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笼中无鸟

作者:香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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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中冤魂


      何萦浑身像被放在火堆里烤,皮肤滚烫得吓人,可奇怪的是,她只觉得很冷。
      何萦生病了。
      或者说,是阿苦生病了。
      阿苦和何萦一样,也是个哑巴。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阿苦有一双爱他、不放弃他的父母。可惜,命运从未打算放过他。八岁这年,一场大病夺走了他的听觉。
      何萦借着阿苦的眼,看见了他那痛哭的娘,在椅子上无助地捂着脸。阿苦从床上爬起来,去抱住他娘。何萦感觉到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女人缓了缓,也紧紧抱住阿苦。
      世界安静得可怕。
      除了用眼去看,用皮肤去感触,好像其他的一切都和自己隔绝开来。
      何萦躲在阿苦的身体里想。
      当时她把糖喂给阿苦后,便踏入了一段新的记忆──一段属于鬼魂、属于阿苦的记忆。她还需要做些什么吗?毕竟,她已经拿到了需要的信息。
      可是,抛却任务,她很想了解阿苦,想知道他化作厉鬼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如此想过后,何萦心中平静了下来。她目前唯一担心的是:在香燃尽之前,自己能陪着阿苦,直到把他一生都看完吗?
      正这样想着,胸口却传来一阵炽热的温度。
      何萦觉得似曾相识。
      她想摸摸自己的胸口,可现在是在阿苦的身躯,那里当然什么都没有。但是何萦自己的身体有,她带着阿灵送给自己的项链,那包含着火焰的石头,恰恰就在这个位置。
      阿灵?
      “阿萦──”
      何萦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逆着光的身影,朦胧得看不真切。
      “阿萦,快过来。”
      阿灵在叫自己。
      她尝试向前迈步──竟然真的动了,不再被困在阿苦身体里。
      她试着大步奔跑,冲向前方白茫茫的一片。
      终于,她抱住了一个结实的身体。
      对方回抱着她。
      “阿萦。”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何萦想用传音入心,可是阿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见。
      果然还是没有效果吗……
      何萦失落了一瞬。
      阿灵有些紧张:“怎么了?”
      何萦给他比划:你怎么来这里?
      “我很担心你,就过来了,”阿灵牵起何萦的手,塞给她一个竹筒,“这是相征云给你的。”
      何萦拿起竹筒看,里面放着很多竹签。何萦拿出一根放到眼前,左右看了看,上头没有字。
      阿灵看着她的动作,解释道:“相征云说,掷出来才会有字。”
      何萦比划:如何使用?
      “正常掷就好了,”阿灵也拿出一根竹签,“凭借竹签所示信息,我们可以直入那段记忆。”
      何萦告诉阿灵:我已经找到了鬼魂最珍重之物。
      “啊,那我们就不需要这个了。”
      何萦摇了摇头,比划道:我还想继续。
      阿灵静静地看着她,郑重道:“我和你一起。”
      何萦用力一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相拥的母子。离开了阿苦的身体,倒是能听到阿苦娘说话了。
      “对不起,我儿……”
      阿苦娘的泪水染湿了他们的衣服。
      何萦双手握住了竹筒,开始轻晃。
      啪嗒──
      一根竹签掉落。何萦捡起来,看到上面写的是:快乐。
      一阵淡淡的香味飘来,何萦仔细嗅了嗅,是桂花。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往她的手里,塞了根带着桂花的枝条,又摸了摸她的头。何萦抬眼,看见的是阿苦娘充满笑意的面孔。她指了指树荫下的竹篮,里面已经有不少的桂花。
      阿苦明白了娘的意思,往那边走去。他在竹篮边蹲下身,将一朵朵桂花从枝条上摘下,再轻轻放进篮子里。何萦看着他幼小的手灵活地工作着,露出的手臂上却有不少淤青。
      何萦心中一沉。
      她敢确定,这是被打出来的。
      秋高气爽,桂花飘香。阿苦觉得很快乐,何萦却很悲伤。
      回家的路上,阿苦从怀中取出桂花糖,分给娘一颗,自己含了一颗。何萦感受着舌尖化开的甜味,终究落下泪来。
      阿灵拥住她时,阿苦和他娘已经走了很远。
      “不哭了,”阿灵擦去何萦脸上的泪,“不哭了。”
      何萦忍住汹涌的情绪,向阿灵要过竹筒。
      “我一直陪着你。”阿灵握住了她的手,把竹筒给了她。
      何萦又掷了一次,捡起来看,竹签上赫然写着:灾难。
      何萦心中一跳,感觉到脸上一凉,有人在给她擦脸,是阿苦娘。擦完脸,她拿起桌上的纸,弯着腰,给阿苦看。
      上面写道:到那里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阿苦点了点头,阿苦娘掰给他一块糙米锅巴,接着牵起了他的手,带他出了门。
      同行的还有一个愁眉的男人,和阿苦长得很像。阿苦爹和阿苦娘在交谈,说了些什么,何萦听不见。
      他们要去哪里?
      何萦惴惴不安。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聚集了一群人。三人走到土地庙后面,转瞬只剩下阿苦和娘,爹不知道去往何处。
      娘紧紧握着阿苦的手,阿苦抬头去看娘,只能看到满脸的疲惫与悲伤。明明娘还年轻,头发中却夹杂着几缕白丝。
      何萦察觉到阿苦抬了抬手臂,在这时,爹领了个男人过来,阿苦又不动了。
      娘推了推阿苦,阿苦就往爹和那个男人方向走去。
      男人笑了一下,给阿苦递了根树枝。阿苦看了一眼爹,爹给他做了个写字的动作。阿苦接过,在地上写道:李甘来。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
      爹和男人离开了。
      阿苦回头向娘走去,娘在原地等着他,阿苦想要抱抱娘。娘却把他推开了,她蹲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
      这是……
      何萦一怔。
      阿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桂花糖。
      娘比划着:带着吃,等我们回来接你。
      视线开始模糊。
      阿苦在哭。
      何萦喉咙跟着发苦。
      很快,阿苦就跟牙人走了,他一步三回头,望着爹娘站在原地的样子,最后,渺小得再也看不清。
      何萦向他们跑去,再回头,发现阿苦的身影早已不见。
      何萦停在他们身边。
      为什么要这样做?何萦在心里想。
      阿苦娘眼中含着泪,她说:“老李,我们还能赎回他吗?”
      阿苦爹没讲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阿苦爹说:“走吧。”
      阿苦娘慢慢跟着他走了。
      “等荒年过去,我们就把阿苦赎回来。”
      啊……原来是这样。
      何萦靠着庙墙,阿灵悄然走到她身侧。
      “阿萦……”阿灵似乎想说什么,“你……”
      何萦却向他伸出了手,阿灵默然,把竹筒给了她。
      何萦拿过竹筒,对着阿灵微微一笑,牵住了阿灵的手。
      阿灵仍是放不下心。
      何萦掷下一签,阿灵拿起来,给了何萦。
      竹签上写的是:朋友。
      手中传来温暖的触感,有人轻晃自己的身体,阿苦睁开眼,是树静。
      树静见他醒了,给他打手令:你怎么睡了?
      阿苦回他:困。
      树静做出无奈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比划道:砍柴、扫地。
      阿苦点点头。
      何萦与阿灵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何萦对阿灵比划:我认识他。
      “谁呢?”阿灵问。
      何萦指了指树静。
      何萦眸光黯淡了不少,经常跟自己出府采买的小厮,就是树静。
      阿苦和树静来到柴房前,等待着管事嬷嬷来开锁。
      树静给阿苦比划:你会认字吗?我看见你写字。
      阿苦点点头。
      树静比划:我也想认字,你可以教我吗?
      阿苦点点头。
      树静继续比划:谁教你认字?
      阿苦看着树静的动作,对他比划:我爹,他是私塾先生。
      树静瞪大眼睛,比划道:厉害。
      “你们聊什么呢?”
      管事嬷嬷呵斥声传来。
      阿苦和树静瞬间如木桩般僵在原地。
      管事嬷嬷看了他们一眼,把柴房锁打开了,训导道:“认真干活。”
      阿苦和树静连连点头。
      看见管事嬷嬷走了,阿苦掏出一颗桂花糖,递给树静。
      树静一笑,拿了过去,丢进嘴里。
      这不过是宫府奴仆最普通、平淡的日常。
      何萦望着尚未破晓的天色,默默出神。
      阿灵观察着何萦的神色,问:“还要继续吗?”
      何萦摇了摇头,阿灵把竹筒给她。
      又掷出一签,何萦想捡起来,阿灵却快了一步。
      何萦有些疑惑地看向阿灵。
      阿灵咧嘴一笑,解释道:“我这样做,你就不会进入到他的身体里。”
      何萦迟疑地点了点头,有些出神地想:进入了又怎么样?
      何萦和阿灵一起看签上的字:痛苦。
      天地变幻,又是一个雨夜。
      阿灵把手覆在何萦头顶:“下雨了。”
      “你冷吗?”
      何萦摇摇头,想把阿灵的手拿下来,阿灵却坚持将她带到一旁的游廊上。
      “这样就好了。”
      阿灵轻轻拍去何萦发丝上的雨珠,又拿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了她的脸。
      何萦乖乖站着,方便他动作,刚刚抬起自己的手,余光却看见一个人影。
      他戴着一顶旧斗笠,瘦小的身影要被雨幕淹没。
      是阿苦!
      何萦扯了扯阿灵,示意他看过去。
      “嗯?”
      何萦比划:快过去。
      何萦冲进雨里,拐进了旁边的荒院。
      “阿萦!”阿灵提步跟上她,看她站着屋檐下,快速穿过院子,来到她身边。
      “怎么走得这样快。”
      何萦整个人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了脸颊上,整个人显得苍白脆弱,嘴唇却红艳艳的。她微微喘着气。
      何萦看着阿灵的眼睛,比划道:你淋湿了。
      “你也是。”
      阿灵垂下眼,把目光放在何萦的手上。
      何萦笑了起来,但马上收敛了。
      她比划:死了。
      “嗯?”
      何萦指了指进门的阿苦,又示意阿灵看树下。
      阿灵看清了。
      他揪住了何萦的衣袖。
      “那是范夫人吗?”
      何萦点点头。
      ……
      今天,阿苦犯了错,被指派来打水。
      荒院平常都没有人来,还时常传出闹鬼的言论。阿苦是一点也不想去的,树静也很愤怒。
      可是最终,阿苦还是冒雨来到了这里。
      说实在的,这里的井还没有没井水,都是说不准的。
      闹鬼之类的事情,恐怕只是子虚乌有吧?
      阿苦漫无目的地想。
      刚跨入院门,阿苦便朝井口走去,习惯地扫视着周围。片刻,他揉了揉眼。
      不会吧!真的有鬼吗?
      阿苦发愣地看着树下颤动的黑影,像人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跑,一声女声响起。
      “谁?”
      诶?是人啊。
      阿苦松了口气,没等他表明来意,树下的人走了出来,是个男人。
      男人扯了他的斗笠,露出脸来。
      “昭芸,你认得吗?”
      阿苦的表情僵住了,他看到了范夫人,身体开始发抖。
      这不对吧……
      宫家主的妻子怎么在这里?和这个男人?
      阿苦不认得他。
      脸被掐得好疼。
      阿苦看准时机,挥拳砸向对方面门,一脚踹在他胸口。
      我要离开!
      两人扭打在一起,到最后,阿苦掐住男人的脖子,将他摁到了井边。
      好累,好疼。
      阿苦喘着粗气。
      男人的脸色涨红。
      我要杀了他吗?
      阿苦想,我要怎么做?
      我能杀了他吗?
      我敢杀吗?
      还没等阿苦想明白,后脑勺却一震,疼得他立刻松了手。男人猛地推开了他。在坠入井里的最后一瞬,阿苦看见的,是脸色苍白如鬼的范夫人。
      井里还是有水的,阿苦想,他能交差了。
      黑雾一层一层覆盖在眼前。
      阿苦突然发觉,自己应该叫救命,其他人遇险时,总会喊救命。
      他刚张开口,井水便猛灌进来。
      我……还能回家吗?
      还能等到爹娘吗?
      他眨了眨眼,手摸向衣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个袋子。
      桂花糖只剩下五颗。
      阿苦拿了一颗,却没力气再放进嘴里,只能紧紧攥在掌心中。
      谁能救救我?
      我不跟家主说。
      我什么都不说。
      从出生起,我就不会讲话。
      没有人比我更会保密了。
      阿苦突然挣扎起来。
      走到院门的范夫人停住了脚步,听着夹杂在雨声中的声音。
      “啪──哗──”
      她回头凝视着那口幽暗的井。
      “怎么了?”男人问她。
      范夫人摇了摇头。
      阿苦挣扎着,最终没了力气。
      我其实……
      非常。
      非常想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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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井中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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