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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楚沨将宫泊抱到了树下。
本以为这样能让对方好受些,却见宫泊嘴唇泛白,像个孩子似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还在细细地发着抖,顿时有些束手无策。
这要怎么办?
楚沨的身体一直很好。
这辈子自打穿来,更是一次病都没生过。
根据前世经验,他谨慎思索了一番。
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保暖。
于是他寻了些枯枝叶生了火,回到宫泊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三下五除二把宫泊那件湿透的外袍脱了。
接着又解开自己的袍子,将人飞快地裹了起来。
做完这些之后,楚沨在他旁边坐下。
刚准备松口气,左肩就微微一沉。
他僵坐着,脸上倒映出明灭的火光。
许久之后,慢慢伸出一只手,一点点把宫泊的脑门推开,摆正。
数息之后,宫泊钟摆再度回归初始状态。
楚沨:“…………”
好吧。
他放弃了。
不过,楚沨微微皱眉,飞快瞥了一眼宫泊,心想他体温这么低,怎么呼出的气息滚烫成这样?
不会真是发烧吧?
等下,高阶修士也会发烧吗?
楚沨挣扎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被好奇心和一点点为数不多的良心驱动着,微微侧身,撩起宫泊额前的长发,将额头抵了上去。
……也是凉的。
看来不是发烧。
楚沨正要退后,突然见那纤浓的睫羽轻颤了两下。
下一秒。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缓缓睁开,径直与他对上了视线。
楚沨下意识屏住呼吸。
“师……”
“啪!”
楚沨捂着脸扭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恩将仇报的某人。
宫泊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楚沨的衣袍,略微沉吟片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好,没用灵力。
否则这小子现在八成得满地找头。
“记住为师教你的这一课,”他佯装镇定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甚至还反过来教导楚沨,“下次记得,不要随便发善心。”
“就算救人,那也要始终保持警惕,不可轻易懈怠。还有……”
楚沨放下手,被他这番厚颜无耻的发言气笑了。
“师父,您可真是‘言传身教’啊!”
他咬牙切齿道。
下次再对这混账师父心软,他就是狗!
“——还有,这次多谢了。”
楚沨积蓄的一腔怒气卡壳了。
听到宫泊低低地咳嗽了两声,仅剩的那点恼怒更是烟消云散。
楚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犯贱,但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师父,您还好吗?”
“没死呢。”
宫泊无所谓地笑笑:“习惯了。”
楚沨却不敢苟同:“那是因为师父你是散修吧,散修没有靠山,一个人打拼肯定很难。这么多年,您就没想过找个宗门安定吗?”
“想过啊,为此还灭了三家宗门呢。”
“…………”
“不过,后来我隐瞒身份,倒也确实在一家宗门里待了近百年,后来还在那里闭关晋升了。”
宫泊回忆起往事,颇为感慨道:“唉,离宗多年,也不知道本座的十二位侍女和蓝师姐、赵师妹、方师妹、元师妹……还有钟师妹她们,都怎么样了。”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女修名字。
听得楚沨从一开始的满脸好奇,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
听到最后,他冷笑一声:
“这宗门是只有女修士?”
“自然不是。”
“那为什么全是师妹和师姐?”
“自然是因为本座从不认真记男人的名字。”
宫泊理直气壮。
这个回答让楚沨沉默了几秒。
“师父,”他忽然抬头,直视着宫泊的双眼,目光犀利地问道,“我有个问题,请您务必直接、快速地回答。”
“——弟子叫什么名字?”
宫泊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别开头。
“哎呀,天都快黑了,你还是赶紧回宗门吧,为师独自在这儿恢复就行。我辈修士,修炼不可有一日懈怠……”
“师!父!!!”
最后宫泊见他真急了,只好反复解释,自己真的只是开玩笑。
为了证明,还把那首诗又背了一遍。
楚沨这才放过他。
“还算师父你有点良心。”他冷笑,但仍能听出隐隐的磨牙声,“都相处这么多天了,要是真连我名字都记不得的话……”
“怎么,打算欺师灭祖?”
宫泊懒懒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楚沨瞥了他一眼,突然飞快地移开视线。
“不至于,”他硬邦邦道,“只是弟子也是人,碰到这种事情,自然是会伤心的,心灰意冷之下,说不定就会干出一些平时不会干也不敢干的事情。”
“比如?”
他沉默片刻,恨声道:“比如,下次给师父做衣服时放痒痒粉!”
“哎呀,为师好害怕呀,”宫泊故意抖了抖,紧接着一秒变脸,“行了,别贫了,天色不早,你小子真该回去了。”
楚沨却没动。
“弟子倒不要紧,”他盯着宫泊,“不过,师父这边,万一又出什么事了……”
“就算出事,你一个炼气期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沨顿时气闷。
就算知道宫泊说的是实话,也难免叫人窝火。
这人还是闭嘴时可爱点,他心想。
他干脆扭头不听宫泊讲话了,径直走到离对方最远的角落,一屁股坐下。
还另外生了一堆火,一副打定主意今晚窝在这儿的姿态。
这个钉子户,他当定了!
宫泊盯着他,见这小子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禁烦恼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自找麻烦啊。
凡世种种,皆为因果。
修行多年,他一直奉行独善其身,就是怕因果缠身,沾染上那些甩不脱的贪嗔痴怨。
但是师徒……
想到他和楚沨结契时的一波三折,以及自己经历过、见识过的种种背叛,宫泊胸膛中那颗微微躁动的心,再度沉落谷底。
在这乾坤大陆,无论曾经有过多么深厚的情义,为了争那些许机缘,和一线大道生机,下一秒直接反目成仇,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更别提,他和这小子所谓的师徒关系,不亚于强买强卖。
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审时度势。
归根结底,能有几分真情实感?
深夜的寒意从地下丝丝缕缕地弥漫上来。
外面似乎起雾了。
宫泊下意识往火堆边上凑了凑,拢紧了外袍。
这衣服的尺寸对他来说,有些过分宽大了。
余光注意到那边的地上滚落了不少果子,他微微一愣,抬手将一颗握入掌中,打量了一眼,抬头看向楚沨。
楚沨其实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边。
注意到宫泊的目光,他下意识低下头去,装作一脸浑不在意的模样,用树枝戳了戳火堆。
很快眉头又皱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有些懊恼似的抿了下唇。
……这小子。
“喂,小子。”宫泊唤他。
楚沨眉头一跳,脸一板,装没听到。
谁是喂啊?
又不是不知道他叫什么。
“既然今晚难得有空,要不要跟本座出去逛逛?”宫泊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免费带你体验一把御风飞行,就当是答谢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楚沨沉着脸望向他:“师父这意思,是想跟弟子两清吗?”
“你难道不想吗?”宫泊反问。
“自然是想的,不过……”
楚沨说到这的时候却莫名顿了下,虽然他确信自己只是在思考如何表达得委婉一些,毕竟他不像这老狐狸那样没良心,“算了,就这样吧。”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叹气。
毕竟只是搭了把手。
算起来,宫泊的伤势恢复全靠他自己,楚沨还承了不少这便宜师父的情。
对方主动提出答谢两清,以他的立场,自然不好再提出什么意见。
虽然楚沨潜意识里,是想把这个人情欠着,留到以后再用的……
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暂时还没想好。
“那就走吧。”
宫泊撑着膝盖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楚沨下意识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又强迫自己停下。
他神情复杂道:“要不今晚还是算了吧,另找时间也行,等师父身体先恢复些……”
“不要紧。”
又在逞能。
楚沨忍不住怼道:“您就不怕飞到一半掉下来?”
“你把元婴修士当什么了?对于我们来说,飞行是本能,就和走路一样,根本花不了多少灵力。”
宫泊冷哼一声,随手把楚沨的衣袍丢给他,自己则眨眼间换上身新的,率先朝前走去,“跟上,不来就算了。”
楚沨抓住自己的衣袍披上,望着前方朦胧月色下,黑衣青年修长清瘦的背影,到底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这还是宫泊第一次向他坦诚自己的修为。
果然,他是元婴大能。
对此,楚沨也不知该说自己的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随着宫泊来到洞穴外,在距离对方半步的位置站定。
宫泊仰头静静望月。
耳边青羽耳饰一闪,化作一片青羽舟浮于半空。
他跨上去,冲还站在原地的楚沨抬首示意:“上来吧。”
楚沨依言上舟。
方才站定,青羽舟便动了,在宫泊的催动下如同离弦之箭射.出,瞬息间跨越千米。
楚沨险些叫出声来。
但当他回过神时,一片广袤无垠的浩瀚星空在眼前展开,脚下是连绵起伏的雷邙山脉。
夜幕之下,万籁俱寂。
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和两道不分彼此的呼吸声。
“胆子挺大,”宫泊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还好吧?”
楚沨顿时明白了。
这倒霉师父肯定是故意的!
怪不得没提前打招呼就飞,敢情又想看他笑话是吧?
但是……
看在眼前这幅绝景的份上,楚沨决定,自己暂且先不跟他计较了。
“师父,”他低声说,面上浮现出一丝憧憬,“有朝一日,我也能像您这样吗?”
脚踏长风,遨游天地,万里一念可达?
宫泊本想随口应付两句,但看到楚沨眼中的期待,他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转过头去,淡淡道:“只要你想,就可以。”
晚风扬起他鬓边一缕长发,轻轻拂过楚沨的脸颊。
少年愣在当场。
听到他的回答后,更是低下头去,表情几度变幻莫测。
“站好了。”宫泊忽然提醒。
下一秒,青羽舟直线拔升。
楚沨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身前被风吹得鼓胀的袖袍。
宫泊也不在意,第一次御风,能站稳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打了个响指,青羽舟缓缓悬停。
他们穿越浓雾,来到了云层之上。
一轮璧月高悬,仿佛近在咫尺,只手可摘。
如水的月光倾泻在两人身上,楚沨凝视着远方,良久,竟当场盘膝坐下,缓缓吐气吸纳起来。
“居然这么快又突破了?”
这下,饶是宫泊也不禁有些惊讶了。
这小子,看来还真是个天才啊。
修炼速度都快要赶上他了。
但自己那时候可是一边接受灌顶一边修炼,相当于拔苗助长,后面费了好大力气才弥补回来的。
哪像这小子,有他在边上盯着,一直稳扎稳打,修为扎实得很。
眼下他唯一欠缺的,就是一场实战了。
正想着,脚下的云层中忽然传来隆隆的沉闷雷响,时而有电弧闪现。
雷声过后,雷邙山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黑暗中,隐隐有异兽的低吼声响起,原本寂静的山脉隐隐躁动起来。
——雨季要来了。
宫泊不禁挑眉: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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