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

　　第二天虽然是旬休，但燕洵向来是个一有事情做就不会管休不休假的人，因为这段时间修缮黄河河道、被烧毁的宫城重修以及怀宋临海各州贸易的事情，他已经让人通知了纳兰玄墨、左右丞相和工部、户部尚书前来商议，因此一大早，穆宁珺梳洗打扮好之后便离开清和殿，准备返回自己的玉露殿。

　　一群宫人护送着她和离湘两人才到丹凤门时，就遇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微臣叩见宁妃娘娘！”

　　穆宁珺一听就听出来了，正是右丞相孟月溪。

　　“丞相免礼！”她微笑着回应。

　　孟月溪直起身看着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她了，她已经不是初次见面那个清俊的少年，而是一个娇美的妇人，虽然对后宫知道得很少，但是孟月溪知道，燕洵是极为宠爱她的。

　　然而，后宫传出的流言蜚语，也有些许被他听到过，甚至就在他刚才进宫时，他都听一些宫人窃窃私语，说是皇帝金屋藏娇，专宠宁妃，冷落皇后，更有甚者还说宁妃怕是给皇帝下了迷药，才让皇帝这般迷恋。

　　思索片刻，孟月溪问道：“娘娘是刚从清和殿出来吗？”

　　穆宁珺含笑点点头，“没错，本宫正准备回去。丞相快去吧，皇上已经去宣政殿了！”

　　孟月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认真地道：“娘娘，有些事，微臣觉得有必要提醒娘娘一下。”

　　穆宁珺心中一凛，见孟月溪神情严肃，便微微上前一步，远离了宫人，却又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正色道：“丞相请讲！”

　　孟月溪语重心长地道：“自古以来，朝堂后宫都是天底下最绝情最残酷的地方，皇上现在对你固然是深情款款，可是古往今来的哪一个帝王能够自始至终对一个女子深情不移？这后宫比朝堂还要险恶，你若是倚仗着皇上对你的深情，不用心处处提防经营，恐怕在这后宫里，不能长久地待下去。”

　　穆宁珺还以为他会说有关于燕洵的事情，可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提醒她注意自保。心中惊愕，亦有丝丝感动，面带微笑感激地说道：“多谢丞相提醒，我会记住的！”

　　孟月溪知道她聪慧无比，无需多言，于是道：“微臣告退！”

　　穆宁珺本想回应他的辞别，忽然想起一事，笑道：“听说丞相娶妻了？”

　　孟月溪微微一怔，笑道：“是的，刚成婚一月。”

　　“恭喜丞相，前些日子本宫身体不好，等过些天，本宫给丞相和尊夫人备一点薄礼送过去，还望丞相笑纳！”

　　孟月溪神色不冷不淡，“多谢娘娘！微臣告退！”

　　穆宁珺微笑着送他离去，心里有些疑惑起来，孟月溪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说这些话呢？在陇西时与他作对，处处为难，不过是局势所迫，没想到他竟然毫不计较过往，还提醒她如何在后宫生存下去。

　　心里暗暗思量着他刚才的话，的确是句句在理的。对燕洵，她是有信心的，他那么在乎自己，至少目前，他处处关爱。可是就像孟月溪说的，在后宫里，恃宠而骄便注定不得长远，她虽然不是那种人，却也确实不得不为自己、为她的孩子打算未来。

　　穆宁珺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沉重，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日子，她实在不想过。

　　然而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不想就能够躲过的。

　　等人都来齐以后，燕洵与大臣们正在宣政殿议事，商议到被焚毁的宫城重新修建一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吵闹的声音。他不由得停了下来，殿内瞬间安静，燕洵微微皱眉道：“陈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诺！”

　　陈监开门出去训斥了殿外院子里那几个吵闹的宫人，待听到发生何事之后，脸色大变，连忙跑着返回了殿内。

　　“陛下，陛下不好了，宁妃娘娘出事了！”

　　燕洵手中的茶杯一晃，掉在地上炸开一个清脆的声响，他猛地从软椅上站起，已经到了陈监身前，“发生什么事了？”

　　陈监颤抖着急声道：“陛下，宁妃娘娘回玉露殿时，刚进院子碰上了蛇，受了惊吓摔倒了，一直流血不止……”

　　燕洵脸色陡然巨变，什么都顾不上就已经冲出了门外，声音沉毅却带着巨大的惊慌，“快去请陆长羽！”

　　殿内的众人都立在原处，他们跟燕洵接触多次，何时见过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然而，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孟月溪二话不说，也跟着出了门。

　　纳兰玄墨看着燕洵这急匆匆的样子，和其余大臣立在原地，凝眉不语。

　　燕洵赶到玉露殿的时候，穆宁珺已经被宫人扶到了床榻上，鲜血从她的身下汩汩流出，染红了整个床榻。

　　“珺儿！珺儿！”燕洵万分焦急地冲过去握着她的手，触目惊心的鲜红映入眼帘，顿时心里疼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慌乱和焦灼，却还是在安慰她：“珺儿，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燕……洵……”穆宁珺尚未完全昏迷，眼里满是泪水，声音发颤：“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燕洵，我求你……”

　　燕洵急忙安抚道：“孩子也会没事的，陆长羽很快就到。你们都会没事的。”

　　陆长羽匆忙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吩咐离湘和关山月：“离湘，记得从前那次有个妇人血崩我教你配的药吗？快去照着配，还有止血的药，把所有的都拿过来，阿月，你快去把我的屋子里那个箱子取过来，快，一定要快！”

　　他一边吩咐，一边已经快速地给穆宁珺把了脉，看了看她身下的一滩血水，顿时心中一痛，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心下叹了口气，还是救她要紧！

　　穆宁珺浑身无力，只觉得腹中有千刀万剐，耳中如闻刀剑齐戗……一重又一重，将心痛与身体的剧痛剥离，重叠来，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迷离中玉冠锦衣的男子托着她的头，眼神里是深深的不安和担忧……

　　燕洵，燕洵……

　　泪水一滴滴滑落，生命中一些东西，去了再不能回来……

　　屋子里一群人已经吓得半死，匆忙进出。后来更是把宫里的所有太医都给叫了过来。

　　殿内穿流不息的太医、侍女，端出的一盆盆血水让燕洵浑身颤栗。

　　陆长羽沉着冷静地帮她止血，给她用药，几乎是从天泛鱼肚白忙到夜幕黑沉，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燕洵仍旧焦灼不安地看着他。

　　陆长羽淡淡回道：“她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孩子……”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良久。

　　燕洵眼里一片湿热，她那么在乎这个孩子，甚至宁愿跟他争吵，冒着性命之危也要留下，却没想到……没想到……

　　“陛下，”刘淇从殿外走进来，小声地行礼道。

　　“陆太医，好好照顾她。朕去处理点事情，很快回来。”

　　“恭送陛下！”殿内宫人纷纷小声行礼。

　　玉露殿的书房内，孟月溪和风珉都已经等候着。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宫里怎么会有蛇？”

　　一进门，燕洵就冷声问道。

　　虽然长安近来到了气热潮湿，虫蛇出没的季节，可是皇城内日日有宫人清扫，怎么会突然出现蛇？

　　而且不偏不倚，恰好就在玉露殿，恰好就在今日，往日他总会亲自送她回来，今天是因为有事情与大臣商议，便让人护送她回宫，可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她受了这样的苦！

　　刘淇躬身施礼道：“回陛下，那蛇已经验过了，没有毒。是半月前陆太医说专门带进宫用来制药的。前段时间都好好的，他们说是今天看蛇的小黄门没有留神，不小心把蛇给放了出来。只不过，孟丞相说，今天早上他看见有几个宫人拿着个袋子鬼鬼祟祟地在宫里走，并且当时就是往西宫的玉露殿来。臣怀疑这件事背后是有人故意做的，所以去查了最近三天宫门进出的记录，都只是官员。只有惜妃娘娘想吃宫外的糕点，所以接连三天都派人出去过。并且……”

　　刘淇停住，犹豫了一下才道：“昨天惜妃娘娘跟宁妃娘娘在花园里起过冲突。”

　　燕洵眼神一冷，“惜妃？哪个惜妃？”

　　他虽然一次性就立了一个皇后，纳了六个妃子，可是除了登基大典那日瞟过一眼，之后基本就没见过那些女人。

　　众人愣了愣，您的女人您都记不得，我们哪儿会知道啊！

　　关键时刻，还是孟月溪机警，他如今身为中书省右丞相，下管吏部和户部，后宫人的户籍虽然主要由内廷司负责，但是最终都要转交户部。于是他开口道：“陛下，是如今辽东总督苏沉大人的女儿，苏惜娘娘！也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

　　苏沉原先是怀宋的兵部尚书，也是怀宋的齐王爷，如今怀宋归属大燕，因此他的兵部尚书之位和亲王爵位都已经撤掉，而是回到了封地，专门负责管辖怀宋东北三州的大小军务和政务。

　　燕洵看向刘淇和风珉，冷声问道：“陆太医做事向来谨慎，那蛇之前也是朕允了他的。而且陆太医先前在宫里半年多，这蛇都养得好好的。怎地偏偏就跑到玉露殿来了？”

　　风珉回道：“陛下，虽然现在看来惜妃娘娘有嫌疑，但是属下认为，后宫勾心斗角，这也有可能是别人栽赃陷害。”

　　燕洵听完，双目锐如冰芒，虽然朝堂上的争斗也是波谲诡异，更甚于后宫，但是一旦伤及自己在乎的人，便是罪无可恕。

　　燕洵厉声道：“不管怎么样，先抓起来，继续查。宫里人也不算多，朕就不信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宫人做这种事，都是受人指使，再天衣无缝也会留下痕迹。”

　　众人一时无力反驳，宫里除了皇帝和侍卫，就属宫女和太监最多，就算要把幕后主使查出来，一天时间恐怕是不够的。

　　燕洵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想要查到是谁做的并不容易，常人一般都会怀疑是后宫争宠，而那些妃子，没有他的准许，刘淇他们怕是也不敢轻易去动。

　　想了一会儿后，燕洵声音平和了些，仍旧带着威严：“朕再给一天时间，你们带上朕的令牌去各个宫里给朕仔细盘问和搜查，只要有嫌疑，都给朕抓起来。注意，不得走露有关宁妃的任何消息。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刘淇等人点点头，风珉问道：“陛下，皇后娘娘那里也要查吗？”

　　“查！都给朕仔仔细细地查！宫里的官署也要查，一处都不能放过！”

　　“诺！”众人纷纷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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