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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雀飞春屏
这应该是姜唯首次见到大周的右丞相。
苏丞相年入知命,近耳顺,黑发依稀灰白,细长如柳的双目隐藏在岁月纹理,仍见炯炯有力,仿佛能将任何人瞬间看穿。
掌握朝中大事近半辈子之人,非等闲。
尽管不是第一次对付老江湖,但直球面对苏丞相时,姜唯仍旧浑身紧绷,心跳似疾,像是自己的任何一点心思都能被立刻看穿,因此只能故作热情地向对方揖礼,领老人家入上座。
不用姜唯提醒,流风已将一切打理好,桌位吃食、厅上的流水香皆完备。随后,他独自一人端站在大厅一隅,静望姜唯与苏丞相二人坐稳,再又看见悄声入屏风后偷听的伊华。
流风老招牌,面无表情。
他大约猜中苏丞相为何突然拜访的原因,因此选择默不作声,等看老爷的反应。只是随后,瞥了一眼厅外,竟然发现秦子回躲在长廊上偷听。
这个时间点的秦二管,应该待在流风交办给他的帐房内点算。他本人此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上司正望着自己,只顾专注紧盯苏丞相,模样心神不宁。
这一幕,令流风不禁眼睛一亮。
他选择暂不揭穿秦子回,让他继续偷听。
※※※※※※※※※※
小桌茶点配夏草茶。
婢女仆役们齐并静默,围望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以外,大周最有权力的两人面对面,盘坐畅谈。
权倾朝堂的丞相,与富甲天下的富豪。
只不过形容这是畅谈,倒是过于美化。
因为姜唯根本一点也不畅,紧张的近乎僵硬,始终尴尬地附和话题,陪笑喝茶。反倒苏丞相一脸无事般,啜饮清茶,又环望欣赏江府奢华的摆设,频频点头。
果然,一品大官,喜怒心思不显。
姜唯心里苦。
※※※※※※
过了约半柱香的一言堂,苏丞相啧啧称奇,大厅内弥漫起山雨欲来的气氛。终于,老狐狸…不,苏丞相动了白须下的唇,准备要说正事。
“那是雀飞春屏,是吧?”
指着墙上高挂的一幅水墨,苏丞相问道。
只是这口气是肯定的。
姜唯顺指看去,笑反问:“苏大人怎知是雀飞春屏?”
其实,姜唯根本不知道那雀飞春屏是啥。
只好故作镇定,把问题又抛回去。
苏丞相很给力的接下这记抛球,他捻捻灰须,品足几许后,喃喃说道:“当年,黄韫为雀飞春屏展笔时,是老夫在旁替他磨墨;老黄大概直到死前都不知道自己的书画在半载后成为绝古之作……瞧,那是老夫当年磨墨时,不小心沾溅到的墨迹。”
苏丞相指着位置,是画中屏风的一角,定睛细瞧,果真有一块不大不小泼墨迹。
像是是误脏了画的杂污。
苏丞相淡淡地笑了起来,赞叹说道:“看来兵部侍郎家的那幅是赝品,真品在你这,江大人。”
姜唯微微一吃惊,忍不住问道:“江某不知这幅画,竟然还留有如此巧处,苏丞相真是好眼力。”
苏老的眼神缓飘向遥远的过去,他仿佛自言自语说说道,像是对着姜唯,又像是对着那雀飞春屏。
“当年正值腊冬,离新科秀才的拜府年仅剩三日,老夫建议他重画,毕竟雀飞春屏是他黄韫要献给达官贵人的礼物,可那老顽固竟然喜欢那个意外,执意留下这瑕疵,结果想当然尔,这画不了了之,沦为高官府邸的三流窗画,他本人的仕途也始终落在七品偏县……”
忽然,苏丞相冷冷地哼了一声。
“黄韫死前,老夫问他为何浪费那次机会,像他这样才华横溢之人,怎么可能不想入朝为官,报效天下。你猜,那老顽固回老夫什么。”
姜唯摇摇头。
苏丞相叹了一口气。
“他什么都没说,只一个劲的向老夫傻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傻,还是笑我不懂……然后隔日,也没有机会再问他了,不过……”
苏丞相遥望故人留下的画作,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老夫似乎有点明白那个老顽固,为何要那么做了。”
※※※※※※※※※※※※
厅堂的风带来夏暑的绿草气息,明日便是时节中的处暑,炎热难受的天气,将截止在黄昏后。
秋天即临。
案前。
苏丞相静静地让仆役给自己盛茶。
单手举杯,另手抚袖,灌饮入喉。
乘着入堂风,他说道。
“在这朝里过了半辈子,能视为故友至亲之人,实在少之又少,故,老夫很珍视。”
抬起灰眉下的锐眼,苏丞相视线直往姜唯来。
“岚儿的事,她和您的冲突,从年初至今一切原因始果,老夫已尽知悉。”
姜唯浑身一抖,只能苦笑作答:“我想,不管什么,都是瞒不住您的。”
苏丞相反笑:“那倒未必,很多事还是能躲过老夫的眼皮子……不过就论此事,其中盘根错节早已难对白,老夫嫌磨墨麻烦,所幸直接找你,当面谈清。”
-来了。
姜唯弓起背,向着苏丞相一脸正经,说:“苏丞相,虽过去行之有错,可对于令嫒,江某能做的皆已尽力去做,不尽完美,但无愧于良心。”
苏丞相面不改色,微笑道:“你是指叶凌的事吗。”
姜唯一愣。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耳边。叶凌,苏岚的姐夫,当初为替小妹出气,私下绑架云未雪想报复姜唯,可谁知云未雪的真正身份是当朝公主,还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叶家因此差点犯得满门抄斩。
要不是姜唯赔上自己,成了皇帝的黑幕棋子,立保住叶家平安,恐怕叶凌这个人早就只是墓碑上的一行名字。
与叶凌镇国寺一别后,姜唯便与他再无交集,几乎快忘了此人,只记得这人即便理亏,还是死不认,活脱一个长的不帅的傲娇。
而正当姜唯因回忆过去,而露出痴愣的模样时苏丞相再度大笑,他笑眯眯地拍拍背,眨眼道:“老夫之前写过一封信向你致谢,也被江大人给忘了?”
姜唯猛然惊醒。
苏丞相垂下眸子,挑了几个饼,继续说道:“开个趣,老夫知道后来的你去了西北,会忘记也是自然……在那西北边关的是前朝留下的遗孽,多年来根深蒂固,无人能解,老夫很意外……名将达官皆办不到的事,反而是江大人您一介商人,将之俐索落幕。”
语毕,苏丞相轻捏手中软饼,落下碎皮。
姜唯揖手回道:“苏丞相过誉,江某只是去趟西北勘察商会,碰巧遇上如此大灾,那些传闻说的事纯粹是意外,说的实在夸大了。”
这话说的心虚,但西北的真相,皇帝可是下了封口令。姜唯连忙喝了一口茶压惊。
苏丞相则淡然自若,莞尔道:“西北之事,老夫不便多论,倒是江大人离京后,岚儿日日惆怅叹气,连她姊姊探望也都郁郁寡欢,而且……平日里总背着老夫去城西逛武场的毛病,那半年全都改成来你这,打听从西北送回的消息。”
登时。
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出。
姜唯强压住气管肿胀的疼痛,尴尬笑道:“原来西北事之精彩,让二小姐也如此关注,江某实在……”
霎那,话还没说完,姜唯定住了。
因为他发现苏丞相的眼神骤变,那是不适合再避开话题的正经严肃。下秒,丞相大人放下茶盏,震动山河般的气势,隐盖在泰然淡定举止中,他定视姜唯,一字一句,毫无婉转的说出那句真言。
“岚儿喜欢你,老夫已经知道了。”
姜唯神态僵硬。
然而苏丞相的话仍在继续。
“岚儿出生时她娘亲便去世,老夫一直有所愧疚,故长年下来宠惯了她,虽然比她姊姊还要常让人头疼,但依旧是老夫的珍宝……”
停顿,苏丞相叹了口气:“而这丫头也仗着老夫宠她,不断拒绝每个上门提亲的人,都几岁了,甚至连老夫选给她亲家,她也不愿,直到江大人你出手救下叶凌后……”
-完蛋了。
姜唯在心中哭喊。
他知道这个话题会如何发展。
苍天,拜托快来个地震轰雷,阻止苏丞相啊。
但苍天似乎不打算搭理这份乞求。
只能眼看苏丞相正身面对,几乎接近瞪的模样,向姜唯开诚布公,道:“老夫是她的父亲,她在想什么,老夫一看便知,如今,这丫头想来是非你不嫁了。”
一声叹息再度从苏丞相口中而出。
随后他坐回锦垫上。
姜唯吞咽一口,颤声轻问:“那个……可容江某说句……”
忽然。
“老夫同意了。”
“欸?”
姜唯一愣,以为幻听。
结果迎来苏丞相刺人的视线。
“老夫同意,你与岚儿成婚。”
苏丞相说道,看起来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姜唯抑制住想要大叫的冲动,尴尬笑道:“……苏丞相,这……不大好吧?江某已经成亲多年,年纪也比二小姐年长许多,而且江某甚是不才,只知经商之道,实在配不上二小姐的德才。”
苏丞相面无表情,回道:“你确实不配。”
姜唯瞬间沉默。
深觉自己自打嘴巴。
苏丞相继续又道:“但是岚儿既然已认你,除非你死了,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变心……老夫疼她,不愿见她空守闺阁,因此有个条件。”
姜唯忍不住不安。
该不会苏老这趟来,是想灭口吧?
但很可惜。
比灭口更糟。
苏丞相铁铮铮。
“条件,老夫的岚儿不可为侧室,而且必须只能有一位夫人,老夫不想看到成亲后,岚儿遭受妻室间的争斗所苦,因此,这江府只能有一个江夫人,且,若今后敢有辜负于岚儿之举,老夫倾尽一切,断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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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雀飞春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