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挚友的离世
站在玻璃窗外,病床上靠着呼吸机胸口才有点起伏的男人变得十分憔悴,好像那天说要睡了她的人被夺舍了。
不再意气风发,也不再混蛋。
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语,她不想要这样,她的朋友应该是意气风发,就算他坏,也不该是这样的。
“我也是才听医生讲,骨癌,三年多了,得知的那一刻我想到他国庆假期后突然把你带回老宅,我和他爸整个人气得像被火烧一样,等到了那天,我想去找你,他助理把我拦下时,我才明白那晚他口中的最后心愿是什么意思。”
那晚本是他的试探,可是没有得到回应,所以他放弃了。
“你说他到底在惩罚谁啊?”
赵书韫当然不知道男人在惩罚谁,但此刻她觉得是在惩罚她。
身边的医生刚转身,赵书韫就快步跟上去,声音有点发紧:“医生,您等等。”
医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赵书韫的手在腰腹处双手合十,指节发白,喉咙动了动,才把话说出来:“他……他还有救的,对不对?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求求您了。”
她眼睛里红血丝很明显,说话时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音,却没掉眼泪,只是死死盯着医生,像是在等一个能抓住的东西。
医生沉默了几秒,眉头微蹙,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克制:“我们已经尽力了,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他视线扫过赵书韫紧绷的脸,语气里添了点无奈:“各项指标都在往下走,器官功能已经……没办法逆转了。”
说完,他没再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赵书韫的胳膊,转身往办公室走。白大褂的衣角擦过走廊的墙面,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子。
赵书韫掐着腰站在走廊过道上,无助地看着玻璃窗内的男人,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突然她被女人一把拽过去,过道上急匆匆地来了很多医生护士,他们推开病房的门。
她懵懵地转头,看见那群白大褂挤在病房门口,手忙脚乱地推着治疗车往里冲,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混着护士的低声指令,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玻璃窗里的仪器开始发出急促的“滴滴”声,比刚才尖锐了好几倍。
赵书韫的目光钉在里面,看着医生掀开被子,手里的除颤仪电极板按下去的瞬间,男人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
她喉咙里像堵着东西,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盯着那扇玻璃,眼泪糊了满脸,顺着下巴滴在走廊冰冷的地砖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被捂住了,医生护士的说话声、仪器的蜂鸣声都变得很远,她好像耳鸣了,只能听到嗡嗡声。
她盯着那扇玻璃窗,眼里却没什么焦点,刚才还能看见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怎么忽然就……
手心里全是汗,凉的,黏在衣服上很不舒服。
秋季,明明是在秋季。
她想动,脚却像钉在原地,脑子里空得厉害,又好像塞满了东西——是他在北美带她领略世界风光,是他在瑞士说喜欢住小木屋,是他在欧洲滑雪时说希望雪覆盖着他的疼痛……
这些画面跑得飞快,撞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有点疼”这三个字在心里滚来滚去,滚得她也疼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猛地回神,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人哆嗦。
这滴泪无关爱情。
这个人放在友情的行列,占据赵书韫的全部,而如今突如其来的消息说要把这个人剥去,这种痛是连着神经的。
抢救时间两小时,医生也疲惫至极,看着医生取下了氧气罩,招呼家人进去的时候,赵书韫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男人朝最后面的她伸手,前面的亲人统统回头,自觉地让出一条过道,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两个人的手第一次相握,不同的温度,男人张着嘴要说话,太虚弱了,和前些天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我有个心愿,把我的骨灰一分为二,一半葬在北京,一半你带去瑞士洒在高山上。”
赵书韫的泪完全无法控制,她摇头:“不要。”
男人却笑了,气若游丝的笑,嘴角弯起的弧度里全是歉意:“对不起。”
窗外的雨突然疯了似的砸下来,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催着人走,半分情面都不留。
那只被她攥着的手,忽然就松了,不是慢慢松开,是彻底脱力,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凉得像冰。
不是这样的。
明明十月初他还犯贱着,明明前些天他还扬言要睡自己,说“你会记得我吗”。
没有这样的。
哪有人走之前,说的不是“别忘我”,而是“对不起”?
哪有人把自己拆成两半,一半留在故土,一半扔给远天远地?
赵书韫弯着腰,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前,那片曾经温热的地方,正一点点冷下去。
她不敢抬头,怕看见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只能死死攥着他那只凉透的手,指节抠进他的掌心,好像这样就能把人重新攥回来。
哭声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能从胸腔里震出闷闷的响,像被捂住的呜咽。
雨还在下,玻璃上的水痕流下来,像谁在哭,哭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碰她的肩膀,声音很轻:“赵小姐……让他安心走吧。”
她没动,只是埋着头,一遍遍地想,他说去瑞士的高山,可她连他说的是哪座山都忘了问。
他总说等B轮融资一过就去瑞士,说那里的雪能埋住所有烦心事,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手背上的泪早就干了,只剩一片涩意。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他眼角还沾着一点湿,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他没来得及掉的。
“我记着你。”她对着他冰凉的耳朵,用气音说,“我记着,所以你……别躲在山里,也别困在土里。”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一点点暗下来,病房里的灯亮着,却照不暖半分冷意。
她最后摸了摸他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骨,然后慢慢松开手。
这次,是真的要放他走了。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像是要带着这个人留下过的痕迹。
只是那句“对不起”,赵书韫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
接受挚友的离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所以直到她茫然地完成了赛事汇报后也无法有任何的情绪。
在朋友问起的那一刻,也只是掐着腰站在会堂的楼梯前,初升的太阳照过来,她的琥珀眼很明显,可她却不抬眼。
“没事,我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如果老师有事你们在微信上滴我一下。”
她的瑞士签证很早之前就办了下来,办的事多次入境签证,所以没过期前她不用再去办签证,男人拜托的事她必须做到。
“有事?”
“天大的事。”
比赛结束后,她没有合影,接了个电话就出校门了,很多人在等待她。
总助、特助、律师……
男人的遗产划分很简单,全数留给母亲,而在中关村创立的公司,他将所有股份无偿转让给了赵书韫,白纸黑字立即生效。
赵书韫成为了持股最多的人。
她拒绝,可白纸黑字,是她亲手写下的签名,从她写下那一刻就生效了。
“作为他的朋友,董事长希望您能守住他的心血,这也是我们的心愿,从无到有这些年其实很难过的,您也不想他的心血落入虎视眈眈的狼群手里吧,毕竟您和他相识多年,也是彼此唯一的异性挚友。”
“董事长也了解过您有心上人,这完全不是问题,朋友和爱人是有界线的,我相信赵女士选择的人是有判断能力的,这其实不算慷慨的赠与。”
是赵书韫要放弃一些东西才拥有的。
从始至终,赵书韫只有一个疑问:“你作为助理,为什么不带着他治疗?”
助理笑:“不瞒您说,所有人,都是最近才知道这事儿的。”
直到病入膏肓,才给了他们知晓的机会。
“赵女士,公司很需要一位对董事长无二心的人来坐镇,而您就是不二人选,在这里我也代他说出那句抱歉,把您拉进来,但是同时希望您捡起那些和那些狼群斗下去。”
她一点头,舆论全倒向她,纵使在全力压下报纸,圈里还是起了一些流言,揣测起男人藏在真心下的利用。
——
他的葬礼是中式的。
老宅出来的人都穿着黑衣服,撑着黑伞,从老宅到墓园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少,有官员、商人,有人哭、有人沉重,停靠路边的有奥迪、有奔驰、有红旗。
按照遗愿,赵书韫送完花后接过另一半的骨灰离开了墓园,包机飞往瑞士。
曾经冲她泼酒的少爷也在列,两人擦肩而过时,少爷轻佻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能摸到他藏起来的几分真心?一整个公司双手奉上,倒看上去是满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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