人、傀儡等技艺。
　　武威、张掖两郡百姓盛装来观，车马堵塞，绵延十余里。
　　还是舞蹈更吸引人眼球，星何慕名来听宫廷九部乐，看宫廷乐舞。
　　白纻舞、长袖舞、盘鼓舞、文康假面舞。
　　中原舞蹈多柔美温婉，确实与西域胡舞矫健奔放的风格迥异。
　　长袖舞，十五女，一身桃红春色，长袖细腰，体如游龙，下腰甩袖，如水般灵动。
　　吴中白纻之舞，舞女长袖飘飘，伴着秦筝赵瑟笙竽交响，舞女上身倾斜，接着低腰、凝眉、抬眼、目华流转，步摇微颤。乐声急时，舞女快速挥舞双袖如流云回雪；乐声缓时，舞女轻舞慢转，双袖轻扬。掩袖、拂袖、飞袖、扬袖，转换自如。一双俏眼，流连顾盼，摄人心魄。
　　盘鼓舞，男七女七，宽袖舞衣，立于木鼓之上，和以乐声，绕鼓踩鼓而舞，腾挪纵跃，高纵轻蹑，回身还入，迫于急节，浮腾累跪，跗踏摩跌。
　　踏歌舞，舞者连手而歌，踏地为节，一袭绿衣，带来春意盎然。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尽显柔美婀娜，舞女边跳边唱着不明歌词的歌声，婉转回旋，让人目不转睛。
　　文康假面舞，舞者戴假面而舞。
　　西凉乐舞、龟兹乐舞、天竺乐舞、康国、疏勒、安国、高丽等九部宫廷乐舞轮番上演。
　　星何流连忘返，挤在人群中间，边看边不自主跟着手舞足蹈，十分入神。
　　解秋寅从小深居宫中，这些宫廷乐舞，早就司空见惯，这里更吸引他的，当然是观风行殿中摆的那些文物，因此他易了容，混了进去。
　　白泽和两位孟兄各玩各的，盛会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场万方来朝盛宴一连持续十几天，星何一连跑了五六趟，才算全部细细看完。
　　晚上回到客栈，五人饭后坐在二楼露台上喝茶赏月，天上星光灿烂，似伸手可摘。
　　“你这几天，天天盯着那些跳舞的小娘子看，有没有觉得特别好的想带回家的？”孟怀青笑问。
　　“……没有，她们跳得很好，为什么要带回家？”星何不解。
　　“娶回家呀，天天跳给你看，行不？”白泽又问。
　　“不行，我不需要天天看，我也不‘爱’她们，不娶。”星何一本正经道。
　　“那——这辈子都不想娶小娘子了？”孟怀青看向解秋寅，解秋寅一副冷淡神色仰头看着月亮。
　　“……”星何想了一下，“我说了呀，我没有‘爱’呀，怎么可以‘娶’？”
　　“不一定有爱才可以娶回家的，成亲生子，这是人都会经历的。”
　　“……成亲生子？”星何不解，“必须要这样吗？”
　　“对，人都是这样的。”孟怀青想让他想清楚一些事情，“包括你的秋寅，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成亲生子的，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秋寅你会吗？”星何问解秋寅，“……你要这样，还和我去东海、南海、天竺、波斯……很多地方吗？”
　　“听他瞎说，不会。”解秋寅给他肯定的答案。
　　“虽然他这么说，可谁能想到以后的情况，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他是人间的人，而且是男人。在人间，像他这般年纪可是妻妾成群了，也许有一天你的秋寅会娶漂亮的小娘子会和他的小娘子生儿育女，他们才是一家人，你总不能一辈子缠着你的秋寅。”孟怀青又道。
　　星何这个榆木脑袋还是不开窍，“秋寅说了他要带我去很多地方，我管他娶不娶的，他愿意娶就娶我没意见，但是要遵守约定，带我很多地方。”
　　“去这些地方很可能要用一辈子的，可是你的秋寅很可能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就不会陪着你了，因为他要陪他的小娘子了，在他心里，他的妻子才是他最重要的人，你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哦，是么。”星何好像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不重要了？”
　　“因为他更在乎他的妻子儿女，你一个外人，再关系好也不是最亲的人，他最在乎的人不是你，最想陪的人也不是你，你不能一直和他在一起，因为他要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你什么也不是。”
　　“……家人，是他的妻子和儿女么？”
　　“对。”
　　“……我不是他的家人么？”星何问。
　　“我都说了你算什么？妻子是女人，你也不是他的儿女呀？”
　　“……哦。”星何听懂了。
　　原来自己在一个人心中的位置终究会被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取代啊。
　　“……那秋寅不娶不就行了？”星何想了想又道，“不娶小娘子不就一直能陪着我了，秋寅也说了他不会的。”
　　“遇到了真心爱的并且想和她相守一辈子的人不可能不想把她娶回家。”孟怀青转头问解秋寅，“解兄你说是么？”
　　“……”解秋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不能“娶”男人。
　　“秋寅……青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星何问他。
　　“我……如果‘爱’上你，我会和你成亲，我没有想要娶回家的小娘子，因为我已经先……想要你了。”
　　想要就是喜欢，解秋寅的意思是这个。
　　“我是男的，怎么可以和男人成亲？”星何奇怪，“成亲的都是一男一女的……而且，我不会‘爱’你呀。”
　　他的意思是不知道什么是爱。
　　“是的，成亲都是一男一女，这是你见到的，成亲当然也可以两个男人，并不是只有男女才可以成亲，只要相爱就可以。”解秋寅笑，“你不会‘爱’，我也不会，但如果真到这一地步，我们是可以学会的。”
　　“不成亲不可以么？不娶妻生子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
　　“嗯。”星何道，“比起这个，我更想和秋寅在一起，去很多地方。”
　　可是，将来的事确实谁也说不准，今天解秋寅这样说，那明天后天，后天的后天呢，还会这样么？
　　那秋寅有一天有了妻儿，不要他了不和他在一起了怎么办？
　　这个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该怎么办？
　　星何回房睡觉，他心情不太好。
　　一遇到想不通的问题就只能钻进被窝睡觉逃避现实。
　　解秋寅也是无奈，孟怀青这是在逼他逼星何把这个问题想清楚。
　　在人间，男女人伦才是正统，断袖分桃终是异类，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和星何在一起么？
　　他当然愿意并且毫不在意这种正统异类之分，娶妻生子是大多数男人的归宿，但不是他的归宿。
　　解秋寅跟着回房，星何一如往常睡在里侧，他解衣上床，将星何搂进怀里，他知道星何肯定睡不着。
　　“你醒着，我就和你说说这件事。”解秋寅伸手轻轻扒拉星何的头发。
　　“……你会不要我了么？”星何一下子哭出来，“你说过要带我去很多地方的……我不想你不在乎我不觉得我重要了……我害怕你要你的妻子孩子不要我了……”
　　“不要太过分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解秋寅给他擦眼泪，“你觉得我和他们一样么？”
　　“……和谁一样？”
　　“你遇到的人间的人。”
　　“我没有认识很多，不知道。”星何摇头。
　　“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
　　“在人间，男孩子长大了就要娶妻，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男人和女人成了亲拜了堂，然后生儿育女，男孩子成了‘阿爷’，女孩子成了‘阿娘’。”
　　“儿女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继续生儿育女，阿爷成了‘祖父’，阿娘成了‘祖母’。”
　　“再有一天，祖父成了‘曾祖父’，祖母成了‘曾祖母’。然后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死亡，结束一生。从生到死，走完人该走的一生。”
　　“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可大多数并不能代表全部，总有些人一生未娶一生未嫁，他们独自活着，可以用别人成家生儿育女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逍遥自在，他们为自己活着，充实又快乐。”解秋寅笑，“我就是这样的人。娶妻生子对我来说毫无必要，我不会这么做。”
　　“那要是有一天你有了娶妻生子的想法呢……”星何哭着问。
　　“安演，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如果我要成亲，那也是和你，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那你‘爱’我么吗？”星何问。
　　“我还不会……”解秋寅如实道，“慢慢来，也许有一天我就会‘爱’你了呢。”
　　“……成亲了是不是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星何又问，“你就不能娶其他的小娘子然后有很多孩子了，只能和我在一起，是么？”
　　“是的。”解秋寅很认真，“成亲是最重大的约定，谁也不可以反悔的约定。”
　　“……那，我想学会‘爱’你，我想和你成亲，和你在一起。”
　　“嗯，不急，慢慢来。”解秋寅笑，“所以不要再不开心了，好吗？”
　　“我……除了武功，什么都不太能行，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星何又开始担忧，“我害怕我学不会……”
　　解秋寅闻言却是突然的沉默。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多愁善感啊……
　　“不怕，我们有很多很多时间，我相信你能学会的。”
　　“……你要是先会了，可以教教我么？”
　　“嗯，可以。”解秋寅抱紧他。
　　星何得了承诺，心里的郁结散开了不少，他被解秋寅抱着，仿佛就不那么害怕将来可能发生的事了。
　　“……秋寅你不要骗我啊……不要骗我……”星何呢喃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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