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夏

　　“那……要不要来我家一起……”

　　手机屏幕上，这行来自 「吉他模特 - 叶生辰」的文字，连同那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击穿了画室里沉静的暮色，也击中了苏映清毫无防备的心房。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窗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还留在额头，窗外邻居家幽灵剪影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微微晃动，风声呜咽。但这一切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行字，和自己胸腔里骤然擂响的心跳，一声声，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耳膜上。

　　去他家……一起……过万圣节？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耳根瞬间发烫。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皮肤下奔流的细微声响。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手机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并非在梦中。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颤抖。大脑一片混乱，无数念头像被惊扰的鸽群，扑棱棱地飞起：

　　去他家？见他的家人？那个气氛很好的家？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一起”是什么意思？一起吃饭？一起刻南瓜？还是……就只是待在一起？

　　万圣节……不是应该很吵很闹吗？去家里……会怎么过？

　　……

　　慌乱中，她甚至忘了回复，只是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盯穿。

　　屏幕顶端的状态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苏映清的心跳更快了。他会补充什么？是“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还是……

　　新的气泡弹了出来：

　　吉他模特 - 叶生辰：……一起过万圣节？【南瓜灯】家里应该会比较……嗯，传统一点。生熠那小子肯定会闹着要糖，我妈大概会烤南瓜派。如果你没别的安排，又不想去外面挤的话……

　　是完整的邀请！一起去他家过万圣节！

　　苏映清感觉脸颊更烫了，但心底那丝莫名的期待却像投入水中的泡腾片，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冲淡了部分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指尖不再那么抖，开始敲字：

　　苏映清：啊……去你家……过万圣节吗？听起来……好像比外面安静多了。不过……需要装扮吗？我好像没有特别准备万圣节的衣服……而且去别人家装扮会不会有点奇怪？【对手指】

　　她发送出去，心脏依旧在高速运转。去叶生辰家！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刚才那半句话更大。

　　叶生辰的回复很快：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大笑】不用不用！千万别有压力！生熠可能会戴个夸张的巫师帽或者披个斗篷，我和爸妈顶多就是……嗯，在毛衣上别个南瓜胸针？家里主要是吃吃喝喝，看看电影，应付一下来敲门的小鬼们。主打一个温馨！【爱心】你人来就好，穿最舒服的衣服！【太阳】

　　看到“不用装扮”、“最舒服的衣服”，苏映清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悄悄松了口气。还好，不用为变装发愁。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纠结。

　　苏映清：这样啊……那就好！那……一般万圣节那天上门，需要带点什么吗？比如……糖果？还是……【困惑】特别是给叔叔阿姨……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偷笑】真的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是最大的礼物了！家里糖果堆成山，都是生熠的“战略储备”。我爸妈也最怕客人带东西，他们会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你要是实在想带……【思考】带点你的笑容就够了？【太阳】（或者……你画的小南瓜卡片？生熠肯定喜欢！）

　　“带点你的笑容就够了”……苏映清看着这句话，脸颊热度未褪，心里像被羽毛搔过。但叶生辰那句“我爸妈也最怕客人带东西”反而让她更纠结了。他说不用，是客气吗？还是叶家真的这么随意？第一次正式上门拜访长辈，真的能空着手吗？这不符合她从小接受的、哪怕在冷漠家庭里也被强调的“基本礼仪”啊！

　　“带点你的笑容就够了”……苏映清看着这句话，刚刚降温的脸颊又有些发烫，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痒。她赶紧甩甩头，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带什么”这个实际问题上。

　　苏映清：【脸红】……那我好好想想！对了！大概……几点过去比较合适？【乖巧】

　　吉他模特 - 叶生辰：下午五点左右？可以一起吃晚饭，然后等着小鬼们上门。【微笑】地址我稍后发你。【OK】

　　苏映清：嗯嗯！好的！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放下手机，苏映清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似乎落定了一半——答应了。但另一半，却因为“去他家”、“见家人”这几个字而高高悬起，甚至比刚才更加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去叶生辰家”这件事，像一个无形的、充满甜蜜焦虑的旋涡，牢牢地吸附在苏映清的脑海里，几乎要盖过了那些未完成的画稿。

　　纠结一：穿什么？
　　太正式？显得刻意又生分。她又不是去面试！
　　太随意？卫衣牛仔裤？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毕竟第一次正式去他家……

　　她站在衣柜前，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比划又放回去。最终，目光落在了一条暖杏色的、质地柔软的羊毛针织连衣裙上。长度过膝，剪裁简洁，领口和袖口有精致的罗纹收边。外面可以搭一件米白色的短款呢子外套。既不会太隆重，又显得温暖得体，颜色也适合深秋。

　　嗯，就这套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挂好，又检查了一下呢子外套有没有沾上颜料。

　　纠结二：带什么？
　　给叶生熠：叶生辰提议的画小南瓜卡片？这主意似乎可行！既体现心意又不会太贵重，符合节日氛围。

　　她花了一下午，用流畅线条和水彩画了一张充满童趣的卡片：咧嘴笑的南瓜灯，胖乎乎的黑猫，闪亮糖果背景，角落签上“S.Y.Q”。装进素雅浅灰信封。搞定！

　　给阿姨和叔叔？这才是大难题！
　　空手？绝对不行！太失礼了！不符合她骨子里的教养，也怕给叶生辰丢脸。

　　鲜花？似乎是个安全选择。但送什么花？玫瑰太暧昧，百合太隆重，普通花束又显得敷衍……而且万圣节送花，会不会有点怪？阿姨会喜欢吗？

　　甜点/蛋糕？叶生辰说他妈妈会烤南瓜派，自己再带甜点岂不是班门弄斧？而且她对自己的烘焙手艺毫无信心（烤焦的饼干历历在目）。

　　酒/茶叶？似乎适合长辈。但她完全不知道叔叔阿姨的喜好！万一对方不喝酒或者只喝特定种类呢？茶叶更是种类繁多，无从下手。价格也是个问题，太便宜拿不出手，太贵重又显得刻意讨好。

　　工艺品/摆件？太正式了，不像节日随手礼，而且风格万一不对呢？

　　……焦虑循环！

　　苏映清在房间里踱步，甚至上网搜索“第一次去男性朋友家带什么礼物合适？”，结果答案五花八门，看得她更晕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叶生辰父母的了解，仅限于“家庭氛围很好”、“母亲温柔”、“有个弟弟”。

　　灵光一现：她看着画架上未完成的“城市肌理”，又看看给叶生熠画好的卡片。画画……这是她最擅长也最能表达心意的方式了！可是，给长辈画什么？风景？太普通。肖像？太唐突。

　　最终决定：她想象起叶生辰家那栋房子，也许也爬满了常春藤。她决定画一组精美的植物书签！选用厚实的棉浆水彩纸，裁成修长的书签尺寸。用细腻的笔触和清新的水彩，画了三种：

　　第一枚：一枝姿态优雅的茉莉花苞，洁白的花朵半开，点缀着翠绿的叶片（她最爱的花，也带着江南气息）。

　　第二枚：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叶脉清晰，边缘带着秋日特有的、自然的卷曲（象征秋天和收获）。

　　第三枚：几片常春藤的叶子，深浅不一的绿色，藤蔓自然缠绕（寓意常青和家庭的联结）。
　　每一枚都画得极其用心，色彩淡雅精致。画好后，她小心地在背面用秀丽的小字写上祝福语：“祝阿姨/叔叔 秋日安好。——苏映清”。最后，用透明的OPP袋仔细封好，放进一个素雅的米白色棉麻小束口袋里。这礼物既体现心意和特长，又不贵重，还实用！苏映清终于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稍微松动了一些。

　　纠结三：怎么表现？
　　见到阿姨该怎么称呼？叔叔呢？要握手吗？还是点头微笑就好？

　　叶生熠那个活泼的小鬼，会不会问很多问题？万一她答不上来怎么办？

　　吃饭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不能挑食？要夸阿姨手艺好？

　　她甚至在脑海里模拟了几遍进门、打招呼的场景，紧张得像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结果被自己僵硬的表情逗笑了。

　　“苏映清，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她小声对自己说。

　　……

　　日历终于翻到了十月三十一日——万圣节当天。

　　从早上开始，苏映清的心跳就比平时快了几分。她强迫自己坐在画架前，试图修改“城市肌理”的某个角落，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的挂钟。窗外，节日的气氛更加浓郁，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小孩已经开始在街边嬉闹，隐约能听到兴奋的尖叫声。

　　下午两点多，手机屏幕亮起。

　　吉他模特 - 叶生辰：【太阳】映清，下午好！在忙吗？有个小问题……你家具体地址是？那一片的独栋小别墅不少。

　　苏映清有些疑惑。地址？不是已经说好下午五点过去吗？他问这个干嘛？难道……是怕她找不到路？她回复道：

　　苏映清：在……努力画画（但效率不高【捂脸】）。地址是：XXX XX路XX号，那栋白色外墙、爬满深红色常春藤的就是。问这个干嘛？【好奇】你不会是想给我寄万圣节惊喜包裹吧？【偷笑】

　　发送后，她放下手机，继续对着画布发呆，心里还在琢磨着等会儿该几点开始换衣服、梳头。要不要再涂一点点润唇膏？……

　　时间在等待和莫名的紧张中悄然流逝。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苏映清正站在镜子前，把暖杏色的连衣裙在身上比划，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换上。突然——

　　“叮咚——！”

　　清脆而响亮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小别墅的宁静，也像一记鼓槌，重重敲在苏映清的心尖上。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比划着裙子的手停在半空。

　　谁？快递？可她没有买东西啊。推销员？万圣节上门讨糖的小孩？好像也太早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预感，像电流般窜过她的神经。她猛地丢下裙子，几乎是屏着呼吸，赤着脚，快步穿过安静的客厅，跑向玄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她踮起脚尖，凑近门上的猫眼。

　　门外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但在那熟悉的、爬满常春藤的白色门廊下，站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深灰色的薄呢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肩上似乎还带着外面清冽的空气。他的手里……好像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是叶生辰！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正落在门板上，嘴角带着一丝苏映清熟悉的、温和又略带点促狭的弧度。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屈起，似乎准备再次按下门铃——

　　苏映清猛地捂住嘴，才没让那声小小的惊呼逸出喉咙。她靠在门板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他……他怎么来了？！不是约好下午五点去他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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