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

　　天色微明，城门口的号角声刺破晨雾，带着凛冽的寒意。沈青柏一身银甲，跨坐在雪蹄战马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将士，甲胄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冷光。

　　沈毅站在他面前，正低声叮嘱着什么，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沈心妩扶着柳氏，看着兄长挺拔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热。

　　苏婉清来了。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布裙，手里提着个小小的包袱，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战马前。

　　“青柏哥哥。”她仰起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青柏勒住缰绳，低头望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愧疚，还有深深的担忧。他张了张嘴，想说“你回去吧”，却没说出口。

　　苏婉清却忽然踮起脚尖，将手里的包袱塞进他怀里：“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你爱吃的椒盐饼，路上饿了就垫垫。”她的指尖触到他冰冷的甲胄，像被烫了一下，却没缩回去，“我……”

　　话没说完，就被沈心妩打断了。

　　“嫂子，”沈心妩走上前，目光清亮地看着苏婉清，“你跟哥哥一起去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沈青柏猛地低头：“心妩，你胡闹什么！”

　　“我没胡闹。”沈心妩迎着兄长的目光，语气异常坚定，“哥哥此去凶险，身边需要人照料。嫂子懂医理，又细心，跟着去，我们都放心。”她转向沈毅和柳氏，“爹娘，祖父年纪大了，府里的事有我和管家盯着，出不了岔子。嫂子跟着哥哥，既能照顾他，也能让他在战场上少些牵挂，不是更好吗？”

　　柳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毅按住了。沈毅看着苏婉清，沉吟片刻：“婉清，你愿意吗？北疆苦寒，战场凶险，不比江南安稳。”

　　苏婉清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愿意！我懂些粗浅的医理，能帮着照看伤员；我也能洗衣做饭，不给青柏哥哥添麻烦！”

　　她看向沈青柏，眼里闪烁着期盼：“青柏哥哥，让我跟你去吧。让我看着你平安，好不好？”

　　沈青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让她跟着去受苦，可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句“不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知道，婉清不是寻常的江南闺秀，她的温柔里藏着韧劲，就像沙漠里的韧草，看似柔弱，却能在绝境里扎根。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心妩将一个更大的包袱塞到苏婉清手里，“这里面是厚棉衣和伤药，都是北疆用得上的。嫂子，哥哥就交给你了。”她凑近苏婉清耳边，轻声道，“到了那边，别让他太拼命。”

　　苏婉清的眼眶红了，用力点头：“我会的。心妩妹妹，府里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沈心妩笑了笑，“祖父有我照顾，爹娘有我陪着，等你们打了胜仗回来，我给你们做最拿手的杏仁酥。”

　　号角声再次响起，催促着大军出发。沈青柏深吸一口气，弯腰伸出手：“上来。”

　　苏婉清愣了愣。

　　“我带你。”沈青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上马。”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婉清拉上战马，让她坐在自己身前，手臂紧紧环住她，避免她摔下去。苏婉清靠在他胸前，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风沙气，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只要能这样靠着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爹，娘，心妩，我们走了！”沈青柏勒转马头，声音洪亮。

　　“保重！”沈毅挥了挥手，眼眶微红。

　　“哥，嫂子，一定要平安回来！”沈心妩站在城门口，看着那匹雪蹄战马载着两人，缓缓汇入队伍，银甲与素衣的身影在晨光里交叠，像一幅刚落笔的画。

　　大军渐渐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沈心妩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银甲，才转身扶住柳氏：“娘，我们回去吧。”

　　柳氏擦了擦眼泪：“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你嫂子在路上出事？”

　　“嫂子不是娇弱的人。”沈心妩望着远方，“她跟着哥哥，心里踏实。再说，有哥哥护着，不会有事的。”

　　其实她心里也怕，怕北疆的风霜伤了嫂子的身子，怕战场上的流矢无眼。可她更知道，有些牵挂，与其隔着千山万水煎熬，不如陪在身边，哪怕共赴险境，也是一种心安。

　　就像她和顾流年，哪怕此刻没有并肩，心里也念着彼此，这就够了。

　　回到将军府，沈心妩第一时间去见祖父。沈从安正在书房练字，见她进来，放下笔：“都安排好了？”

　　“嗯，哥哥带着嫂子走了。”沈心妩点头，“府里的事，祖父放心，我会打理好的。”

　　沈从安看着她，忽然笑了：“我们心妩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他指着桌上的字，“你看这‘守’字，左边是‘宝盖’，右边是‘寸’，守住方寸之地，守住心里的人，就是最大的本事。”

　　沈心妩看着那字，忽然明白了。

　　哥哥守的是家国，嫂子守的是哥哥，而她守的，是这个家，是他们归来的期盼。

　　她转身走出书房，阳光洒在庭院里，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她让人取来账册，开始核对府里的用度；又让人去库房清点过冬的棉衣，准备捐给京郊的灾民——这些都是祖父说的，稳住民心，守住根本。

　　绿萼看着自家小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忽然觉得，那个曾经需要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姐，真的长大了。

　　而此刻的北疆路上，沈青柏正勒着马，低头对怀里的苏婉清说：“冷不冷？”

　　苏婉清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冷。”风里带着沙砾，刮得人脸颊生疼，可她心里却暖得很。

　　“等打退了匈奴，我带你去看北疆的草原。”沈青柏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夏天的时候，草原上全是花，比苏州的桃花好看。”

　　“好。”苏婉清笑着点头，眼角的泪被风吹干，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知道，前路漫长，烽火未熄。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哪怕是刀光剑影，也是值得的。

　　城门口的送别已散，可那份牵挂，却随着战马的蹄声，一路向北，融进了北疆的风沙里。沈心妩站在将军府的高台上，望着北方的天空，在心里默念：哥哥，嫂子，一定要平安。

　　她会守好这个家，等他们回来。

　　就像守着一个不会过期的约定，在岁月里，在烽火中，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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