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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
天完全亮的时候,医生来做了最后一次检查。
“可以回家了。”医生一边写医嘱一边说,“按时吃药,清淡饮食,好好休息。近期不要劳累。”
医生又看向沈弋:“你是她姐姐,多盯着点。”
沈弋点头:“好。”
办完出院手续,沈弋叫了车,扶着还有些虚弱的宋乘月走出医院大门。
宋乘月裹着沈弋的外套,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睛里的光回来了些。
上车,报地址,沉默。
车子驶过清晨的街道,早餐铺的蒸笼冒着白气,人流和车流匆匆不息。
宋乘月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流动的风景,忽然轻声说:“我第一次坐救护车。”
沈弋侧目看她。
“比想象中,”宋乘月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平稳。”
沈弋想起什么,略有些难为情,又别过视线。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沈弋付了钱,扶着宋乘月下车,走进电梯。
十八楼到了。
沈弋从宋乘月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公寓里还是昨天的样子,电脑关着,键盘上干涸的水渍,桌面上散乱的纸张。
还有窗边瓶子里,那瓶有些干瘪的花。
沈弋把宋乘月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走进厨房烧水。水壶呜呜作响的时候,她环顾这个厨房。
真干净,当然不是指卫生。
冰箱里除了饮料什么都没有,橱柜里只有几包速食面。
她抿了抿唇。
水烧开了。她倒了一杯,拿出医生开的药,走到沙发边。
“吃药。”她把水和药递过去,回到空荡荡的厨房。
宋乘月接过,乖乖吞下。然后她抬起头,眼睛看向沈弋,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姐姐,”嘴里没东西,宋乘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吞咽什么,“你会做饭吗?”
沈弋远远看着她。
“我……”宋乘月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我吃不下外卖,医院的粥也不好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我就,就想吃一点家常?”
沈弋感受到宋乘月小心翼翼的试探,心理思索着这小孩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嘴刁的,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到宋乘月以为她不会回答了,长到她准备说“算了没关系”的时候,沈弋讲话了。
“白粥可以吗?”
宋乘月猛地抬起头,眼睛又亮了:“可以!什么都可以!”
沈弋打开冰箱,确认了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然后拿出手机,开始买菜。
米,鸡蛋,青菜,一点点肉末。
下单完,她走回客厅,在宋乘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几天。”沈弋开口,声音和缓,却不容拒绝,“我会监督你吃饭、吃药、休息。”
宋乘月点头,点得很用力。
“至于你的工作,”沈弋顿了顿,“如果必须完成,每天不超过两小时。”
“好!”
“按时睡觉,不准熬夜。”
“好!”
沈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就这样。”
宋乘月笑了。并不灿烂的夸张,而是一个很柔软、很温暖的笑。
“谢谢姐姐。”她说。
宋乘月声音里有种感情,沈弋能清楚感觉到,但她不大理解,这灼热的东西是什么。
沈弋站起身:“我回去一下。”
她回家仔细洗漱完毕,拿了电脑和画板,再打开门时,配送员已经把她买的东西放在了宋乘月家门口。
她拎着袋子走进厨房,开始淘米,煮粥。
宋乘月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沈弋的头发上、肩膀上,给她镀上了一层很淡很淡的光晕。
沈弋做事时,不论手中的是花,还是她的画,或是她手里的食材,都透着一种妥帖,或者说是珍重。
是那样的全神贯注。
宋乘月想,要是可以,她都想做沈弋手里的那颗鸡蛋。她眼看着沈弋打好鸡蛋,更幸福地想,被打碎搅拌也值。
她看着看着,眼眶又有点热。
但她忍住了。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姜添采的聊天窗口。
宋乘月:demo我重做,三天内发你。
姜添采:你人没事吧?烧退了?
宋乘月:嗯,退了。
姜添采:需要帮忙就说。
宋乘月:好。
退出聊天,她点开Ghost制作人的邮件,重新看了一遍那些反馈和建议。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厨房。
粥的香气已经开始在空气里弥漫。
宋乘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点开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新的版本。”她按下录音键,开始轻声哼唱,声音很轻,但清晰。
没有歌词,只是旋律。但这次的旋律,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更柔软,却也更坚韧,更像……宋乘月悄悄向厨房看过去。
厨房里,沈弋切菜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听见了那哼唱。
她抬起头,也看向客厅的方向。
宋乘月家南北通透,晨光倾洒下来的时候,落在了沈弋身上,也落在了宋乘月身上。沈弋看着窝在沙发上病容恹恹的卷发美人,呼吸一滞,实在不敢再看。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米香混合着水汽,在狭小的厨房里氤氲开一片温润的白雾。
沈弋站在灶台前,手里握着长柄木勺,缓慢地、规律地搅拌着。她的动作很专注。
粥的水分要收得不多不少,最后要稠得能托起勺子,又清得能看见每一粒米。
这是她从小看外婆煮粥时学到的。外婆说,煮粥是最练心性的,急不得,也懒不得。
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很轻,像怕打扰什么。旋律是沈弋从未听过的,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音节起伏。但不知为何,她听到了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带着一丝进攻性,似乎又没有恶意。
沈弋搅拌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侧耳听了几秒,然后收回注意力,关小火,盖上锅盖。粥还需要焖十分钟。
客厅里的哼唱停了。
沈弋擦干手,走出厨房。宋乘月正靠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生气。
“在写什么?”沈弋问。
宋乘月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歌词。”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沈弋。备忘录的界面,上面是几行零散的字。
沈弋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了几秒。
“是不是太夸张了?”宋乘月有些忐忑,“我想表达那种看起来很平静,但内里其实波涛汹涌的感觉。”
“不夸张。”沈弋说,“很准确。”
宋乘月还想说什么,但一阵咳嗽打断了她。她蜷起身子,咳得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
沈弋快步走回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里。
“慢慢喝。”
宋乘月接过杯子,小口啜饮。咳嗽渐渐平息,她靠在沙发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是很难受?”沈弋问。
宋乘月摇摇头,又点点头:“比昨天好多了……就是没力气。”
“病去如抽丝,需要时间。”
她走回厨房,打开锅盖。粥已经焖好了,米粒完全绽开,稠白的米汤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粥油。她盛出一碗,撒上一点点盐,又煎了一个嫩嫩的荷包蛋,铺在粥面上。
端着托盘走回客厅时,宋乘月已经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碗,像等待投喂的卷毛小狗。
沈弋想起了她的头像,按捺住笑意。她把病号餐放在茶几上:“小心烫。”
宋乘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进嘴里。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好吃。”她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讶,“真好吃。”
沈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白粥而已。”
“不一样。”宋乘月摇摇头,又吃了一口,“比我煮的好吃多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沈弋,只是低头看着碗里袅袅上升的热气。阳光覆在她身上,长卷发镀上了金边。
沈弋似乎看见了宋乘月头像上的流浪小狗,她心想自己真是太冒昧了,连忙走到一边,拿出自己的平板,开始看夏燃发来的项目资料。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勺子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宋乘月吃得很慢,但很认真。一碗粥吃了二十分钟,最后连碗底的米油都刮干净了。她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
“活了。”她说。
沈弋抬起眼:“还要吗?”
“不要了。”宋乘月拍拍肚子,“再吃要吐了。”
沈弋收起平板,端起空碗走回厨房。清洗,擦干,归位。动作一气呵成。
等她再回到客厅时,宋乘月已经抱着吉他,轻轻拨弄着琴弦。不是演奏,只是几个零散的和弦,试探性的,看起来像在找感觉。
“医生说了,不能劳累。”沈弋提醒。
“我就摸摸。”宋乘月抬头看她,眼睛弯起来,“不弹,就摸摸。想它了。”
沈弋没再阻止。她重新坐下,拿出平板准备也准备作画。
宋乘月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没有按实,只是感受着金属弦的振动。她的目光落在沈弋的手上。那双手正握着笔,在平板上快速移动。
线条流畅地延伸,勾勒出简单的线条,一张侧脸,微卷的头发几乎完全挡住脸。
宋乘月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在画我吗?”
沈弋的笔尖顿了一下。“练习。”她说。
“能给我看看吗?”
沈弋锁上屏幕:“没什么好看的。”
宋乘月也不坚持,只是笑。她放下吉他,身体往后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
“姐姐。”她忽然说。
“嗯?”
“你为什么会答应照顾我?”
沈弋没有立刻回答。她闭目凝神,思考着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医生嘱咐了?因为不能见死不救?还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沈弋最终说。
这个回答似乎让宋乘月很满意。她又笑了,眼睛依然闭着。
“我喜欢这个答案。”她说,“我还以为你会说,总不能见死不救。”
沈弋看向她:“有什么区别?”
“不能见死不救是善良。”宋乘月睁开眼睛,目光清澈地看着她,“而不知道就意味着,你只是想这样去做,你想这样对我。”
沈弋与她对视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
“你想多了。”她说。大艺术家,她心里又说。
宋乘月也不反驳,只是重新闭上眼睛。阳光在她脸上移动,照亮了她细小的绒毛,也照亮了她嘴角那个浅浅的、满足的笑。
沈弋重新打开画板,新建一页。
笔落下时,她画的不再是侧脸。
她画了一扇窗,晨光,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和一只卷毛小狗。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上八点,沈弋会准时敲响宋乘月的门。
她手里一定带着带着简单的早餐。有时是粥,有时是煮得软烂的面条,有时是蒸蛋。她会监督宋乘月吃完药,测体温,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
上午十点到十二点,是她允许宋乘月工作的时间。宋乘月会坐在电脑前,重新完善她的编曲。沈弋则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处理云栖酒店的项目草图。
她们很少说话。室内只有键盘敲击声、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偶尔的咳嗽声、起身倒水的脚步声。
第二天下午,姜添采来了。
门铃响起时,沈弋正坐在餐桌旁修改草图。宋乘月从电脑前抬起头,有些惊讶:“谁啊?”
“我去开。”沈弋站起身。
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蓝头发的少年。他穿着 oversize 风的牛仔外套,脖子上挂着夸张的银色项链,耳朵上一排耳钉在走廊灯光下闪闪发光。
看见沈弋,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睛快速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呃……我找宋乘月。”他说,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她在。”沈弋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静得似乎并未感知到对方的局促。
姜添采走进公寓,看见窝在电脑椅里、裹着毯子的宋乘月,立刻皱起眉:“我靠,你真病了?”
“废话。”宋乘月白他一眼,“不然呢?”
“我以为你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姜添采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纸袋放在桌上,“喏,给你带的,乐队那几个家伙凑钱买的补品。虽然我觉得你更需要的是脑子。”
“滚。”宋乘月笑骂。
姜添采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沈弋。他的目光在沈弋和宋乘月之间逡巡,眉毛挑得老高。
“这位是……”他拖长了声音。
“沈弋姐姐,你见过的。”宋乘月介绍,“这几天多亏她照顾我。”
“照顾你?”姜添采的语调更微妙了,“邻居那位姐姐?”
宋乘月抓起手边的抱枕砸过去:“不然呢?”
姜添采接住抱枕,笑嘻嘻地看向沈弋:“姐姐好,我叫姜添采,月姐乐队的苦手兼被她欺压的苦力。”
沈弋对他点了点头:“你好。”
她的态度礼貌而疏离。姜添采也大大咧咧的,似乎已经卸下了初见时被沈弋震慑的恐惧。
姜添采对她很感兴趣,凑近了一些:“姐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很有气质啊。”
“插画师。”沈弋简短地回答。
“艺术家!难怪!”姜添采一拍大腿,还要再说些什么,宋乘月直接打断了他,
“闭嘴,说正事。”
姜添采耸耸肩,从包里拿出平板:“行,说正事。Ghost那边的制作人把反馈细化了一下,主要问题在人声的处理上。他们觉得你的声音质感很好,但唱法可以更大胆一点……”
两人开始讨论工作。
专业术语沈弋听不懂,但她能看出宋乘月听得很认真,时而点头,时而皱眉思考。
她退到厨房,给两人倒了水。再出来时,听见姜添采说:
“对了,粉丝又在催我们合作了。上次那个双人吉他solo的视频,播放量破百万了。”他挤挤眼睛,“评论区全是‘月采CP锁死’。”
宋乘月头也不抬:“让他们锁,钥匙我吞了。”
“无情。”姜添采做痛心状,然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弋,故意提高了音量,“不过说真的,咱俩的舞台化学反应确实不错。制作人还说,下次可以考虑给我们做一首对唱。”
“姜添采。”宋乘月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警告,“你今天话很多。”
姜添采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行行行,不说了。”
沈弋把水杯放在他们面前,语气平静:“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宋乘月立刻转头看她:“你要走了?”
“嗯。”沈弋拿起自己的东西,“你们谈工作,我不打扰。”
“不会打扰——”宋乘月的话没说完,沈弋已经走到门口。
她回头,对宋乘月点了点头:“记得下午的药。晚上我过来。”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姜添采吹了声口哨。
“哇哦。”他口气里是百转千回的揶揄,“这位姐姐,你能吃得下嘛。”
宋乘月瞪他一眼:“你别瞎说话。”
“我哪有瞎说话?”姜添采无辜地眨眨眼
“我就是夸她气质好。不过,”他凑近一些,“你们俩什么时候?我记得上回见面不还剑拔弩张的吗?”
宋乘月没回答。她看向紧闭的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姜添采看着她,忽然笑了。
“行,我不问了。”他说,重新打开平板,“来,继续看这段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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