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棠》

作者:月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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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金笄映晓,双溪共暖


      寅时头刻·相府沈灼棠寝殿

      铜漏的水滴声敲在青石板上,“嗒、嗒”的,像谁在数着时辰。沈灼棠是被这声音叫醒的,眼皮子还沉,鼻尖先嗅到了廊下飘来的桂香——是昨夜疏桐在窗台上摆了盆桂花,花瓣趁着夜风落了些在窗棂上,像撒了把碎金。

      “小姐醒了?”疏桐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捧着铜盆站在床前,盆里的热水浮着两朵白菊,热气氤氲着往上冒,“离做点心的时辰还早,再躺会儿?”

      沈灼棠掀开绣着玉兰的锦被,指尖刚碰到床沿的软缎鞋,就被疏桐按住:“地上凉,奴婢给您套鞋。”鞋面上绣着浅粉桃花,针脚密得能透过光,是母亲前日让人送来的,“二公主及笄,穿点粉的讨喜。”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半明的天光,鬓边的碎发垂着,像刚抽条的柳丝。疏桐给她梳了松松的“随云髻”,只簪了支银质小簪,簪头雕着片柳叶:“等会儿要去厨房,太繁复的发髻碍事。”

      沈灼棠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疏桐说:“去小厨房看看那盆圆糯米,泡够十二个时辰了吗?灵溪爱吃糯的,泡不透的话,捶出来的皮会发僵。”话刚落,窗外的桂香又飘了进来,混着晨露的湿意,她指尖捻了捻鬓边碎发,“估摸着灵溪这会子还没醒呢,浣溪定在跟她拌嘴,说‘再不起,沈小姐的玉团儿要被宫猫叼走了’。”

      寅时二刻·宫中萧灵溪寝殿

      锦被里的人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绣着鲤鱼跃龙门的枕套里,嘟囔了句:“浣溪,再睡一刻钟……就一刻钟……”

      浣溪正蹲在脚踏边,给萧灵溪的霞帔掸灰。霞帔上的金线绣凤太金贵,得用细绒布轻轻扫,扫得急了,金线会起球。“我的公主哟,”她直起身,捏了捏萧灵溪露在被外的脚踝,“寅时二刻了,李嬷嬷说卯时就得梳及笄髻,您这头发,得编一个时辰呢。”

      “唔”了声,萧灵溪从被里探出半张脸,睫毛上还沾着点困意:“梳那么早干嘛……谢砚之肯定也没起,他昨儿说要去查江南漕运的账,指不定现在还在睡懒觉。”

      浣溪忍着笑,从食盒里摸出块昨日剩的桂花糕,凑到她鼻尖晃了晃:“沈小姐让人捎信了,说今晨做的玉团儿,特意留了三个带蜜瓜丁的——您再不起,我可就让小厨房的婆子替您吃了?”

      “别!”萧灵溪“腾”地坐起来,锦被滑到腰际,露出里面水红的寝衣,领口绣着只歪脖子兔子,是她去年跟浣溪一起绣的,“我起!我起还不行吗?”她抓过枕边的银梳,胡乱划了两下头发,“浣溪,你说灼棠姐姐的玉团儿,椰蓉会撒得厚吗?我就爱吃边边角角沾满椰蓉的。”

      浣溪替她拢了拢乱发,指尖划过她耳后:“沈小姐哪回不依着您?去年您说‘椰蓉要像雪似的堆着’,她愣是让相府的厨子炒了半斤椰蓉,最后剩下的,您偷偷装在荷包里,说是‘留着泡茶’。”

      萧灵溪的耳尖红了,伸手去挠浣溪的痒:“就你记得清楚!再提我就让你去给李嬷嬷当徒弟,学梳那个能硌死人的元宝髻!”

      寅时三刻·相府小厨房

      沈灼棠已经站在灶台前了。疏桐刚把泡了整夜的圆糯米捞出来,竹筛里的米粒鼓鼓的,掐开一颗,里面的米心都透着水润。“小姐,您瞧这米,泡得能掐出浆来。”

      沈灼棠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袖口的浅粉绦子系了个蝴蝶结——是昨日浣溪托人送来的,说“配您做点心时的样子,像朵刚开的桃花”。她拿起木槌,往石臼里的糯米上一砸,“咚”的一声,震得案上的瓷罐都跳了跳:“得捶到米粒化在膏里,你听这声儿——”木槌落下时,糯米发出“黏糊糊”的闷响,“这样才够糯,等会儿裹上甜酪,灵溪咬下去,准得眯眼睛。”

      疏桐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颊发红:“刚才去给小姐取帕子时,听见夫人跟管家说,今晨给宫里送点心的马车,要多带两匹锦缎当衬垫,怕玉团儿被颠坏了。”

      “还是母亲细心。”沈灼棠捶得额角渗了汗,用浣溪送的粉帕子擦了擦,帕子角绣着片小小的枫叶,“去年灵溪吃我做的糍糕,被马车颠得掉了块在裙摆上,心疼得哭了半宿,说‘好好的云团儿碎了’。”她望着石臼里渐渐成膏的糯米,忽然笑了,“你说浣溪这会儿在干嘛?定是在给灵溪梳头发,嘴里念叨着‘发绳要系紧,不然金步摇会掉’。”

      卯时初·宫中萧灵溪梳妆殿

      李嬷嬷拿着桃木梳的手悬在半空,眉头拧得像个疙瘩。萧灵溪的头发被浣溪编了半,松松垮垮的,珍珠串坠在两侧,一晃就滑下去两颗。“二公主,这‘及笄髻’得端端正正的,”李嬷嬷的声音带着点急,“您这样歪着,待会儿皇上瞧见了,可要罚奴婢的。”

      “罚就罚呗,”萧灵溪对着铜镜做鬼脸,“反正我头发软,梳太板会疼——浣溪,你说是不是?”

      浣溪正在给她别珍珠碎钿,闻言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心,对李嬷嬷笑道:“嬷嬷别急,沈小姐教过我个法子,用桂花油抹在发间,编的时候松松绕着,既软和又不掉,您瞧——”她取过一小瓶桂花油,倒在掌心搓热,轻轻揉进萧灵溪的发间,再编时,发丝果然服帖了许多,珍珠串坠在耳后,晃起来叮当作响,“这样既好看,又不疼,二公主说了,及笄是喜事,得高高兴兴的才对。”

      李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去取凤冠:“还是浣溪你有法子,从小就跟二公主一条心,她皱下眉,你就知道要递帕子。”

      萧灵溪听见这话,忽然凑近浣溪耳边,用气声说:“等会儿灼棠姐姐来了,你帮我把这个塞给她。”她从枕下摸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玉珠,“是谢砚之去年掉在我宫里的,我找了半年才找着,让灼棠姐姐转给他,就说‘再丢东西,我可不帮他找了’。”

      浣溪接过锦囊,塞进袖袋里,指尖碰到锦囊里的玉珠,温温的:“放心吧,保证送到。”她替萧灵溪理了理霞帔的领口,金线绣的凤凰尾扫过肩头,像要飞起来似的,“您瞧,这样多好看,等会儿谢公子见了,准得看直眼。”

      萧灵溪的耳尖又红了,伸手去捂浣溪的嘴:“不许说!再说我就把你藏在床底的蜜饯全搜出来,分给小太监!”

      窗外的天光已经亮透了,桂花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梳妆殿里的胭脂香,甜得像化不开的蜜。浣溪望着铜镜里的萧灵溪,忽然觉得时光过得真快——仿佛昨天还在跟她蹲在御花园的假山下分糖吃,今天就要看着她戴上金笄,成了真正的大姑娘。

      她悄悄摸了摸袖袋里的锦囊,又看了看案上那只空着的食盒——沈小姐的玉团儿该快到了,灵溪最爱的蜜瓜丁,得留着最甜的那块呢。

      卯时三刻·相府至皇宫的马车上

      沈灼棠坐在马车里,怀里抱着描金食盒。底层的玉团儿用冰碗镇着,瓷壁凝着层白霜;上层的绿豆糕码得整整齐齐,海棠纹上的果仁粉闪着淡淡的光。

      疏桐掀起车帘一角,外面的宫墙越来越近,红绸缠在桂树上,像条长长的彩带。“小姐,您听,”疏桐指着远处,“宫里的编钟响了,定是二公主开始梳妆了。”

      沈灼棠凑近食盒闻了闻,椰蓉香混着桂花香飘出来,甜得人舌尖发麻。她想起刚才出发前,管家说“宫里来的小太监说,浣溪姑娘站在宫门口等了两刻钟了,手里还攥着块给您留的桂花糖”,忽然觉得这秋日的晨光,都暖得像块刚出炉的绿豆糕。

      辰时·及笄礼

      及笄礼的鼓乐声终于在太极殿前响起。萧灵溪跪在蒲团上,听赞者唱喏“一加”,皇后亲手为她戴上金笄,凤钗的流苏扫过耳尖,凉丝丝的。她偷眼瞧着殿下——沈灼棠站在相府女眷列里,手里捧着个锦盒,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及笄贺礼;谢砚之混在朝臣的年轻子弟中,手里还攥着支玉簪,指节都捏白了。

      “二加”时,母亲为她插上海棠步摇,轻声在她耳边说:“溪儿长大了,往后要像这海棠似的,活得热烈些。”她点点头,看见沈灼棠朝她眨了眨眼,手里的锦盒晃了晃,定是装着她爱吃的点心。

      “三加”礼毕,皇帝亲赐“灵溪”二字为号,满殿的“千岁”声里,她望着殿外飘进来的桂花瓣,忽然想起寅时浣溪为她梳头时,说“公主的及笄日,连桂花都来道贺呢”。

      酉时·太极殿夜宴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锦缎,一点点铺满宫墙时,太极殿的灯全亮了。檐角的宫灯串成了星河,廊下的琉璃灯映得阶前的桂花像堆碎金,连殿外的护城河上都漂着莲花灯,灯影在水里晃,像撒了把星星。

      萧灵溪坐在皇后身侧,霞帔上的金线凤纹在灯火下泛着光。她刚换了身轻便的水红宫装,发间的金步摇换成了谢砚之送的白玉雏菊簪,碎发垂在耳后,被浣溪用米粒大的珍珠碎钿别住。“公主,喝口热茶暖暖,”浣溪捧着盏玫瑰露,指尖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晚上风凉,仔细头疼。”

      殿中央的戏台早搭好了,乐师们调试着琴弦,琵琶的“叮咚”声混着桂花香飘过来。皇帝举着金酒杯,对满堂宾客笑道:“今日是朕的溪儿及笄,不分君臣,都放量喝!城外已设百桌宴,让百姓们也乐乐——传旨,今夜京城不宵禁,烟火放足三刻!”

      满殿的“万岁”声刚落,镇国公府的千金就捧着琴走上台。她穿件月白褙子,指尖拨响琴弦,《凤求凰》的调子漫出来,清得像山涧水,连梁上的燕子都停了脚。萧灵溪悄悄对浣溪说:“她去年还说弹琴是苦差事,怎么今日倒主动献艺了?”

      浣溪往谢砚之的方向瞟了眼,压低声音:“昨儿我在御花园听见,她母亲跟李嬷嬷打听‘谢公子爱听什么曲子’。”

      萧灵溪的脸“腾”地红了,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正这时,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捧着卷轴上前,展开时是幅《海棠春睡图》,画里的海棠开得泼天似的,题字是“赠灵溪公主”。皇帝笑着点头:“笔法不错,溪儿,收着吧。”

      萧灵溪刚要谢恩,就见浣溪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往殿门口努嘴——谢砚之正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个糖画兔子,晶莹剔透的,耳朵长长得耷拉着,跟去年掉了玉珠那次送的一模一样。

      “公主,奴婢去给您取块绿豆糕,”浣溪趁机溜到殿外,撞进谢砚之怀里,“谢公子,公主刚才还念叨您呢——这糖画,奴婢替您送进去?”

      谢砚之把糖画递给她,指尖碰了碰她的袖口,声音压得低:“替我跟她说,烟火开始时,我在回廊等她。”浣溪刚要转身,他又塞给她个小锦盒,“这个……等她闲了再看。”

      浣溪揣着锦盒和糖画回殿时,正赶上定北侯家的小姐献舞。水袖甩得如云似雾,旋转时裙摆绽开,像朵盛开的牡丹,引得满堂喝彩。萧灵溪却没心思看,眼睛直往殿门口瞟,见浣溪回来,立刻问:“谢砚之呢?他的糖画……”

      “在这儿呢,”浣溪把糖画塞进她手里,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有人约您烟火时去回廊,说有东西给您。”

      萧灵溪的指尖触到糖画的凉意,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她偷偷咬了口糖兔子的耳朵,甜丝丝的,跟去年假山后分着吃的那块一模一样。

      戌时·烟火与回廊

      第一声烟火炸响时,萧灵溪借着更衣的由头,拽着浣溪往回廊跑。烟火在夜空炸开,金的、银的、粉的,把她的水红宫装染得五颜六色。“浣溪,你看那朵!”她指着朵心形烟火,眼睛亮得像星,“像不像谢砚之送我的玉簪?”

      浣溪刚要答话,就见谢砚之从桂树后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是沈灼棠做的玉团儿和绿豆糕。“躲在这儿偷吃糖画?”他打开食盒,椰蓉香混着烟火气飘出来,“皇后让我来寻你,说宫里的点心哪有灼棠的好吃。”

      萧灵溪捏起个玉团儿,咬开时甜酪顺着嘴角往下淌,谢砚之伸手替她擦掉,指尖带着点凉意。浣溪识趣地退到廊柱后,看他们凑在一起说话,烟火的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像幅流动的画。

      “你送我的锦盒里是什么?”萧灵溪忽然想起浣溪塞给她的小盒子。
      谢砚之挠了挠头:“是支……新雕的玉簪,比上次那个雏菊的,多刻了片叶子。”

      正说着,城外的烟火忽然炸出四个大字——“韶华永驻”,是工部特意做的字烟火,金粉在夜空里亮了足足三刻。百姓们的欢呼声顺着风飘进来,“二公主千岁”的喊声混着烟火的轰鸣,震得廊下的灯笼都晃。

      “你听,”萧灵溪拽着谢砚之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全城的人都在为我欢喜呢。”
      “嗯,”谢砚之望着她被烟火映红的脸,“我刚从城外宴会场过来,卖糖葫芦的老汉说,要把今日的桂花瓣收起来,明年泡茶喝,沾沾你的喜气。”

      浣溪站在廊柱后,忽然看见沈灼棠的身影。她提着盏莲花灯,灯影在地上晃,像朵会走的花。“沈小姐,”浣溪迎上去,“您怎么也出来了?”

      沈灼棠举着灯笑:“皇后说灵溪准在这儿,让我送壶热酒来。”她望着廊下的两人,又看了看漫天烟火,忽然觉得这夜的风都是甜的——玉团儿的糯,绿豆糕的清,烟火的艳,还有少年人没说出口的话,都缠在桂花香里,密得像化不开的糖。

      亥时·灯火未歇

      烟火落尽时,殿内的宴还没散。贵女们围着萧灵溪,夸她的白玉簪好看,问她谢公子送的糖画甜不甜;公子们则聚在谢砚之身边,笑他“看二公主的眼神都发直”。

      沈灼棠坐在角落,看浣溪给萧灵溪剥荔枝,看谢砚之被李尚书缠着喝酒,看皇帝和皇后相视而笑。烛火在她面前的玉团儿上投下暖光,食盒里还剩最后一块绿豆糕,海棠纹上的果仁粉沾着点桂花瓣——是刚才风吹进来的。

      更漏敲过亥时,浣溪扶着微醺的萧灵溪回寝殿,霞帔的流苏扫过门槛,带起几片桂花瓣。“公主,”浣溪替她解下发间的玉簪,“今日开心吗?”

      萧灵溪趴在软榻上,声音闷闷的:“开心……就是脚疼,站了一整天。”她忽然坐起来,从枕下摸出块用锦帕包着的东西,“给,你最爱吃的椰蓉,我特意给你留的。”

      是玉团儿上最厚的那层椰蓉,被她小心地刮下来,包在绣着双鲤的帕子里。浣溪捏着那包椰蓉,忽然笑了,眼眶却有点热——从穿开裆裤时抢一块糖,到及笄礼上留一把椰蓉,她们的日子,就像这夜的灯火,亮堂堂的,暖烘烘的。

      窗外的桂树影还在窗纸上晃,更漏的滴答声混着远处的余欢,像首没唱完的歌。萧灵溪的呼吸渐渐匀了,发间还沾着片小小的桂花瓣;浣溪坐在脚踏上,手里捏着那包椰蓉,看烛火在墙上投下她俩的影子,像小时候无数个一起数星星的夜晚。

      这夜的月光,这夜的烟火,这夜的玉团儿和桂花香,还有藏在细节里的所有欢喜,都会像颗糖,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化开,甜得人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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