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

　　“十一，我不建议你继续这样做。”
　　瞥见林光霁嘴角尚未擦拭干净的血液，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便已满身烟气酒熏，那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刚刚也说过，我们本可以直接告诉你，过去的一切究竟是如何，但现在的局势相当混乱，告诉你反而会害了你。”
　　“更何况，事情的真相到底会是什么，我们也是一头雾水，一时半会根本无从看清。”
　　“继续调查是无法逃避的，但十一，帮你的人不止是你身边的我们，害你的人也不仅是藏匿于黑暗中。”
　　“推开身边的人确实可以保全他们，但同样也只会让你自己的路越发难走，我说了不止一次，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林光霁：“......”

　　一路无言，将林光霁送回他所在小区，只是跟着人上楼，进入那间窄小又冰冷的房间，原本还有些不理解林光霁的蛇虺，忽地释然了。
　　他林光霁好像一生都在漂泊啊...
　　想要找寻一处归宿，却总会毁于有心之人，由此无法表达自己真实的所感所想，甚至为了伪装将自己的灵魂拆分成多个模样。
　　忍不住寻求温暖，靠近了又担心会连累他人，不靠近...怕是他已经撑不住了，连个能够诉说的人都不曾存在。
　　他没有疯掉真的是个奇迹了。

　　“抱歉，在车上时，说的话有些狠了。”
　　接过林光霁递来的热水，看着人儿从衣柜里翻出几件单薄的衣物换起，将那些血色系数投入垃圾桶，蛇虺止不住的担忧：
　　“没有过冬的衣物吗？床褥呢？”
　　“有的，只是在床下没有翻出来，取暖费好像也忘了交，我得去处理一下，再回来收拾房间。”

　　见他披上件单薄的风衣就要外出，蛇虺索性直接将手边床被展开，把林光霁裹了个彻底，重新扔回床上。
　　“这个小破屋子你还想住多久？”
　　“至少住到没有人想要杀我的时候吧。”林光霁淡淡道：“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出了X-12，给邻居造成困扰不说，我真赔不起。”
　　“在这里，我反而还是小区中最安定的一户人家了。”
　　“......”

　　夺过人手中的水电暖卡，蛇虺直接拨通了电话：
　　“故经理，X-12片域的供暖问题不打算解决了？”
　　林光霁：“？”
　　原来是暖气坏了吗？
　　“别给我说什么冬天无法施工的问题，本身X-12片域就临近隔离壁，居民的生活环境艰苦，ZT次域今年冬天更是严寒，你想让这边出现第一例在家中冻死的案例？”
　　蛇虺的笑容愈发阴森：“要不是我检查隔离壁时路过发现了这个问题，你们想拖到什么时候？X-12住户的命就不是命了？”

　　似乎电话那端慌张道歉，匆忙挂断了电话。
　　看着蛇虺紧皱的眉头，林光霁难忍笑意：
　　“是啊，X-12住户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也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麻绳总挑细处断。”
　　“但住到这边来之后，我才发现，因为金钱就是底气的来源。”

　　好似配合林光霁的演出一般，楼下适时的发生争吵，碗碟破碎声在耳边炸裂，根本没有任何阻隔。
　　“有钱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用担心自己想要学习某种特长所付出的金钱和时间，也不会因为没有帮家长做家务，或者衣服随便乱丢而发生纠纷，眼界自然也有的是机会去开拓。”
　　“穷苦人家的孩子，反而像是一张定期投资的彩票，被给予了野鸡变凤凰的期望，却连一间存有自己隐私的房间都不曾拥有，花费着更多的时间精力去学所有人都在学习的课题，泯灭了自己的天赋。”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枷锁之下，更不可能追逐的到。”
　　“就算是想要改变，想要拯救，终究也会被越拖越深，最后遭豺狼啃食的分毫不剩，骨骼都被齿牙打磨到光滑。”
　　“我恨透这个时代了，却不得不为了我爱的人们去拯救它。”

　　“会改变的。”
　　捏了捏林光霁那张小脸，蛇虺难得这样温柔：
　　“其他次域如何，我们无法干涉，但现在，我们已经有能力改变ZT次域了，不是吗？”
　　“我们都在等你回来，白毛小狐狸。”

　　“会回去的。”
　　将自己蜷缩起来，林光霁似乎安心了不少：
　　“至少，无论是哪重身份，我都已经有了一处归宿，大家也不会脆弱到一击即溃。”
　　“未来的路，就这样一直走到终点吧。”

　　......

　　大概是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蛇虺刚刚离开不久，小憩的林光霁便再度昏睡过去。
　　醒来，房间已经温热的正好，桌边堆放着该服用的药物，储存在保温饭盒的食物也溢出些许香气。
　　起身，发现热水壶中存放着温水，浴室里的热水器也早已烧好。
　　就连床下的过冬衣物被褥，也已经被悉数翻出更换完全，就算没有晾晒，也没有一丝闷捂的腐朽味道，不用想都知道是蛇虺告诉了兔罟自己的居住地点在哪里。

　　只是换下衣物，进入浴室冲洗掉身上残留的血腥气息，在一旁用于连接吹风机的插口下，一隐形摄像头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泛起红光。
　　林光霁怎么会注意不到，这个时间...倒是也不好再用吹风机了。
　　比起去损毁，林光霁反而更想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意料之外，走回卧室，背后的门框缝隙中也闪过一丝红光，在漆黑房间中尤为显著。
　　还有桌上的书架缝隙，穿衣镜有些松动的边框内，甚至是床头上方衣柜的把手内，竟然都藏匿了不该存在的物什，完全无死角的监控起林光霁无时无刻的生活。
　　能进入这间屋子的人有很多，做事不留痕迹的却很少，而且这般大的数量，看来是在休养期间就已经安装完毕。
　　那个人很肯定我没有死，甚至还会再回来。

　　回忆起近期手机内存在的种种异样，看来是有些小骇客蠢蠢欲动了。
　　姜雪晴？她没有这般变态的嗜好，就算是也已经对现下发生的诸多事情存疑，也没理由跑到别人家中安装隐形摄像头。
　　何况，每一处的藏匿地点都是经过精挑细算的，想必制作者的工艺更是精良，她又不懂机械的制造，要是委托郑副去做，多半也得被曾为刑警的他抓住一顿盘问。
　　那只大金毛...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吗。

　　看着镜中瘦削的自己，那个他们口中名为十一的孩童模样一闪而过，林光霁只觉背后发凉。
　　幻觉？倒不如说是记忆开始恢复。
　　因为受到了死亡的刺激？还是说...死亡之后，一切约等于重新开始，被压抑的记忆才有了一瞬喘息的余地？
　　“帮我的人不止是身边的他们，害我的人自然也不仅是藏匿于黑暗中，推开身边的人也只会让自己的路越发难走...”
　　“只能说这么多...吗...”

　　仿佛那黑影就在背后紧盯着自己一般，林光霁愁苦不已。
　　“明明才刚脱离棋子的身份不久，现在又要从执棋者的位置走向棋盘，除了以身入局，真的没有更好的解法了。”
　　“也是，值得回忆的事情越来越多了，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而且...他人也有他人的别样人生，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去不断干预，也不该在没有得到回答时擅执己见。”
　　“若是行不通...再度执棋便是，我还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容错率依旧可观。”

　　躺回床褥，林光霁抱着被子蜷缩起来，泪水渐渐打湿枕面：
　　“但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谁人都可以贪恋触手可及的温暖，唯有我不能...”
　　“我也不想...让那为数不多的温暖...再度从我的世界里消散...”
　　“满是黑白灰的万物...又有什么值得驻足的价值呢...”

　　坠入梦境，林光霁于镜湖之上瑟瑟发抖，被背后走来之人抱起，向着昏暗前路缓步走去。
　　“程队，你不该在这里。”
　　那张看不清面容的脸，或许只是因为辛辣的香水味，林光霁才能判定是程暮寒。
　　“我只会将你一起拖入深渊，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放下我吧。”

　　镜湖开始涨潮，林光霁堪堪看清，那幽暗湖泊竟然满满的都是鲜血，漫过了程暮寒的膝盖，爬上他腰肢，拖得人寸步难行。
　　“你看，程队，不出一分钟，我们都要被吃掉了。”
　　可程暮寒依旧不言不语，一昧固执前进。
　　“你会后悔的。”

　　缓缓闭上双眼，却听程暮寒说：
　　“不会后悔，因为...”

　　听清那句话的瞬间，四下宛若定格般，忽地破碎开来。
　　“程队！”
　　猛地惊醒，林光霁抓住衣领试图缓解窒息，却除了恐慌之外根本无从缓解。
　　“不行...绝对不行...要加快速度...打破局势...”
　　摸索出枕边安瓿，林光霁一饮而尽，将其摔在墙面：
　　“没有人可以相信，必须依靠自己...”

　　濒临失控般，林光霁那双血色瞳孔愈发明亮，晶蓝耳坠一瞬转为鲜红，他猛地回身抽出枕下匕首，将袭来之人钉死在衣柜。
　　直视那副狗狗化形，正是兔罟的手下，只是觉察到脸侧被划出道刀口的刹那，林光霁难忍笑意。
　　他还是因为程暮寒慌了神。

　　“你，怎么做到干扰我梦境的？”
　　见人面色恐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林光霁一转态度，翻了个白眼，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X，Re：On。”

　　无声的一枪，那人瞬间化为一滩血水，消散完全。
　　只是他的血液渗入脸侧划伤刹那，林光霁急忙捂住口鼻，却根本无从阻止涌出血液，脚步不稳栽下了床。
　　再度爬起，那双狐耳委屈巴巴的垂在人头顶，疼的生发颤。

　　自杀式袭击，看来他早就做好被杀死的打算。
　　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兔罟？明显是不可能的答案，那只小兔子就连这一个月的好机会都不曾下手一次，更何况他们也需要北极的存在以稳固咖啡花在ZT次域的地位。
　　蛇虺？说着是为敌人做事，到头来透露最多线索的不还是他，他也没必要让ZT总域蒙受损失。
　　猰犬？杨术？或者那条人鱼？根本就没可能。

　　还有谁能接触到咖啡花的勿忘并策反？
　　稚鬼？或者堕天使？
　　但这个血液...
　　林光霁一时间根本设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可能。

　　“程暮寒也没有什么不同，林光霁，不要再对他心软了。”
　　“不然，你身边因你受伤甚至死亡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艰难起身，似乎这份异样已经被觉察，雯突然现身身侧，将林光霁急忙扶回床上，忙碌着联系百手确认情况。
　　“到最后，很可能你都无法保全自己的。”
　　“绝不能到这种地步，绝不能...”
　　再难支撑体力，林光霁彻底昏睡过去，徒留雯焦急不已。

　　......

　　似是觉察到什么异样，本蜷缩于沙发中品味咖啡的兔罟手一抖，一声碎裂惊吓到了一旁工作的蛇虺。
　　“麻烦了...”
　　对上兔罟惊恐眼神，蛇虺更是眉头紧皱。
　　“发生了什么...”

　　话音未落，猰犬的电话应声响起：
　　“哎，你们两个快去十一家，他的助手来电话，说他被咖啡花那只狗袭击了，还是一击必杀，现在又昏迷了。”
　　“它已经让百手去确认谁干的这件事，但十一需要你们照顾。”

　　“一击必杀？”蛇虺震惊。
　　一阵恍然，兔罟登时愠怒了几分，勿忘化形也不受控，眼看着就要直奔哪里去厮杀，被蛇虺用蛇尾瞬间扯住，动弹不得。
　　“应该是九动手了，但看样子不是为了害十一，是教授的指令。”
　　“毕竟，我们都清楚，十一虽然醒了，但身体依旧孱弱的不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教授多半也是在担心他会在接下来遭遇不测，所以插手干涉了这件事。”

　　确定兔罟已经冷静，蛇虺默默打开了与墨铭的聊天框，编写着信息：
　　“我会和九确认，蠢狼你好好在总域呆着，时不时和姜雪晴他们打听一下程暮寒的去向，免得他又忍不住去找十一，撞破了他好不容易隐藏了这么久的真相。”
　　“兔罟，你带着桃夭去十一那边，随时告知我十一的身体情况变化，让雯快些回研究分部，免得有人趁虚而入。”

　　计划一经敲定，大家迅速行动。
　　蛇虺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一时间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干脆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墨特等，你还不死心吗？明显教授已经是默许了程暮寒的存在，我不觉得你想要强夺他的位置是什么好决定。”
　　听电话那端一阵沉默，蛇虺只觉失语：
　　“你的小十一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笨蛋了，不需要你步步紧跟着照顾，想让他成长，就得学会放手。”
　　“但如果你是想得到他的人，这句话当我没说。”

　　“蛇虺，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好好管理一下你的ZT总域。”
　　对方明显愠怒了几分，连言辞都犀利了不少：
　　“依照小十一的行事作风来看，他的下一步只会重蹈过去的覆辙，教授确实默许了这件事，但这也就代表着小十一绝对不会依照他的计划前行。”
　　“只是看到小十一死亡，程暮寒就已经颓废成那个样子，要是小十一直接把他推开，你的Dye还保得住吗？”
　　“堕天使一战，你们还有办法应对吗？”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墨铭，他十一想要怎么做，我觉得我比你要清楚。”
　　难忍笑意，蛇虺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野心用错了地方后，反而愚钝的可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教授折磨的谁都不敢轻易相信，心思别扭的都快缠成一股绳了。”
　　“可他为什么非要和Dye的人好好相处，而不是像控制心理学研究分部里的成员那样，让他们任劳任怨的信任自己？又为什么在明明能够轻松杀死安胜的情况下，非要死在他们四人面前一次？”
　　“现在安然无恙的他，为什么又非得去和程暮寒吵上一架，到头来还得被你安排的家伙再弄死一次？”

　　轻抿一口茶水，蛇虺已然看透其中问题，反而轻松了几分。
　　“别想着看透过程了，你永远猜不透他步了怎样一盘棋，对于我们来说，看结果反而更简单。”
　　“程暮寒是比你更适合留在他身边的人选，就算是你们依照教授的计划重逢，也只能向教授证明，他程暮寒更适合。”
　　“你若不信，那就友谊赛的时候试试看，墨铭。”

　　“......”

　　直接被挂断的电话惹得蛇虺捧腹大笑，连兔罟都吓毛了几分，炸着薄荷兔的毛发就闪现了回来。
　　“咦惹你笑什么！”
　　“我笑某些人太固执，倔驴一样，明明输得一败涂地了还不死心。”

　　掐着笑得有些发僵的脸，蛇虺从未感觉这样畅快。
　　“小兔子，你觉得为什么只有我们现在还能与十一有接触？”
　　“因为...我们的存在是十一成长道路上所必须的吧？”
　　这段时间与蛇虺的相触，兔罟也渐渐开始了解到那个教授究竟在折腾个什么劲，明明不想被查到就是把他们所有人弄死这么简单，不过他一声令下罢了。
　　“小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九其实有些地方蛮相似的，但因为你已经有五陪伴，所以教授才默许你们两个商量谁来照顾十一这件事，作为对你们的评判方式之一。”
　　“他知道他不好抓住你，但只要还掌控着十一，九就会乖乖认命。”

　　对上兔罟那双发光的浅瞳，蛇虺只觉他似乎有点小瞧这只兔子了。
　　“是啊，实验室里好几百号的孩子，只有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敲定在十一附近，后面的那些...死的死，伤的伤，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过的怎么样。”
　　“但我相信，当时十一前脚刚和我们闹掰，后脚就将我们救出，绝对是教授认可的结果。”
　　“不然，我们怎么能获得自由呢？”

　　“是啊，而且小狐狸的精神力已经因为他的队长发生变化了吧？”
　　回忆起蛇虺刚刚所说他们二人相见时的异样，兔罟也十分确信：
　　“这个应该就是教授想要的成果，但从小就跟在十一身边的九从来没有激发过。”
　　“教授可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他只想让十一变得完美，不是吗？”

　　“连小兔子都明白的道理，那个恋爱脑可一点都不懂啊。”
　　挥挥手将兔罟赶回去，蛇虺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
　　“又熬了个通宵，得赶紧喊岑黛回来顶两天了，有咖啡花的势力在，系狱一时半会也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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