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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江城的十月还被夏天压着，但早晚还是偷摸开始凉了。
晚饭时候天阴了下来，到了晚自习就成了沉甸甸的大雨。杨小军的座位空着，荀煜转过身，将身后的窗户推开一条缝，把潮闷放出去，让雨声淌进来。
外面一切都被淋得黑蒙蒙的，江铭垂着眼翻看着一本书，看起来沉静得不像话——似乎江铭在教室里格外收敛，也不打趣他了，眸子也敛起来。荀煜看了眼头顶的摄像头，默默转回了身。
刘大头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时候正是第二节晚自习。他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跑上讲台的时候差点儿滑倒——
“你们有谁看见杨小军了吗！”他猛地撑住讲台，身子晃了晃。
“老师，出什么事儿了？”班长魏志率先道，“晚饭时候就没见过他了。”
“他不是请假回家了吗？”荀煜抬起头，冷飕飕的雨水顺着窗户缝儿透进来，激得人浑身一凉。
“对，”刘大头抹了把脸上的水，“他……是请假了。没什么事儿，班长看着上自习吧。”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荀煜……还有江铭，你们跟我出来一趟。”
荀煜疑惑地站了起来，心头蓦地钻出来一股不安，江铭走在他后面，跟上来时按了下他的肩膀，把他往里带了带——雨水顺着并不宽敞的走廊潲进来，荀煜的小白鞋洇了两滴雨，江铭的鞋面湿了一小块儿。
刚走出十几米，走廊那边办公室的争吵声就顺着风刮了过来——
“孩子在你们学校里丢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还想抵赖！今天这事没完！没完！”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咆哮，混杂着嘈杂的劝阻声。
荀煜脚步一顿，猛地望向刘通。老班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杨小军请假后没有回家，现在他继父闹到学校来了，警察也在。”
“继父？”荀煜猛地愣住了。护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微微拍了拍，江铭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道：“老师，雨势太大，室外监控效果不佳，若需要，我可以去找节目组调下摄像机的画面，也许有意外收获。”
“这……”刘通眼睛一亮，一把握住了江铭的手，“我找你来，就是这个……”他望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身姿挺拔的青年，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个不需他在意的明星插班生，这是他的学生，是他们31班的一员。
想起大课间办公室里的谈话，刘通喉头一哽，眼眶发热，重重拍了拍江铭的手背：“好孩子……老师……谢谢你了！”
“客气了老师。”江铭扫了一眼喧闹的办公室方向，“家长情绪很激动，老师如果想问些什么，单独找个地方比较好。”
“啊……对，你看我光顾着着急了”刘通一拍脑袋，瞬间明白了江铭的提醒，若是让家长知道荀煜是最后一个见到杨小军的，不知道那个胡搅蛮缠的继父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我们去楼下会议室吧。”他示意荀煜跟上。
“哦。”荀煜点点头，默默从那只覆在肩头的温暖的手下走出来，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江铭，“我……课桌下有雨伞。”
江铭的眸眼安静得像雨幕里的一只泊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点了下头：“好。我去拿。”
下了一层楼，办公室里的争吵声仍清晰可闻，刘通拉开空会议室的门，长长叹了口气：“警察也来了全校老师几乎都出去找了，这个人不去帮忙，干赖在办公室耍混，他那点心思，瞎子都看得明白！巴不得孩子出事好讹钱！这种人……也配当爹？！”
“老师，这个人……真是杨小军的继父？”荀煜声音干涩。他从不知道杨小军是重组家庭，他回想着之前杨小军的神情，当时本以为他是在担心母亲，现在看来……他懊恼地锤了锤脑袋，“我当时怎么没看出来他神色不对啊！”
“好了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当时批假条也大意了，”刘通烦躁地摆了摆手，“你好好回想回想杨小军当时说了什么，这小孩性格内向，班里也没有什么要好的人，也就你跟他熟点儿了，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
荀煜立刻把下午的情形复述了一遍，“小军可能是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他平时哪有什么去的地方啊，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下这么大的雨，”荀煜鼻子一酸，“他只有个老年机，身上也不一定有钱，能去哪儿啊……老师让我一起去找他吧！”
“胡闹！”刘通斥道，“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现在立刻回教室上课去，这事一个字也不要跟其他同学提！”
“可是我……”
“没有可是！回去”刘通的语气斩钉截铁。
“……哦。”荀煜抿了抿嘴，把翻涌的焦急硬生生咽了回去，默默走了出去。
雨好像更大了，他沿着走廊根儿慢慢地走，小白鞋被淋湿了一大半——不知道江铭有没有去拿伞，他忽然想。
靠近31班的地方有一道楼梯，楼梯口的窗户没关，刮过来的风渗着冰水似的冷。荀煜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前面31班的教室安安静静的，走廊空无一人。
一个摄像头在楼梯口架着。
荀煜那对小虎牙狠狠往下嘴唇上一压，湿透的鞋底在地上猛地一蹬——
“咚！”
他迈开腿，一个箭步朝楼梯冲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楼梯的声控灯一层一层、一盏一盏地亮，荀煜一步迈下两三级台阶，闷沉的空间里除了脚步声，一时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
他要去找杨小军！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受！
他抓起手机不死心地打杨小军的电话，对面没有关机，响起“嘟嘟嘟”的待接听音。
快接啊快接啊！
“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杨小军！臭小子你等我找着你的！荀煜一步跨下最后几级台阶，分身看了眼头顶的监控，咬了咬牙把头一扭，一把拉住通向教学楼外的铁门。
“咣当——！”
剧烈的关门声在身后猛响，荀煜的手抓在门把手上，愕然回头——
江铭站在他身后那扇敞开的门前，手里握着一把雨伞。
是他的那把鹅黄雨伞。
“你……”荀煜的喉结滚了滚，眼睫躲闪似的垂了垂，“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了。” 江铭的声音带着雨水的微凉。
“咣当。”荀煜的手一松，沉重的铁门弹了回去，发出沉闷的回响。
江铭甩了下额前滴水的发梢，朝他走过来。
“……我不回去。”荀煜后背抵住冰凉的墙壁，“我要去找小军。那些人小军都不认识，可能看到他们就跑了。”
“谁说要带你回去了？”
“！”荀煜眼睛一亮，猛地抬头看向他，“对开你的车，我们去找吧！还像上次一样私……”
“私奔？这可是你说的，”江铭的眸子里点着晱晱的笑意，“有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嗯？找到小军啦？”荀煜问。
江铭靠得有点儿近，身上湿冷的凉雨气息融化在空气里流过来。
又不只是凉气。
像是一支香水的前调，前调冷淡，慢慢的，默默的，渐渐透过来一丝温暖的味道。
荀煜下意识地又往冰冷的墙壁贴紧了些。
“差不多，”江铭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手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走，上去细说。”
“现在说吧现在说吧，是找着了吧？啊？”荀煜反手抓住他的手背，瞥了眼长长的楼梯，“要不去坐电梯吧？”
“还有两分钟下课，走到电梯间要穿过一大段走廊，”江铭轻轻抽回被荀煜抓住的手，又自然地抬起，指腹极其轻柔地，抹去了他下巴侧一颗摇摇欲坠的雨珠。
动作快得像是错觉。
“走吧。”他率先转身踏上两级台阶，将手中湿淋淋的雨伞倒转，把干燥的伞柄一端稳稳地递过来，“来，抓着，我拉你。”
“……哦。”荀煜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同样冰凉的金属伞柄。莫名觉得哪里空落落的，即使抓住了伞……也空落落的。
他跟在江铭身后，被一股安稳的力量牵引着，一级一级往上走。
“查了学校大门监控和节目组几个固定机位的素材，”江铭放缓脚步，慢慢道，“都没拍到杨小军出去的画面。他很可能还在学校里。”
“啊？会不会在宿舍啊？”荀煜仰起脸追问。
直条儿的雨伞不会拐弯，江铭停在楼梯中间的平面上等着他，背后是窗户映进来的泼墨般的夜色，荀煜才注意到江铭身上的校服全都湿透了。
浸水的校服紧贴着他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裸露的一小段后颈皮肤在昏暗灯光下蒙着一层细密的水光，不知是汗水，还是未干的雨水。
“你刚才……在监控室看到我的？”荀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你跑过来的？”
“是啊，”江铭一笑，凑过来，“比你跑得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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