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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有宿疾
刺客在射出那一箭之后就凭空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
护卫的刀反出凛冽的寒光,融入雪色中,刺得人眼睛生疼。寒风卷着衣摆猎猎作响,桌上温好的酒渐渐凉了下去。
令人心悸的安静持续没多久,杨昱下令:“速去封锁宫门,从御花园开始逐一排查,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要放过。”
方九领命,一闪身就没了踪影。这等武艺引发了一轮小幅度的骚动,柴真当即喝止:“杨昱,此事应交由皇城司,你在这发号施令,意欲何为?”
如今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杨昱懒得跟他解释,轻嗤一声刺道:“皇城司若行事得当,也不会有如今这等场面了。”
柴真不依不饶,拔高音调:“那也该由陛下下旨!话说你干什么呢,你要把陛下压到何时?!”
“臣可不敢压着陛下。”杨昱面露不耐,垂眸拍拍姜莘的肩:“陛下,查不查、怎么查,您开开尊口。”
姜莘没动静。
杨昱一顿,大腿轻轻往上一颠:“陛下,您要趴到何时。”
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冬衣极厚,加上杨昱一直贴身穿着软甲,其实感觉不到什么别的触感。但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姜莘被挤压变形的一小半侧脸,软肉被冬天的冷空气冻出淡淡绯色。
还未及冠的皇帝只束了一半的发,未扎起的长发铺开,有几缕因为杨昱的动作垂到了地上。
杨昱手指一动,最终还是没忍住给他捞了起来。
像是捞了一把冰水里浸过的丝绸。
“陛下?”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压着脾气又唤了一声。
满御花园的人都在等姜莘的回应,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正无声绷紧,随着姜莘的沉默被拉扯到极致,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你把陛下怎么了?!”徐佑拍桌而起,四周护卫随之向前一步,踏出铿锵的脚步声,刀尖无声对准了杨昱。
福全见状,急忙绕到姜莘面前蹲下身查看,却见姜莘睁着眼一眨不眨,瞳孔黝黑,视线涣散。
“……陛下受了惊吓,杨将军,快将陛下移至暖阁!”福全心中一惊,暗暗戳了杨昱一下。后者会意,双目微沉,抿着嘴抱起姜莘,大步走向暖阁。
“哎哎哎——”徐佑跳起来,“杨昱你——”
“徐大人。”不远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他的表演,“福公公是陛下的贴身人,陛下是吓着了还是伤着了他最清楚。更何况杨家三代大忠之臣,也不会傻到在这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让陛下出个好歹。”
徐佑眼神一扫,见欧阳珩两手抄在袖子里,眼睛盯着自己盘里的烧烤,一脸混杂着好奇的遗憾。
“……言之有理。”徐佑暂时惹不起这人,一振衣袖,鼻孔朝天坐了回去。
“我也是担心陛下罢了。”
欧阳珩打了个哈欠,没说话。
此时杨昱已将姜莘放在床上,李青阳后脚紧跟着进门,文晦则带头自觉退了出去,在门外等。
“他这是怎么回事?”抱起姜莘的时候,杨昱才察觉到这人正细细地发着抖。那幅度极其轻微,很难察觉到。
眼下姜莘双目圆睁牙关紧腰,身体僵成一块铁板,好像不会呼吸一般急促地喘着,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福全摇摇头,想到了些什么,眼眶微红:“陛下就是惊着了。”
杨昱手一指,难以置信:“惊着了也能这样?”
他手在脖子上比划两下,“他之前惊着也不这样啊。”
“这……唉。”福全欲言又止,盯着李青阳熟练施针的手,半晌还是在杨昱不肯罢休的视线中犹豫道:“都是些宫中旧事,陛下亲近将军,告诉您也无妨——”
“等会儿。”杨昱抬手打住,“他不亲近我——公公继续。”
“……”福全无语地瞥他一眼,“陛下初登基之时,曾屡屡遭遇刺杀,次数之频繁以至于夜不能寐,小睡一会儿便被惊醒。奴才被遣去皇陵半年,回来时陛下的惊悸之症已经极为严重。端王爷便日夜陪在陛下身边,哄着陛下睡觉,连用膳都要自己亲自试过毒才肯让陛下进食……”
杨昱听着,脑海中浮现姜培风的身影。
他见过这人几面,与雷霆手段不同的是此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瞧着是个温润君子,只是眼神太过深沉,杨昱本能地不太喜欢与他接触。
不像他这个侄子,蠢的一眼就能看穿。
哪怕现在小聪明多了起来,有时候说的话做的事令人捉摸不透,但那点花花肠子远不够摆弄权柄。
比起姜培风,姜莘要无害得多。
想到这里,杨昱心神一震,暗道自己怎么莫名开始琢磨起姜莘来了。他定下神,继续听福全讲述。
“……大概半年之后,宫中守卫森严不少,刺客渐渐销声匿迹,陛下的病也好了不少,与王爷更为亲近,但不如以往活泼爱笑了。此后又过了一年多,王爷亲自押送一批军需物资远赴西北,方出京城,陛下便遭刺客所伤……”
“等等。”杨昱出声打断,“是如何遭的刺客?”
“陛下偷跑出宫,想送送王爷,就在路上遭了刺客。”
“……”杨昱不置可否,示意福全继续。
“王爷听闻后中途折返,安顿好陛下后才重新启程。以往陛下害怕宫里的气氛,便由王爷陪着出宫去玩,但刺杀只多不少。此番没有王爷陪同自己遭了罪,便不太爱出宫去了。后来王爷回来,陛下高兴,又赶上过节,街上热闹,就出了趟宫。结果那次王爷为保护陛下重伤,差点没能救回来,陛下之后就再也没主动要求出过宫。”
杨昱表情微妙:“那他之前跑出去……”
福全叹了口气:“那是至今唯一一次。”
杨昱眉头跳了跳。
“再之后刺杀也是偶尔发生,不过从未成功过。陛下的病却是扎了根,平日里瞧不出来,但容易受惊,且一旦碰上类似刺杀之事便会引动宿疾,变成现在这番样子。”
杨昱暗道,这昏君的臭脾气相比也与此有关。
本来就娇,如何受得了这种罪。
李青阳此时施针完毕,起身舒了口气,“并无大碍,静待片刻便好,臣去给陛下煎碗汤药,喝了便好了。”
杨昱保臂扫视他一番,朝姜莘那儿抬抬下巴:“这么多年都没根除,只能犯了病当下施治?”
“将军有所不知,此非机体之病,而是心病。”
“端王在的时候,也治不好?”杨昱挑眉,“听起来陛下十分依赖并信任王爷,怎么还给养的又是惊悸又是体弱的。”
“哎呦,将军这话可不要往外乱说。”福全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胳膊,眼神往门外扫了扫,“陛下体弱乃是天生,惊悸是长久惊吓落的病根,王爷再怎么陪着,也总归是个凡人,总不能密不透风。将军这话若是要有心之人听去了,免不得又是一番争吵。”
“我只是好奇罢了。”杨昱摆摆手,“反正要我养,断不会把人养成这样。”
话音未落,四道视线一齐叨上他的脸。
“……”杨昱后知后觉,脸黑下去,“我是说养狗,他这样的我养不来,费劲,烧钱。”
福全:“……”
李青阳挠挠头:“养狗怎么能跟养人比……”
福全迅速踢了他一脚:你可闭嘴吧。
李青阳讷讷地把后半句咽回肚子里。
杨昱见状,脸更黑了。瞪了眼床上躺着的姜莘,丢下一句“我去查刺客”便大步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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