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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起凤
“你快死了。”国师木着脸对皇帝说。
皇帝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马上就要上前殴打这个神棍,所幸被韩皇后拽了一下,虽然没上手,但还是怒骂道:“你敢咒我?!”
他就是生了个小病,偶感风寒罢了,昨夜睡了一觉就要自己痊愈了,结果国师今天上来就拜见,进门就说你快死了,谁听见不窝火。
“真的,你……”国师还想补充半句,但韩皇后已经红了眼眶,猝不及防就打断了国师的话,气急喊:“你在这里瞎说什么!盲信命数要不得!”
“……?”国师看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开宗立祠祭祀天地请神送神在姚锐家里跳大神样样不落,什么事都敢干什么事都干过,现在跟国师说不能盲信命数。
用时如珍宝弃之如敝履。
呵,政客。
这两夫妻真是如出一辙,皇帝已经从床上捞东西砸人了。
国师被那只硬邦邦的玉枕头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徒手接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床上丢出来的镇纸,叹了口气,说:“是再不退位就要累死了。官杀已经压身了。”
本来哪个皇帝驾崩跟他完全没关系,但是既然插手了因果,就不得不负责到底,且他一脸命数未尽的样子,要是提前死了很难说会不会遭雷劈。
“你是说我能退位了?”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居然又毫不犹豫地信了这个说辞。
“……重申一遍,再不退位会累死。”
皇帝摩挲着下巴,开始替国师找理由:“你说得对,我最近都开始生病了。”
但他也只找到了这一个看起来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绞尽脑汁想了好大一会儿,找不着另一个自己快要死掉——或者说突然退位的理由,于是开始跟韩皇后讨论退位后的去向:“我想去终南山隐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不想住在深山老林……归隐田园也是隐士,不若在郊外隐居,给户部要两亩薄田,尽天伦之乐。”
“什么天伦之乐,小孩都长大了,估计也不肯跟我们去隐居。不过去种地也行。”
……
小孩子还是小孩子。
国师实在厌烦了跟两个非要黏在一起的小孩说话,转身就要走,还没走两步就又被叫住了:“诶,那个——”
皇帝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停顿了一下,也没有改口,直接喊:“去礼部说一下我病重,要退位。另外让钦天监编个星象,说我德不配位,最好把我赶下台。”
小混球。
国师猛的拉开了门,出去了。
“顺便去东宫把我闺女叫过来——”
皇帝拉长了声音在背后大喊。
姚铮来的很快。
自打被立为太女,就再也没机会跟从前一样随时出去招猫逗狗了。她甚至忙得连隔着高墙叹息一声伤春悲秋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道姚钺当时是怎么一边平衡政术一边把自己的产业做的风生水起的,实在奇也怪哉。
由于日日待在东宫辅政,因而到平山宫探病也就是顺手的事,尽管她觉得这点小病根本就不影响上朝。
“这么芝麻大点的小病还要我侍立病榻,惯的你。”姚铮不客气地开口责难,全然不顾床上赖着不起的君父。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没难受到必须卧床,那就是不影响上朝。
皇帝不能和对待两个儿子一样骂小女儿,只能不满地抱怨:“我是你亲爹,放尊重点——”
当然他也只骂姚钺那个不孝子。
病了这么久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甚至没过来慰问过半句。
“我没有赖床不上朝的爹,你这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懒政的。”姚铮无所谓地坐到床上,但是怕被过了病气,也没掀开帷幔,“赖着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娘拖下水?”
他说自己病了,韩皇后就来照顾,也不怕她也病倒。还好这会儿她不在。
皇帝实在不想一直跟她斗嘴,便切入了正题:“闺女,跟你说个事,你别急。”
“只要你不是说的什么……从户部套了银子还不回去,或者昨日采买超支,我就不生气。”她无所畏惧地耸耸肩。
昨日照例采买果蔬的确超支了。
皇帝被点破了做过的坏事,尴尬地答:“……都不是。我就是要退位,提前让你当皇帝。”
姚铮一下子站起来,兀然拔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你就让我当皇帝?!我才二十岁,你就让我当皇帝?!我一分钱都没有,你就让我当皇帝?!当太女才半年就上位,你让后世怎么看??”
姚铮焦急地在屋里踱步,踢倒了一张小案也完全不在乎,只来来回回念叨着那几句话。
皇帝被她吵吵的脑仁疼,也只能含糊不清地安抚:“宝儿,提案已经送礼部去了,到时候我德不配位被赶下台,可不就是你顺应天命?”
“我们都不同意,你怎么就送礼部去了!”姚铮顾不及什么僭越什么礼法什么会不会让自己也染病,一把掀开了帷幔,把躺在床上偷吃糕点的皇帝抓了个正着。
空气一时死寂。
皇帝从容地把糕点咽下去,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谁说我不同意?我同意了呀。”韩皇后站在门口,探着身子接话,她很快走进来,把姚铮拉远了一点,忽悠她,“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啊,不信你去问问别人?这样,若是你找出来一个不同意的,就撤回诏书好不好?”
“可别骗我。”姚铮拂开母亲的手,坚定地看了她一眼,推门出去了。
韩皇后也一把掀开了帷幔,夺走了盘子:“谁让你吃了!就知道偷吃,就知道偷吃!”
皇帝还欲伸手去抢,无奈又躺了回去。不管怎么样总比回去上朝好。
五十多个亲戚挨个问太不现实了,于是姚铮先从自家兄弟入手。
姚钺是卖兵器的,当然他的商品的质量不能说天下第一矛一类的大话,也不是劣质,总归就是一般。
由于他现在没事干了,天天站在门口当活招牌跟人比武打架,一群人奔着他的脸和武艺来买东西,因而赚的盆满钵满。
姚铮挤了好大一会儿才挤进来,开门见山地问:“大哥——你同意他退位了?”
“?”姚钺疑惑的看了小妹一眼,把她拉进屋里,寻思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哪两个字,顿觉老爹又在整什么花活骗小孩,拍着胸脯保证,“那他想退就退呗。我看皇帝当的也不怎么样,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当然比不上你一毫一厘。这事我允了。”
姚铮听不懂他到底允了什么,想起来门口的景象,压着声音问:“你这儿不是卖兵器的吗?哪来那么多女客。嫂子不吃醋吗?”
姚钺没多废话,一把捏住姚铮的袖子,使劲抖了两下,从中抽出一把刀来:“你这玩意儿是你自己打出来还是它自己认主跑到你家的?有人买我凭什么不接女客。”
“……”姚铮沉默了一下,把刀接回来按回鞘中。
“我还想郦成森吃醋呢。”说到另一个问题,姚钺也不很满意,“但是她说我这样很好,还让我穿少点,有更多女客——有她这样的女人吗!这都九月了!蛇蝎毒妇!”
姚钺一说起来自己的婚姻生活就喋喋不休,拽着姚铮抱怨了半天家常事,说的姚铮耳朵都要起茧,眼见着未时过了,他要去接郦成森下工回家吃饭,便把姚铮送走,自己乐颠颠地走了。
闯宵禁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翻墙夜遁王府与梁上君子媲美的事更是信手掂来。
“宵禁不是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偷吃我晚饭的原因。”姚锐抱着小孩,蹙眉看着正在偷吃自己的晚饭的姚铮。
有一说一,宝庆王府的厨子的确是比宫里的御厨手艺好啊。
还有肉,居然还有馒头,还有一碗奶当饮料。过的真滋润。
“哥,我在宫里都吃不饱饭……”姚铮马上开始可怜巴巴地卖惨,好像受了天大委屈。
说笑话呢。
韩国公每天的加餐都喂给狗了吗。
“少跟我来这一套。放下!”姚锐没继续追究姚铮吃自己的饭的举动,但是喝止了她试图把小碗里的羊奶也喝掉的动作,“怎么还跟小孩抢食吃?”
“啊,给孩子吃点好的吧。”姚铮打量着姚锐怀里那个两岁多的小孩,还以为他断奶了呢。
她先前偷偷收养的战场遗孤两岁之前全部断奶送去福田院了。现在当了太女,只能往里投钱,不能再自己收养小孩。
现在姚锐特别像带孩子的寡妇。
姬开和楚时都在原籍地准备三试,他自己独守长安,看着是怪可怜的。
听说也不要韩国公给的援助,硬要白手起家,过的应当不如表面光鲜。
但她怕被打,没敢说出口,揣摩了一下,问:“你为什么同意父亲退位啊?我以为你一定会拒绝呢。”
毕竟兄妹三人中就属他离不开父母。
“我为什么要拒绝。”姚锐从没听说过什么退位的事,就算他俩要给自己添个弟弟妹妹也没理由拒绝,再怎么讲退位这事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那郦成森能同意?”姚铮又问。
只听姚钺发牢骚了,忘问郦成森什么意见了。
“她为什么要拒绝。”姚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没想清楚其中和自己有什么关联,“郦成森本来就不忠君,谁是皇帝有什么区别。”
这家伙只认死理,死理头上的那个活人是谁郦成森才不管。
姚铮没得到自己要的答案,摇摇头,把小碗放下,爬上房梁又走了。
“你要去哪!回来!已经宵禁了!”姚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只能徒劳地在后面喊。
姚钺和姚锐的意见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半夜被从床上摇醒的贤王就没好气地拒绝了这个胡闹一样的提议,甚至表示要到皇宫里替侄女说理。
但他在此之前要先睡觉。
“不出所料。”姚铮指指正在打哈欠的贤王,对着自己的母亲说,“八伯父就不同意他退位。”
韩皇后讶异地掩唇:“八哥,你哪里有异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肯定还要办什么劝别宴,我可一分钱都没有!”贤王生气地指着龙床。
这些年皇帝从八个哥哥钱袋掏走的钱比他自己花的都多。
韩皇后只好说:“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办宴会呢,八哥这是什么话?”
不办宴会就见鬼了。
贤王不信这话:“弟妹,恕我不能苟同。我很相信你,但是小九的信用在我这里已经败光了——连环宴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突然说退位八成又是冲我钱袋来的。”
连环宴上贤王是唯一一个站着离开没腿软的,因为他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每个月发完俸禄就全都买成米和布,多余钱的扔了也不留在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上半分钱都没有,需要钱了就去找大王爷要,吃不起了就去七个哥哥家里吃百家饭。
“那好吧。”韩皇后松口同意了,又故意稍稍抬高音量问宫女,“金桃,现在什么时辰?”
她的贴身婢女快步走了出去,看了一眼走廊上的滴漏,回来汇报:“殿下,寅时半刻了。”
韩皇后马上佯装惊讶:“哎呀,那来不及了……已经开始上朝了!”
上当了!
姚铮震愕无比,没想到父母竟真的连自己都耍,早知道一开始就该去找贤王。
此招简直阴险无比,皇后竟然笃定了她会先去找兄弟。
“侄女儿,现在当务之急是,”贤王紧张地握住姚铮的手腕,“你得给我升俸禄,还有,别找我要钱。算我求你。”
“看吧,他同意了。还有别人没同意吗?”韩皇后微笑着对姚铮说。
坏了。
姚铮后知后觉地发现贤王倒戈了,且时辰已晚,现在找谁说什么都没用了。
那份诏书通过的极快,礼部跟全都没带脑子闭着眼批公文一样,居然就这么开始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了;门下省更是全是瞎子和蠢货,一句有异议的话都没有,仰着一张张傻脸就把诏书下行了。
姚钺和姚锐得知消息才知道姚铮问的话什么意思,接着就开始半是嘲笑半是安慰地让姚铮看开点。
没有真心实意全是幸灾乐祸。
所幸老爹不是屁用没有。
姚垚怕两个儿子不务正业,居然留了一手。
诏书里加了一句让海陵王和宝庆王辅政。
这下兄妹三人全然是五十步笑百步了,一时之间每个人都是哭丧着脸。
“好计谋。”姚锐躺在椅子上鼓掌,“这是什么让我们兄弟离心的新把戏吗?匈奴间谍?”
那个赵望山都已经伏诛了,除了西支匈奴的阴谋,已经没有任何说法能解释皇帝的一系列行为了。
写话本里五百年内无人看懂。
“不要为了逃避冕服阴谋论。”姚铮木着脸捧着那个木盒子。
皇帝甚至为了省钱让即将继位的太女出去跑腿。
登基大典选在次年六月,精心测算了十几次的黄道吉日,殿试后的两位新科状元特旨随行。
但姚铮不是傻子。
一看见姬开那张洋溢着假笑的脸就窝火,他能连中三元里面有没有内幕太难说了,更何况名单出来后才临时说状元随行,姚锐这点私心藏都藏不住了。
皇帝的冕服真是又沉又重,还要祭天祭地,姚铮不得不张开双臂,免得过长的袖子拖到地板上不好看。
她必须从皇宫南门一路走到龙椅之前。
太熬人了。
但是一旦停下,那就是犹豫。
何况姚钺和姚锐一人捧着长剑,一人抱着骊龙珠,一左一右紧紧贴着她,稍微慢一步后面的人就会踩到她的裙摆。
今日天气晴好,万籁无声。
太上皇和太后在那九级玉阶顶部,微笑着欣慰地看着她。
冠冕堂皇,其下难掩父母之心。
姚铮不得不提着过长的衣摆才能款步登上台阶。
但是她的两个兄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先前演练的时候姚锐踩到衣服摔倒了三次,踩到姚钺的衣服导致他摔倒了七次。
还好他这次没踩到自己的或是别人的衣服。
太上皇看着她走近,把玉玺交给她,由太监开始大声念祝文。他既然说自己快病死了,就要做出来一点样子,至少不能话太多太密。
姚铮紧张地抱着玉玺,尽管先前演练过无数次,真到继任的这一刻,还是油然升起一股不知所措,以至于她根本听不下去祝词里说了什么。
还没等她想起来下一步是什么,她的家人们便提着衣服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接着隆重下跪叩首:“陛下万岁——”
大臣们也跟着跪下叩首,山呼万岁。
下一步是……
“我父功在社稷,德被千秋;朕德行欠缺,不堪社稷,既承蒙大宝,必嗣守鸿业,再展前途,行利天下,勤政爱民。”
她深呼了一口气,稍稍停顿,继续说:“明年元月起,改元升平,大赦天下。我当作尧舜,再使风俗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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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