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

作者:易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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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情天地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遇见申屠的那一天,邬铃已经被黎关冻得看不清洪途大堂上的金字招牌了,迷离颤抖,摇摇晃晃,所以申屠的温暖可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永远不会被忘记。还有他不经常露出的笑容,高大得像个骆驼的人,有着孩子一样的笑容,眼睛黑洞一般有些骇人,却在眨眼间袒露纯真与简单。
      在这洪途之上,多少人为了这样强大又稚纯的结合着了迷,不怕丢了性命。而他也就这样至情至性地和她们一起离开了……徒留下她。
      习惯性忽略这个并不远的人,一直在自己身边沉默的人,保持着自己认为安全的距离,却从没想过他是如何想的,甚至到他忽然消失……都没能,好好,告别……
      他已经不能再粘着她,不能认真地要她嫁给他。申屠的消失不太一样,一片一片抽离掉,就像拼图散落一般……邬铃伸出手,她想自己一定能抓住一片的!一片也好,至少和这一片说说话。
      “一片也好啊,一片也好……”邬铃不断念叨着,在什么都没有了的空间里抓,“我说不出来,申屠,我说不出来……我需要时间好好整理我想对你说的话,好多可笑的话,你爱听的不爱听的可能都有,可是需要给我时间,你这样走,我说不出来啊,你不要为难我……回来好不好?”不停地抓,像只小猫挥动着爪子拍空中的飞絮,连眼神里的好奇和无助……都像。
      奢极走过来,侧身握住邬铃在空气里不断挥动的手,也握住了她的慌乱,给她镇定和依靠。
      他不说话,他在微笑。

      邬铃看着奢极,好像不认识一般,忽然地一震!
      “我去求她!我去求杨怜惜!你等我,你等我!”向杨怜惜奔去,邬铃崩溃边缘的神经提示着她——
      下一个是奢极了。
      不能,不能!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邬铃之前所设想的一切都是徒然的!是什么让这一切都变成徒然的?
      终是挡不住他们做了这一切,遣散千千万万的灵魂,夜半芙蓉城已是空城一座。轰然倒塌的满珠山,随着最后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的失珠之体被踩烂在洪途之上,夜半芙蓉城中的芙蓉花枯萎殆尽,这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他们偶尔窦露的踌躇,邬铃曾想过他们是不是要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是瞒着自己的?又转眼去嘲笑多余的胡思乱想,就像她自己说过的,奢极送她礼物就像申屠谨七要娶她一样,可以当个笑话听,可是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笑着笑着,就开始不安。

      被拉住,邬铃不断要挣脱,已用了全身的力气:“放开我,奢极,求你,求你放开我啊……不要都来禁锢我,不要这么残忍……不要每一个离开的情节都让我是那个留下的。”失声痛哭,邬铃怎么也挣不脱奢极的手,绝望开始蔓延,第一次充满了如此沉重的无力感。催动自己的梵丝去制造幻象,让一切在自己的幻象中结束,可是她做不到,好像梵丝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听使唤。
      邬铃除了拼命摇头,拼命恳求什么都做不了……
      “黎关!黎关!你要是敢,你要是敢碰他,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会!”邬铃惊声尖叫,因为他看到黎关的手在攥紧,“我一定会!”

      黎关的眼神是复杂的也是冷酷的,可是他没有因为邬铃的尖叫而停止发力。
      一切不可逆转地发生了。

      “邬铃,好好听我说。”奢极笑道,“告诉你一件事,我用你的钱给你买了一所大宅子,就在西湖边上朝着梅坞的方向,来生你就住在那里吧。还有……其实你的钱不太够,让我搭进去足足十个洪途币。记得……十个洪途币!要还。”

      邬铃不知道是自己眼睛看不清楚了,还是奢极已经消失了,眼前只是一片血红。邬铃用手去摸,眼里流出的——
      是血。
      血滴在地上,湿了整片的土地。

      匍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邬铃不知此时界际山谷里升起的雾色在慢慢散去,有杂色的野花在山谷里随着潜行的风摇曳,解冻的溪水开始流淌,清澈见底里都是透明的小鱼,它们没有眼睛,但是总会有一天它们会生出眼睛,看一看耀眼的阳光。

      有人来到邬铃的身边,温暖的手在轻抚她的脊背,随后落在她的臂膀上,握住。
      这样的感觉太熟悉了……

      “师傅……”崩溃只在一瞬间,邬铃发丝凌乱的头撞在贺连的怀里,已没有了生息,彻底昏厥过去。

      白衣风动,贺连将邬铃抱了起来,迈步向界际悬崖走去。
      是时候送她走了。
      经世惆怅,无为痴惘,行走在天地之间流连不留恋,却何故生死多?有没有什么时候,这爱恨交错不必与人间正道交叠?让我们爱便是爱,只携手于无人处,细听落花春芜,又是一季夏至。

      “贺连,你真的决定了吗?”身后,杨怜惜的声音有微微的抖动,因为激动,等待了太久的激动。
      贺连没有回答,他立足,一动不动。
      “不是不是!我没有拦你的意思,你走你走,我只是……我知道,你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是不是?”杨怜惜双手摇动,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忽然害怕贺连停滞不前,杨怜惜甚至往前跟了两步,仿佛那两步是替贺连走的一样。

      贺连继续向前走。
      “师傅!师傅!不要再走了!花开了……就要开了。”雀薇跌撞着跑过去,跪在贺连脚下,拦住他的去路,“师傅,荼蘼花开了三瓣了,不能再走了,师傅。”
      贺连绕过了跪着的雀薇。
      杨怜惜不错眼神地盯着袖上的荼蘼,净白若月的花瓣真的开了三瓣,抑制不住的欣喜在她漂亮的脸上露出,充满了喜悦的红润,捧着自己的衣袖,手都有些抖。
      真的,这是真的,当初自己发现贺连因为邬铃和自己起了冲突,就有第三瓣荼蘼花开,后来贺连为邬铃挡下了阎君的攻击,命悬一线,那时杨怜惜看到了……第四瓣花开了!这竟是真的!原来……让这荼蘼花开,让苍穹之下一切情缘皆断,就是要荼蘼钟情之人为她而死。只要这样……她杨怜惜和阎君遥牙就会是这世上最后一对有情人。
      而现在,这样的机会来了,自己的袖上荼蘼在慢慢舒展,也就是说,贺连为了邬铃,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现在抱着邬铃走向界际,是送她去往生吧?这没关系!完全没关系!只要荼蘼花开了就好……邬铃死不死不重要。杨怜惜充满焦急和喜悦地等待着。

      界际开始有人尖叫,咒骂!他们也将这两件事很快联系在了一起!
      “姓贺的!你们这群收魂师无情无义也就罢了,你们千百年造了这么多孽,把我们关在这里,现在你还想为了这个丫头而死!毁了我们所有人,毁了三界!果然无情天地就是你们的天下吗?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阎君,人圣他们怎么可能同意你们这样胡作非为?”还没有从界际离开的人群中爆发着一阵阵骚动。
      贺连没有说话,前进在继续。

      “贺先生……”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贺连没有回头,但是他认得这个声音,这个人是他在三百年前收的魂魄,这是一个鸡儿山白鹿书院的先生,他求的事情很怪,他请求让自己的书院免于一场匪患焚烧。
      “为了一栋建筑,你要做这样的牺牲吗?”贺连当时问。
      “这不是一栋建筑这么简单。”先生笑道,“没有一种教化来自虚无的空想传承,就像没有一种感情来自想象而就能天长地久,我们总是需要真实的东西留在眼前,摸得到看得着时时给予我们震撼,才能受教于此,先于形而再得意。”
      贺连想,他受教了。

      “贺连先生,在下不会劝你不要放弃你自己的生命。”教书先生道,“只求你听在下说一句话。”
      贺连停住脚步。
      “你怀中之人若能得你之情,想来定是重情重义的人,你现在牺牲自我的选择未必如她所愿。”教书先生道,“何不等她醒来,让她来做选择?或许她并不愿意您为她而死。”
      话没有说完,教书先生已经凭空消失。
      杨怜惜道:“不阻拦你们是因为我已经找到彻底毁掉你们的方法,不是我心慈手软,所以你们最好老实待着,还可以最后看看山谷里的美景。”
      贺连没有说话,抬步继续向前。

      人群中又开始传来谩骂之声,却始终没有人再敢跑来阻拦。每个人都看出来贺连的坚决,没到最后关头,自己犯不着跑出去当出头鸟,他们还可以期待阎君的出现。
      然而阎君并没有像他们所期望的出现……直到贺连走到了悬崖边上。这给了杨怜惜莫大的欣喜。难道,难道遥崖也是在等待这一天吗?如小女儿般羞涩,杨怜惜紧紧握着手里的衣袖,看着荼蘼花的最后一瓣——第五瓣似乎有了一点松动。

      贺连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这个颜色他不是很喜欢,他觉得有点碍手碍脚,可是邬铃喜欢,邬铃觉得这样才有传说中神仙的气质。
      “他们其实穿的很普通,什么颜色都有。”贺连说神仙们。
      “反正他们穿什么凡人也不知道,何不想得好一点儿?”邬铃笑道。

      轻轻把还没有醒过来的邬铃抱在怀里,坐在悬崖边上贺连微笑着去吻她的额头:“邬铃,你看,界际的花儿都开了。”
      雀薇爬过来抓住贺连,怕他直接将邬铃扔下去,又怕他将手中握着的自己的辞尘抓碎,那样一切都晚了:“师傅,师傅,雀薇不劝你为苍生,苍生与你我何干?苍生可曾为了我们?可是你真的要想想师姐,留她一人在无情天地,她要怎么样生活下去?便如你我都待过的洪途一般吗?师姐要毁掉洪途,你却为她创造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洪途,这样活下去又什么意思?”
      贺连一笑:“她会不记得的,不用担心。”
      雀薇无语,确实,天生盲者不知色彩便习惯于黑暗,师姐将出生在一个无情天地,又怎会知情是何物?又哪来的烦恼?
      慢慢松开紧抓师傅的手,雀薇现在不舍得的是她师傅。几乎和程荼在同一时间认识的贺连,看着他如此辛苦地一路走来,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呢?
      “师傅……”靠在贺连肩上,雀薇泪如雨落。
      贺连微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别哭了,拿到你的辞尘了吧?走吧,师傅看着你走。”
      雀薇点头,恭恭敬敬地跪好,俯首下去,久久不起。
      轻轻去整理邬铃凌乱的发丝,雀薇看着邬铃苍白的脸,心中一阵绞痛,可她真的好羡慕邬铃,就算就要出生在无情天地了,邬铃带走的却是这世间最深的情。
      贺连也看着邬铃,眼神中都是宠溺。
      忽然……雀薇整理着邬铃发丝的手快速移动,准确地抓住了贺连拿在手中的辞尘珠,师傅的辞尘眼看雀薇就要得手了!她就要能阻止贺连了……
      然而辞尘没有拿到,荼蘼之光骤然而来。
      杨怜惜始终注视着这一切,她不允许有人破坏她唾手可得的希望。这一击会要了雀薇的命,她在荼蘼之光面前太渺小了。
      来不及做太多的反应,怀中抱着邬铃贺连无法正面迎击,本能地用背去挡呼啸而来的荼蘼之光!
      在雀薇的惊呼中,贺连口吐鲜血。
      温热的血打在邬铃脸上,落在睫毛上,晨光依稀中她幽幽转醒……

      “师姐!师姐你醒了!”雀薇惊喜道,她在做最后的努力,“快劝劝师傅,他不能……”
      话,雀薇没有说完!她已飞身掉下界际悬崖,被贺连灵力所控,雀薇不由自主直落了下去。
      三千梵丝,飘在谷中,丝丝粉碎……
      “你干什么?”邬铃挣扎下来,推开贺连,探身在悬崖边上向下不断寻找,只是雀薇已不见了踪影。她没看到贺连回望众灵魂时冰冷威胁的眼神,若敢说破,魂飞魄散!
      杨怜惜一笑。

      “为什么把她推下去?”邬铃转身拉住贺连,尚有些站不稳。
      贺连面色沉静:“洪途已毁,你已经完成了和阎君的约定,收魂一族自然都去往生了,雀薇也不例外,而且……咱们也该走了。”
      回望周遭,邬铃看到的是一片沉寂的灵魂和站在不远处的杨怜惜甚至她身后的黎关。
      ”不必看了,走吧。”贺连伸手携住她,一同走向悬崖边上。
      跳下去,一切都重来。
      贺连笑着,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到任何的不妥,邬铃憔悴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个笑容:“师傅拉着我。”
      贺连点头:“好,你跟好我。”
      紧紧拉住邬铃的手,贺连纵身一跃已将邬铃带下山崖,飘忽如鹰击。坠落间有深情的相拥,而松手……只在一瞬间。艰难得好像断开自己的手臂,断开的还有自己的心,自己的血脉,自己的生命,从此永别,相见……无期。

      然而,贺连松开了邬铃的左手,邬铃却没有松开他,右手已紧紧拉住贺连胸前的衣襟:“我听到了雀薇的话,她让我劝你,不管你想一个人回去做什么?都不行!你说过……我们不分开。”下降的过程变得漫长。
      贺连剥离不了邬铃的梵丝,解除不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和命运,咆哮……无声在心里,贺连感到深深的恐惧,将邬铃抱紧,握得更紧的还有自己手里的辞尘珠。

      重回崖边,几乎是在邬铃的带动之下。
      杨怜惜的目光已捉摸不透,看着邬铃:“你……回来干什么?”
      邬铃挽了挽头发,神色已从容:“我?你问的是我?难道……不应该是我们吗?”
      杨怜惜语滞。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又忽然安静下来,黎关正在看着他们。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邬铃竟然径直走到了黎关面前:“黎关大少,我们之间是否有事未了?”
      黎关一贯的冰冷脸,点头。
      没有继续说话,邬铃已率先向着一片空场走去,黎关随行。

      对于这样的争斗,杨怜惜乐见其成,最好不由自己动手,黎关能解决了邬铃的麻烦最好。当然,除了邬铃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目标,杨怜惜的目标是贺连出手,是荼蘼花开。
      恼人的荼蘼花绽放的四瓣已被杨怜惜好好地掩藏起来了,现在……她要做的只是等邬铃陷入危险,等贺连为救她而死。
      这是多么残忍的等待。

      邬铃从来都不是黎关的对手!但好像今天有什么不同。一经交手,邬铃觉得今天的自己不太一样,仿佛怀中三千梵丝只在一日便有灵里运化的飞跃,对自己的助力之高,简直超乎自己的想象。或者是哀兵必胜,邬铃出手越来越急,黎关已从从容应对逐渐失于应付。
      不过一个闪身,邬铃手中光彩一闪,直取黎关心口,晶白梵丝应声而出,跟着梵丝一起迸出的还有黎关的辞尘,拿在邬铃手中,熠熠生辉。
      黎关跌倒在地上,头上都是汗,却忽然笑了。邬铃第一次见到黎关笑,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杨怜惜出手。
      贺连亦出手!
      杨怜惜心中窃喜,只要贺连阻止自己,一切可成!然而贺连拦阻的竟是邬铃:“杀不得。”
      邬铃看着他师傅,轻轻摇头:“非杀不可!”
      贺连拉住邬铃的手:“你难道看不出,他与你斗未尽全力?让他去入轮回吧,不在杨怜惜身边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惩罚,比死还难受。”
      “尽不尽全力是他的事,杀不杀他是我的事!他必须死!他不死,对我来说对你来说都是最大的惩罚,杨怜惜是罪魁祸首,他就是刽子手!”邬铃眼已血红,手中用力,灼灼辞尘应声而碎,散落而去。
      黎关魂离,无声飞散……
      所有在场的人和魂皆惊,死一般沉寂。

      荼蘼之光一裹而来,邬铃霎时全无抵抗之力,被裹挟起重重摔在地上:“贱人!我有心放你,你却杀我黎关!今日必要让你死在我手里才罢!”目赤似火,杨怜惜已恨极!黎关终是随了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现在,黎关死了,杨怜惜感到了真切的痛楚。
      荼蘼之光何等锋利,在众魂的惊呼中,邬铃不断在光束之中扭转,似乎被扯得就要变形一般。

      一切都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你放开她,一切随你所愿。”将辞尘放在手中,贺连慢慢握紧。
      荼蘼花瓣,微微抖动。
      所有的人都傻了,他们在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但是有一个人没有,邬铃在荼蘼之光中翻滚揉搓之时仔细思考着这一切,明白的不明白的在脑子里刹那串联起来。
      邬铃明白了,荼蘼花开,情事了。而能让荼蘼花开的,是那个爱上荼蘼花的人为着自己而死。
      可贺连不能死!绝不能!
      被兴奋滴杨怜惜忽略在身后,邬铃咬住牙飞身而来,她要阻止贺连。
      邬铃做到了!可当她抓住贺连的手时,有人打穿了她!

      荼蘼之光击穿了邬铃,她的三千梵丝,还有她的辞尘珠。
      一切在当结束时结束。
      听不清师傅在跟她说什么,只能感觉他再也抱不住自己的臂膀,那样不真实……
      原来……魂飞魄散魂是这样的感受。
      原来消失并不是很难过,还有一些轻松。

      邬铃想,趁着她还没有完全消失,她得和他告别,真好,这一次留下的不是自己……可是为什么好难过,好想再让他抱抱自己,好想能在他怀里贪恋一下那样清洁又温暖的气息,好想再和他看一次日升,看一次日落,看一看月沉海翻滚的红尘……
      可是,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她已看不到贺连了。
      他在哪里?在魂飞魄散的过程中,原来是看不到的吗?是瞎的吗?
      不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清楚,包括站在身边一脸不可置信的杨怜惜,和不断嚎叫惨呼的灵魂们,唯一看不见的是师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师傅,师傅呢?刚刚还在这儿……

      时间……这里有时间这个东西吗?分明是糊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自己还是看得见自己的手,还摸得到粗糙的沙砾。
      杨怜惜在和谁说话?自己吗?
      “你走吧……既然他这样选择,我也算圆了他的心愿吧。”杨怜惜扔了什么在自己面前,这个圆滚滚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好眼熟。
      “你的梵丝我收回了,带好了你的辞尘珠,走吧。”杨怜惜站起来道。
      “我的辞尘珠?”邬铃想,“不是碎了吗?”
      “我也是在荼蘼之光击入你的身体时觉得不大正常的,你的梵丝不像是你运化出来的,里面有灵魅之惑,当然,里面的辞尘也不是你的,是……你师傅的。至于他什么时候换的,我便不知道了。”杨怜惜站起身,离着邬铃稍远的地方看着她。

      嚎叫已渐渐停止,杨怜惜欣赏着一众灵魂的消失,感觉着天地变得清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原来,荼蘼的传说是真的,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袖子上荼蘼花已全数绽放,正是雪白轻盈,美不胜收。
      “那是什么花儿?真好看啊。”邬铃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杨怜惜面前,因为站不稳,差点带到了她,“姐姐,你把它送我吧,送给我好不好?”
      面对神志已不清醒的邬铃,杨怜惜有些无奈。杀也没必要杀,甩也甩不掉,她现在抱着自己的腿,不断扯着自己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放开这朵已经是普通刺绣的荼蘼花儿。

      “好了,好了,给你便是,反正这天地已变,我要它也无用。”杨怜惜一笑,将衣袖扯了下来,塞在已经疯癫的邬铃手中。她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她窥了已是凡人的邬铃的想法,那里混沌一片,是的,她疯了!疯了……
      “哈哈,好看,真好看。”邬铃站起来,三步一跌倒两步一伏地地走着。

      邬铃走后,杨怜惜看着天空,现在的天空是灰白色的,这颜色有些像……她和遥崖刚刚临世的时候,她真的回到了最初,他们相爱的时节。
      再回首,远处依稀有个身影!再不似山峰,是他健朗的身姿,微笑间温文尔雅。
      “怜惜。”他这样称呼自己。
      “遥崖!遥崖,是你吗?”杨怜惜已不能控制自己,飞身扑了上去,落在他怀里,陌生又熟悉,这一别……已是数千年。
      “是我,我回来了。”遥崖笑如清风,将杨怜惜抱在怀中。
      “再也不离开我了对吗?”靠在他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都是这么悦耳。
      “当然。”低头去寻朱唇一点,她惊世的面容一如从前。
      相思苦短,洪途路长,他们竟是走到了,无论踏着怎样的血腥,踩碎多少无奈,都没关系,能等来这样的相拥,有什么关系?
      “我就知道你只是迫于三界之规,你我相爱长久,你怎么会舍得?”杨怜惜抬起头,迎上他的唇。
      “嗯。”遥崖点头,两相碰触,唯见相思。

      “他怎会不舍得?他当然舍得。”远远走出的人是邬铃,其冷静上已不见疯癫,看着却越发疯癫。
      “你!”杨怜惜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是我啊。”邬铃一笑。
      “你回来干什么?”杨怜惜离开遥崖的怀抱,迎到邬铃面前。
      “回来看一个笑话,回来告诉你真相。”邬铃道。
      “哈哈哈哈,都到这个时候了,真相,还有什么真相需要你告诉我?”杨怜惜笑着,却不自觉窥视邬铃。
      邬铃用手梳了梳乱七八糟的头发:“你自己不明白吗?”用手指了指站在稍远处的遥崖,邬铃道。
      杨怜惜回头看了看微笑自若的遥崖,回身看着邬铃:“你什么意思?我饶你你就快走,再在这里自说自话,我就让你走不了。”

      邬铃摇了摇头:“我走到哪里去呢?阎君都在这儿,我也往生无处啊?”
      “胡说!遥崖回来了,自然有人接替他成为新一代的阎君。”杨怜惜回头看着遥崖,征求他的证实,她有些紧张。
      “是的。”遥崖笑道,“新一代阎君叫做南杨,正是带天命而生。”
      邬铃哈哈大笑。
      杨怜惜有几分恼:“你笑什么?”
      “我笑阎君也说起谎来了。”走到杨怜惜面前,邬铃伸出手,“把我梵丝还我。我给你看一件事情。”
      杨怜惜有些迟疑。
      “哈哈哈,杨怜惜,你不是看的勇气都没有吧?”凑近杨怜惜,邬铃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得和我一起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扯过杨怜惜拿在手里的梵丝,邬铃伸手展开一抹光彩。
      “邬铃!”撤去灵光的是遥崖。

      “哼!”邬铃呛出了声,“阎君啊,您这样可是做贼心虚啊?!”
      杨怜惜觉得愤怒,自己和遥崖怎么容得这么一个小小的凡人一再出言挑拨?
      抓住杨怜惜扬起的手,邬铃丝毫不相让:“若是他再拦着我给你看真相,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你看好了!最后一对有情人?当真笑话!”

      遥崖这次并没有阻拦,画面展开的效果十分清晰。
      这里秋叶秋草,视线经过还魂门,一路向前经过黄泉路、奈何桥一直到了阎君殿。
      座上,遥崖端然,威严飒飒。
      站在殿下的是邬铃……
      他们在说着什么。
      邬铃的一再请求,继而长跪不起,可是遥崖始终未允,毫无表情的脸和厌烦的口吻,最终邬铃被轰了出来。

      “所以……你为什么又来了?”杨怜惜看着遥崖,她能分辨得很清楚,邬铃给她看的是已经发生过的,真实存在过的事情,遥崖没有答应邬铃的请求,来和邬铃演一场蒙骗自己的戏。

      “哈哈哈。”邬铃大笑,“这还用问?因为天地变得无情,无数灵魂毁于一旦!阎君遥崖他失职了,他来是为了勘察现场,回去……写报告的。哈哈哈……杨怜惜,枉称你是不入三界的圣者啊,难道你就不知道,他早已无心无情,便是有!你这许多年所作所为已将他的情消耗殆尽了,一丝不存了。最后一对有情人?天地无情,谁还能做最后一对有情人?阎君现在这一片虚情假意,你领受得可快乐?还是,你就愿意这样被哄骗着过下去?”
      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杨怜惜,邬铃的眼中都是笑意,偶尔流转的苦痛是能逼疯人的真实和不留半分余地的决绝,贺连……为了她选择了与这有情的人世一同消亡……

      “遥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杨怜惜回过头来,抓着遥崖的衣袖,“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信。”
      遥崖叹了口气,脸上已是冷面:“邬铃说的是真的,我早已断情。不过,你若是愿意,咱们可以生活在一起。我刚才说的也不都是假的,终究你为我做了这么多错事,我也是有责任的。”
      说罢不语,遥崖看着杨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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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无情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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