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鼠猫】

　　从观景亭南望，便是朱雀门。

　　如今城门只微微开启，容当值官差出入，门外花车准备情形如何却不可见；城门内侧有守门军兵巡卫，又有开封府专人手持名单号牌，只等吉时一到，核准酒楼名号，花车便可一一进场，正式露面了。

　　从观景亭北望，是京城的主路御街。

　　眼下整条御街早已洒扫一新，行人禁行。街道两侧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厢军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维持秩序。人们摩肩擦踵，个个都想争个靠前的位置。像这样盛大的赛会，能占个头彩，先睹为快，即便顶风冒寒起个大早，也是值得的。

　　等待的时光总是叫人觉得漫长，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时不时地踮起脚尖向朱雀门方向张望。

　　约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只见城门那方，由兵卒抬了十八面披红挂花的牛皮大鼓出来，左右各九，分列城门两侧，鼓乐手一一就位；那城墙上头十几挂长长的大红爆竹似长练倒挂，火红一片。

　　此刻官方的每一个变化，都让看热闹的人们激动不已，这些变化代表着时辰渐近，好戏就要开场。

　　展昭居高细细审视，确定全局无甚疏漏，才收回目光，看看时间，只剩一刻。

　　朱雀门前已经有鼓乐手在稀疏地试音；燃放爆竹的军兵也站定位置；城头上零星飘落下各色花瓣，随风四散；人群阵阵躁动，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开场号令。

　　望街亭上，号令用的响箭早已就绪，点火的衙役在做最后的验看。

　　这样重大的场合，时间拿捏上不能有分毫差池，负责引燃的衙役也是头一回担此重任，不免有些紧张，手上微微发抖。

　　展昭走过去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别慌。”

　　那衙役朝他笑笑，口中应是，搓搓双手，心里一瞬间好似吃了定心丸。

　　展昭还想再叮嘱两句，忽听楼梯下方传来一阵“咚咚咚”细碎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清脆的声音由下传来：“展昭，你在吗？”

　　紧接着，人随声至，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衫的少年，快步走了上来，这人华衣翩跹，珍珠冠束发，一副富贵人家公子打扮。

　　展昭听见这个声音吃了一惊，一转头，与来人打个照面，不觉一阵头疼。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仁宗皇帝的亲妹、太后娘娘的掌珠——公主赵翎。

　　赵翎迈步上楼，就看到展昭身旁的号令响箭，一瞬间心思就被吸引了去，又见那衙役手里拿着火折子，开心道：“要放这个吗？我来！我来！”

　　展昭伸臂一挡，道：“……翎翎，你怎么来了？”

　　赵翎听他叫的亲切，并没有像从前那般，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行什么君臣大礼，仿佛自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个供板上的神位。心里十分欢喜，被他阻拦了也并不往心上去。

　　转而欢快的扑向栏杆，左瞻右望，笑道：“你们开封府可真会找地方，他们说的对，还是这里看的最清楚。”

　　展昭来到长窗一侧，向下一瞥，果然，亭子下面多出两个陌生人，正与亭下守卫低声叙话，应该就是赵翎口中的“他们”。

　　观这两人身形、举止、便知是禁军中的人，看来赵翎这次出宫，是得了太后、皇帝许可的。

　　这两位禁军高手，想必是被这古灵精怪的公主弄的着实没辙了，才将她半哄半骗的甩锅到自己这里来。毕竟和开封府的人呆在一起，总好过看着她满街乱窜。

　　想想过去自己奉命寻找赵翎的一段经历，如今套在这二人身上，思之令人好笑又同情。

　　要护卫一个滑不溜手的小魔头，真难为他们这些常年军纪严明、不苟言笑的硬汉子了。

　　展昭看罢向柴心农使了个眼色。

　　柴心农虽然不清楚赵翎的身份，但对展昭的命令意图却十分领会，当即带了几人下亭去加强戒备。

　　展昭又命人将亭檐下的竹帘放下一半，叫外人不能直观亭内。

　　这一番布置的档口，时辰已到。

　　随着一支响箭冲天而起，朱雀门前，鼓号连天，爆竹动地，彩瓣飞扬如漫天花雨。

　　两扇城门“吱扭扭”左右敞开，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刻来临，千百道目光齐汇一处。

　　只见城门口当先出现的是官府仪仗。

　　三十六对对子马居前开道。

　　这七十二匹神骏，鞍韂嚼环鲜明，四蹄踏地，“踢踏”有声，马上骑士年少精壮，英风飒飒，真个是人如虎马如龙。

　　对子马之后是旌旗阵列，旗帜猎猎迎风，锦波翻滚，如长虹蜿蜒。

　　旌旗掩映下，是马车载着的鼓乐队，每乘车从人数到服饰器具，无不整齐划一。鼓乐手配合默契，起势收势如出一人，鼓声雄壮威武，震的人心潮澎湃。

　　待官府仪仗队序过尽，再出场的则是京畿酒行的车队。

　　花团锦簇的“重阳酒会”四个巨型大字，遥遥而来。这四字据传是先帝手书，真迹供奉在京畿酒行之内。

　　街路两边的百姓在朝廷队列前不敢造次，如今在酒行这里便没有那么多规矩，一时欢声雷动。

　　在这四个点题大字引领之下，徐徐而来是汴梁七十家正店的车辆，每家酒楼各亮金字招牌。

　　他们是举国酒业内顶尖的存在，每一家都赫赫有名，如今群英汇集一处，叫人无端的便心生艳羡，同时也深觉大饱眼福，见了世面。

　　赵翎在观街亭上看的兴致高涨，几次扶杆探出身去，都被展昭拦回。

　　她伸手指点那些酒楼名号，一一念来，又听亭下的百姓评论纷纷，历数各家美酒佳肴，听的人食指大动。

　　她伸手扯住展昭衣袖，摇晃道：“展昭，原来我还有这么多好玩好吃的地方没有去过，什么时候你陪我一家家去尝尝，好不好？就像上次去会仙楼一样，就咱们两个人。”

　　展昭抱剑注视街上的秩序情况，心中一刻不敢松懈。在这样欢庆的场合里，百姓眼中的是歌舞升平，盛世繁华；而他们时刻悬心的却是这欢声笑语背后隐藏的危机。

　　赵翎摇晃了一会儿，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了心神，放开他的衣袖，向朱雀门方向一指，叫道：“快看，快看！花车来了！”

　　展昭随着她手指方向一瞧，果只见朱雀门那边，一辆花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那是由八仙楼推出的一台八仙过海。

　　但见八位神仙造型各异，衣带生风，凌于蔚蓝色的波涛之上，活灵活现。

　　这花车不仅手工精致，而且在赛会中第一个出场，寓意甚佳，一亮相便博得阵阵欢呼与掌声。

　　展昭目力极好，心道：“这八仙楼力拔头筹，估计是给沈城峰使了重金，才得到这个率先出场的位置。不过看这花车四平八稳，中规中矩，不像受过内行点拨。恐怕是千金一掷空欢喜，终不过为人作嫁。”

　　果不其然，再看其后跟着亮相的是“麻姑献寿”，“天女散花”，“福禄寿图”等接连几辆热热闹闹的“神仙车”。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神话故事妇孺皆知，虽然叫好，却并无出挑之处，用来暖场做个铺垫，倒是不错。

　　这些花车从朱雀门外鱼贯而入，一辆接着一辆，叫人目不暇接，人们一一评头论足，不多时已排至第九辆。

　　展昭手中有酒行的排序名单，知道这个位置排着的正是庄楼，心里便特别留意。

　　只见一辆花车由朱雀门外缓缓驶入，整个外观意境一转，青石林立，松柏郁郁，云雾缭绕，营造出一种重峦叠嶂的感观，仿佛将千里江山缩于一寸。

　　更奇的是，这花车不似前头过去那些，以畜力或人力使之移动。这车辆上下一体，只见其徐徐而行，如群山自动，却看不到内里端倪。

　　众人看着新奇，正低声议论，耳中忽闻一声高亢的长鸣，一只金色的凤凰自那山中振翅而起，这一下太过突然，引的人们一阵惊呼。

　　这凤凰金颈彩冠，五色尾羽，在那山巅之上盘旋飞舞，光影生辉。时而凤鸣锵锵，引的下方的山石之上，不知何时集满了各色禽鸟，啾唧声声，如真似幻，好一个百鸟朝凤。

　　这凤凰绕山数匝，便落下梳理羽毛，不多时又腾空飞舞，看那姿态身形，栩栩如生。

　　赵翎远远望去，惊诧的合不拢嘴，道：“这……这也太神了！它怎么能凌空飞舞不掉下去的？难道上面有线提着？可是这线悬在哪呀？那提线的偶人我见过，动作起来有些僵硬，远没有这样流畅鲜活。展昭，展昭，你知不知道这个是怎么做到的？？我喜欢这个！”

　　展昭凝神旁观，一时也不解其中机关窍要，但是，这花车从形到意，到精工机巧，绝不是一般常俗彩扎匠人能为。原来这范氏兄弟背后，除了有钱有靠山之外，还有隐密的能人插手相助。

　　赵翎兴致勃勃，喜欢的事物急于与人分享，但展昭半天没有回应，还是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模样。赵翎又是扫兴又是失望，低声嘟哝道：“真是块木头。”

　　展昭听见了，也只做未闻。

　　赵翎见他不为所动，气呼呼道：“展昭，你可是闯荡出来的老江湖了，应该是见多识广的才对呀。怎么？连这么点小事你都弄不明白，真不知道你这南侠是怎么当上的。”

　　展昭微微别过脸去，心道不能接她的话茬儿，否则这个打蛇随棍上的小魔头，必然变本加厉。

　　这时，耳听楼梯又响。

　　有人一边上来，一边出声回呛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点小事不明白有什么稀奇？当年南侠独步武林时，所用的神行之术燕子飞，你又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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