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云来

作者:夜未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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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见众(五)



      九天揽月台上。

      目送沈欺离去,蔚止言不着痕迹一摇折扇。扇下拂过一缕无形无影的风,唯有他能感知,静悄悄地缀在沈欺身后。

      这才算得上放心了些,收回手,冷不丁撞上一对满含热切的眼睛。

      夙饶紧盯蔚止言,那眼里没有别的,只有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那个梦中人还真找到了?原来不是你瞎编的吗!”

      蔚止言那个传遍他们师门的“梦中人”的说法,虽然听起来是有模有样,但那不是蔚止言根据一个翡翠白菜摆件编出来的吗?!

      今日一见那位沈公子,白发,碧瞳,不得了了——这不就和蔚止言的那个梦中人一模一样吗!

      所以夙饶看到沈欺的第一眼,他登时震惊了。

      在此之前,夙饶和蔚止言的另外两个师兄一致认为,蔚止言说的白发碧瞳的梦中人,一定是纯属虚构,只是蔚止言的瞎说而已。

      这天猛一下子看到了真的,夙饶就好似变成一个不信神魔的凡人,突然见到了只觉得存在于话本故事里的神仙妖魔,神思被剧烈地冲击。

      其实早在群仙试的时候,由于沈欺的拘灵被蔚止言收走,使得云澜府在场的神仙目睹了沈欺露出真容,其中就包括了上官留意。

      上官留意一见沈欺,惊叹其人形容艳绝之余,不约而同想到了蔚止言这个梦中人的事情,火速地给夙饶共享了第一手的八卦。

      但,上官留意描述得再夸张,也不如夙饶亲眼见到来得震惊。

      换成别人还没有这么震惊,师门里的八卦,那是必须要一起震惊。本着这个念头,夙饶火速地给另外两个师弟共享了第一手的八卦。

      没过几下,夙饶就收到了一连串加急信令。

      来自他的另两个师弟也就是蔚止言的另两个师兄,催促他速探速报,务必打探出这个八卦的全貌。

      ……没错,夙饶当着沈欺的面收到的那几道急信,里面便是些这样的内容。

      而在读完信后,夙饶表情变化,那是心急火燎,急于找蔚止言打听他和他那个梦中人——也就是和沈欺本人之间的故事。

      所以难得地,沈欺这回的预料失去了准头:夙饶需要单独要找蔚止言说的事情,全然不是他想的那样,牵扯重大的仙界机密。

      而是直观的,单纯的,八卦。

      夙饶:“人我都看见了,你老实交代,别想蒙混过去了啊。”

      蔚止言笑着,承认了:“当时是编的,现在却也是真的。”

      那个白发碧瞳的说辞,固然是他照着翡翠白菜的样子编出来的,有这样一个人,也的确是真的。

      “啧啧,啧啧啧。”

      夙饶顿时露出个看破一切的眼神。

      “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转了性呢,大老远的让我过来给你跑一趟,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就在刚才,夙饶还纳闷儿呢:“晁仙使的态度是挺过分,你平常也不是别人说了你,你就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啊。”

      天知道,夙饶这位师弟,脾气已经修炼得平静到让他们觉得咋舌的程度。

      不管听到什么样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蔚止言都能一笑置之。夙饶有理由相信,哪怕有人当面直截了当地说蔚然君不过是徒有其表,蔚止言也能心如止水——当然,毕竟蔚止言有着一个仙尊的名号,还没有哪个神仙可以如此的不顾情面。

      固执冲动如晁仙使,也只敢拐着弯地用激将法,没那个胆子直言不讳。

      奇了,夙饶有生之年居然还能有见到蔚止言生气的一天:“今天怎么回事,晁仙使说的哪些话把你给惹生气了?不过确实吧,我觉得他说的哪句话都是挺过分的。”

      蔚止言依然是笑:“那位仙使说的,我并没有生气。”

      夙饶进行一个自由解读:“哦,那就不是因为说了你,是他说了别人你才生气的。我想想……对,他怀疑沈欺的那几次,你是不是为了这个?”

      蔚止言含蓄道:“倒也称不上生气。”

      夙饶:“是是是,你没生气,你只是笑里藏刀,早就安排好了让我把流真的仙印送过来,一下子吓死他们而已。”

      蔚止言:“‘笑里藏刀’这个词,似乎不应当用在这种地方吧。”

      再说了,他请夙饶送来首执仙官的仙印,那也绝对没有存了惊吓谁的心思啊。

      “……”夙饶有这么简单就相信蔚止言才怪了。

      他们这几个师兄经过多年相处得来的观察,蔚止言有个信条,或者说恶习:任意可以有办法假借他人之手完成的事情,他自己就绝不多露一次面;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从来不要将自己置身事内。

      对待难解的困局找上门来,那也是一样。

      提前算出困局里面最难的部分,要解,他就只解最难的这部分。

      至于解法,不一样的人和事,有着不一样的应对。但是相同的,先剖析出最痛的痛处,盯住了要害,再找到要害对应的那个克星,那样就可以了。

      别问夙饶为什么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呵呵,呵呵呵,他被蔚止言喊到这忘忧都来,不正就是蔚止言这套解法的其中一环吗。

      只凭巧合,百里族和方寸司便要给沈欺安上难听的罪责,要说两方领头的人物,那分别是百里仙主,连同晁仙使。

      百里仙主恪守礼节讲究辈分,痛处在于面子,那就请来他最敬重的叔父九十九晓仙,外加一个能把他气死的叛逆儿子离煜;晁仙使顽固不化因循守旧,痛处在于规矩,就指使夙饶去方寸天拿到首执仙官的仙印,用最规矩的手段压制晁仙使的满口规矩,杀人一个百口莫辩。

      就这么不费力气,只隐在幕后,却作掌局之人,使百里仙主和晁仙使通通地闭嘴知罪了。

      这样猛地回头一看,夙饶怎么看怎么觉得,蔚止言是把他当成一个跑腿,还是一个既要动手又要动嘴的跑腿——没错,再仔细想想,他看不惯晁仙使的古板,肯定会直言不讳把晁仙使大说一通然后把人气走,也像是蔚止言可以提前预料到的事情。

      无论换成另外的谁来当这个跑腿,都起不到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搞不好,这才是蔚止言今天给他传信请他办事的真正理由。

      ……蔚止言这是,请人办一次事,就非得把人利用得淋漓尽致是吧。

      夙饶默默地,拳头硬了。

      鉴于之前蔚止言帮着查清了歆州的凶案,夙饶倒欠对方一桩人情,也因为他此行还肩负着替师门打听八卦的重要任务,夙饶勉强忍了。

      于是勤勤恳恳地继续八卦:“就你那次去人间突破悟境,结果不知道从哪里给带回来一把断弓,那个就是沈欺身上背的那把,我应该没看错吧?”

      “等等……等等。”

      “你……你当初去找参天星落,不就是为了补那把断弓?我就说了!搞半天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才非要把弓给补好的?”

      夙饶一句三叹,蔚止言没怎么应话,笑了一笑。

      ……这就是全都说中了的意思了。

      夙饶由衷感叹:“你可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这一下子,他却说不上来了。

      夙饶看到沈欺的第一眼,瞧了一眼,惊了一下,那是震惊于蔚止言白发碧瞳的梦中人居然真实存在。

      又瞧一眼,愣了一下,则是因为他看到了沈欺背的乘愿弓。

      那把弓、那个样子、那个颜色。

      那不是……??!

      沈欺带在身上的那把弓,夙饶见过几次,不会认错的——是在蔚止言的别院,夜来风雨,曾经有一把弓,被人放在临湖藏室,在窗前的一只檀木匣子里。

      就那样的放着,放了好几百年,连匣子都蒙上了一层浮尘。

      至于为什么,银弓明明是放在一只蒙尘的匣子里,而在往后的几百年里,匣子都未曾打开,夙饶却见过它几次。

      因为在它被人修好,放进匣子里以前,它还只是好几截的,折得不成样子的一捧断弓。

      =

      多年以前,蔚止言遇上一道屡勘不破的悟境,因着师父清殊上君的提议,去到人间历练。

      历练不过多久,蔚止言回到了仙界。

      比起夙饶他们预估的时间,蔚止言的历练委实结束得迅速了些,历练回来的蔚止言,表象也与下凡之前没有什么变化,看不出历练了一些什么。

      他们这位天赋超然的小师弟惯是平稳,心如一池静水,不起波澜,便是可以将一切隐伏于水面之下。

      换言之,但凡蔚止言不想透露的东西,他们谁都别想从哪里看出个一二。

      蔚止言前往人间的历练究竟去的哪里,见了什么人,遇了什么事,很快成为一个师门未解之谜。

      夙饶他们猜来猜去猜不出个名堂,渐渐的却是察觉,回到仙界的小师弟,仿佛是有哪里变了。

      变在哪里,让他们说个清楚,又没有一个人可以罗列完全。

      要说最明显的一个变化,或许是修炼。

      从前的师弟,修炼时一贯的稳妥,挑不出差错,就连悟境停滞这样的事情,都能从容自在。

      而在他重回仙界后,变成了不留余地,不舍昼夜。

      蔚止言的悟境停滞千年之久,真正地破开,却以一个令人骇然的态势,竟只在一日之内,突破完全。

      悟境一破,蔚止言的修行一跃而起。然而只见他是愈发沉浸于修炼,已无日与夜的区隔,简直像是要把从前往后的所有心血倾注其中。

      师父清殊上君不免担心,恐他道走偏激,过犹不及。

      不想蔚止言心壑之中,竟是殊为冷静。

      他是极为冷静地,令自己从一端走向完全相反的另一端。

      好比是不起波澜的水面,骤来急雨翻波,湖上悬停之舟突然地,有来一个非往不可的去向,一点非此不可的所求。水欲静,而后湖上之舟不止歇,不看风侵雨蚀,只为逆行水中。

      若说冲动,那是一味决然冷静的冲动。是一池静水,平静地观望自身的焚烧。

      清殊上君有话而来,半去,终是轻叹一记,无言离去。

      无论如何,蔚止言勘破神族悟境、修行大增,历练历出了效果,总归是件好事。

      师门上下几个师兄本该为此欣慰着,但是……但是!

      修炼之外,蔚止言便彻底地不对了。

      起初是夙饶发现,蔚止言不仅是一个人从人间回来,还带回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比如有一堆断弓的碎片,断成了好几截,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最开始的时候,蔚止言只是把断弓带在左右,修炼间隙的时分,时常地看着断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好似是什么也没想,全然专心地出神。

      过了不久,夙饶再见到蔚止言,就见着他师弟专程拿出一只檀木匣,把匣子腾空了,似乎打算把断弓的残片放进去。

      檀木匣是由既乌檀木打造而成,与蔚止言的法器衔云折所用的主材乃是同源——此种只生长于仙界的檀木,稀世绝品、万恶不侵。

      然则衔云折作为蔚止言的法器,其扇骨犹且只取了一品檀木,这整副既乌檀木打造成的宝匣,却被蔚止言用来置放一把没有任何作用的断弓。

      夙饶为之惊奇,百思不得其解。

      说实话,夙饶真的很难弄懂,几片断弓到底是有什么好看的,而且蔚止言那段时间除了修炼就只有对着断弓一看再看,真的很像苦情诗文里那种幽怨寥落的失心人。

      过了些日子,蔚止言似乎也觉得把断弓放进匣子里不大合适,停止了这种尝试——彼时的夙饶,尚且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后来有天,蔚止言去寻一块参天星落,夙饶才明白,蔚止言的停止根本不是停止——他是打算,先把断裂的弓给补起来,再把它完好无损地收进弓匣里去。

      那堆断弓残片有着不腐不坏的材质,放在人间还属珍奇,但是终究,那并不是一样蕴含灵性的仙宝神器。这样的死物,即使断成一抔灰尘,对神仙而言,修补起来也是很容易的。

      一个顺手的仙术,就足以做到。

      而蔚止言不晓得是计较什么,非要将那把弓完完整整地、不留痕迹地修好——令它的时间回溯,回到它还没有受到断裂,毫无瑕疵的时刻。

      这已经不是修补——是由里而外,彻彻底底的,“复原”。

      要想做到这样的地步,就只有借助一类名为参天星落的灵宝。

      便在蔚止言寻找参天星落之际,发生了一件震骇他们师门乃至方寸天的大事。

      想到这儿,夙饶不禁目露憎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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