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小鱼[撬墙角]

　　背靠着的机器咣当一响，程渝缓过神程星南弯腰掏出矿泉水，拧开灌了大半瓶。

　　她站直，“谈得怎么样？”
　　程星南拧紧瓶盖，说得慢吞吞，“不怎么样，你找钟林解决。”
　　程渝语塞，“那你刚才让我下来？”
　　“你可以现在再上去跟他聊。”

　　就多余指望他。
　　程渝掉头就走，有什么可聊的，就冲那衣衫不整贼眉鼠眼的样子，直接找律师好了。

　　抬手撩动塑料卷帘，冷空气刚遁入，厚重的分量即刻消失，悬于头顶的手掌擦过发丝，衣领，最终回到程星南的口袋。

　　“跟我开口很困难？”一片阴影骤然出声，“搞定了。”
　　程渝脚步顿了顿，仰头问：“他肯出谅解书？什么条件？”
　　“请我吃饭。”
　　“？”
　　“吃饱了告诉你。”

　　坐上副驾，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公里，程渝觉得自己上当了。她折腾整天累得脑子宕机，屏幕上规划路线因为晚高峰红得发紫，遥遥无期。

　　“哎，”程渝打着哈欠叫他，“附近找家随便吃点。”
　　程星南心无旁骛看路，“去海边吃海鲜。”

　　程渝有种退一步被蹬鼻子上脸的平静疯感，大概都是她主动出现在理发店的报应吧。

　　等红灯间隙，程星南向后捞起外套扔过去，“困了就睡，眼皮都得自闭症了还硬撑。”

　　......好离谱，也好困。
　　蒙住头佯装睡觉，结果没两秒倒头就没了知觉，包裹着松木味的走走停停让她想起挨打的后续。

　　头疼药发挥疗效，等傍晚点醒来，程星南也仰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下巴又肿又辣，自尊心被五指山压制，眼泪顺着脸颊淌到程星南裤子上。

　　她吸吸鼻子，想着反正他睡得这么沉也看不到，继续无声流泪。
　　哭到力竭没忍住喃喃自语：“她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呀？”

　　闭着眼睛的人手插在她毛茸茸头顶里，忽然轻轻揉了几下。
　　像安抚一只没吃饱的小老鼠，怕她会跑掉一样轻。

　　程渝吓得闭上眼睛装睡。

　　耳边听见他的回答，“她只是忘了。”

　　程渝醒了。
　　她完整地听完导航后半段播报，直到提示目的地就在您道路右侧。

　　怎么又要装睡......
　　她一边说服自己不过是吃顿晚餐还人情，程星南来北城，她尽尽地主之谊当然是无可厚非呐。
　　一边忍不住往深了想。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何故理所当然帮她解决问题，总而言之，就是身份的问题，像一根软塌许久的旧琴弦，忽然被绷起，生怕弹出任何迷糊越界的音调。

　　她越捂，牵动的动静就越大，衣服罩住眼睫口鼻，黑暗逼仄的环境让她需氧量增高，车上暖气热得要命，再不掀开真会闷死。

　　冷风随下降车窗流通，安全带解开，衬衫布料摩挲。程渝顺势坐直，假装茫然地环顾四周，“到了？”

　　程星南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痕迹略重的表演如何继续。

　　她好像总是不清楚朝夕相处的威力，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会发出缓慢均匀的小猪呼吸，但是装睡永远都是短促用力的“咻咻咻”。

　　海边的温度明显低于市区，建在礁石沿岸的大排档灯火通明。程星南放手点菜大权坐得像个老太爷，她跟着老板娘去海鲜池称重，胶东渤海的海货个头大，她点了四五样，除了海胆全部上锅蒸，叮嘱厨房料汁别放蒜。

　　坐下喝了口热茶，身体刚软和舒服起来，就听见对面人问她：“江阔没来？”

　　“......他临时有事。”
　　御敌抵抗的姿态冒头，程星南却没有追问，低着头快速回复消息，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啤酒推销过来询问要不要扎啤，程渝随口一问：“你喝吗？”

　　程星南抬眼，“我喝你开车？”

　　她一愣，反手想摸包，发现落在车上没拿，“去看下眼镜带没带。”

　　程星南摇头叫她坐着，笑说没人开车婉拒了酒水推销。

　　人走远程渝嘀咕：“我也能开，慢点就行。”

　　程星南手机靠在耳边听语音，结束继续回复消息，半天重新上线，冷哼一声：“算了，别把我带海里去。”

　　程渝心想不要拉倒，她本来也最讨厌开车。大学开学所有人都打卡任务般报驾校，程余青大手一挥给他们都报了名，还是手动挡。
　　按程渝的讲法，那是比高考前还痛苦的三个月，科二科三她挂了不下四次，属于手脚相当愚钝的女学员，最后教练连她送的烟都不想抽了，只求别看到她出现。

　　程星南跟她同时学，科一科二两周结束，是班上最快的男生。
　　但是他们的驾照拿证日期是同一天。

　　桌上沙漏收走，老板娘揭开锅盖，“都熟了，趁热。”

　　北城靠海吃海，海鲜品质没话说，浓厚的胶原蛋白稍沾酱油芥末入口鲜甜，程渝看他慢条斯理将贝类脱壳取出，放在小碟，很快摞成小山。

　　以前程星南剥得速度不如她吃得快，如今各吃各的，程渝习惯使然提醒道：“凉了会腥。”

　　程星南闻言停住动作，拽了张纸巾细细擦拭手指，“你不会以为我是给你剥的吧？”

　　说着将纸往脚边垃圾桶一抛，拿起筷子品尝起丰盛果实。

　　程渝翻个白眼，竖起十指旋转手腕，“我有手。”
　　“才长出来的？”
　　程渝：“......”

　　程星南边吃边瞟她，嘴角一抹笑看得人尤其烦躁。程渝以手扇风喊他：“医院的事到底怎么讲。”
　　小碟清光，程星南又开始对皮皮虾下手，“后面我来处理，你别管了。”
　　“不要。”程渝果断拒绝。
　　“我都谈好了，你再去横叉一杠子等他反悔？”
　　“不要你帮忙。”
　　“为什么？”
　　她直言：“不想欠你人情。”

　　程星南一脸稀奇，把碗碟推来，“你把这盘皮皮虾剥了，两清。”

　　看他胸有成竹，再不想让他掺和也已成定局，剥一盘虾合情合理，程渝捋起袖子，眼前盘子又被他拽回去。

　　程渝：“干嘛？”
　　程星南：“怕你没洗手。”
　　程渝：“......我一来洗了！”
　　程星南嗯一声，“你平时剥东西，能不能戴个手套。”

　　程渝浑然不觉，脱口而出戴了不方便。
　　话落忽而沉默，她将手移到桌下，捏了捏常年损伤的指尖。

　　老板娘殷勤的声音摇曳而来，放下盘子，“送的特色菜酱爆海螺。”

　　程渝微笑道谢，老板娘搓搓手询问能不能帮她写个好评。
　　程渝欣然答应，在老板娘指引下多角度拍照加滤镜，打卡收藏写好评一气呵成，刚想动筷子，屏幕陡然一亮，江阔的头像闪动起来。

　　挨着角落的一张两人小桌，不费劲都能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谁。

　　程渝想要出去接，扭头发现外面漆黑一片，暴雨压境般席卷而来。
　　她又老实坐下，电话那头传来江阔关切的询问，“到北城了吗？”

　　“嗯，到了。”
　　“没收到你的落地消息，有点担心。”

　　程渝被孟聿津的突发事件弄得一团乱，多少也对江阔临时变卦感到生气，自然而然忘了报平安。

　　“别生我气，我很快忙完过去。”
　　“不用，我过年还回，到时候再说吧。”
　　“回程航班发给我，我来升舱。”
　　三个小时不到的航线，程渝觉得没必要，“我自己看吧。”
　　“那也行，等回来补偿你。”

　　当下她不想再继续这通有负担的电话，回了个“好。”

　　“吃晚饭了吗？”江阔看程渝松了口，语气欢快许多。
　　“在吃了。”
　　“吃的什么。”
　　程渝扫了眼桌子，“海鲜。”
　　“我还在加班，听你一说也有点饿。”
　　“那你快去吃饭吧。”
　　“好，吃完饭再干活。”

　　听到话筒里江阔喊陆光下楼，商量着吃小炒还是拉面。她刚想挂电话，又听到江阔喊了声“程渝，等等。”

　　“嗯？”
　　“差点忘了，我跟外婆说两句。”

　　大雨落地，稀里哗啦的声响扑打在玻璃上，程渝看着雨，不知道怎么继续。

　　距离很近，程星南手里摆弄着桌角打火机，有规律地按出蓝色火焰，照得程渝脸颊一阵白一阵红。

　　“外婆不太高兴，缓缓吧。”

　　江阔听闻微微一征，时间静止般数秒，数着他的错处，也数着程渝的表面镇定实则轰响的心跳。

　　“好。”江阔划了句号。

　　带着水雾的屏幕暗下去，程渝在桌下握了握拳，她出汗了。

　　对面的程星南从电话响起那刻就一瞬不瞬盯着，散漫的坐姿有种看好戏的打量。

　　好在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音，还算识相。

　　程渝带着被看穿的心虚，推了推老板娘送的那盘菜。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尝尝，现炒的海螺，北城特色。”

　　程星南很配合地夹起，淡淡评价，“一般。”

　　程渝闻言夹了一筷子，酱汁浓郁味道辛辣，算是无功无过，她此刻也没心思细细品鉴，只说：“挺好吃的啊。”

　　程星南喝了口茶，唇角露出狡黠的笑容，“不如你现编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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