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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神明的奔赴
到了周一的时候,已经没有面对结果时的紧张或期待,因为意外已经出其不意先一步到来,三人皆是如此。
区别在于旁边这对同桌早已见惯,于是从小没有能偷偷改了成绩再带回给大人签名的机会。
他们三个在座位上,颇显得气定神闲。
区别在于苏祢和灵听表面无波无澜,仰清则像是被人抽了筋拔了骨一般不能动弹——实际上昨天他老爹还真是这么干的。
鞠家虽然祖辈都是农民,但从他爷爷就抗起枪杆子,接着他爹下海玩起了票子,对下一辈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出个书呆子,给祖宗敬杯墨茶。
仰清从小在他爸的棍棒底下可算是尝尽了知识的苦,他在学习这事上没有聪颖天资,只能算是中上,中考也是收了心卯足劲考到这个班里来的。
整个暑假玩得没有了边际,像匹脱缰的野马,高一这个门槛没能拦住他,于是把自己玩到了屠宰场......
鞠仰清班级排名二十,灵听二十三,年级一百多名。
她偏过头看了看旁边这个正把卷子当素描纸的人,想起他上课少有清醒的样子,还是被稍微惊讶到。
从讲台看下去,此时的他们就像三颗棋子连成一线,后来这根线绕着一个点转动,无论画了多少个圆圈,他们始终牵连。命运便是那个定点,让每一个人轮回,你走得快,我走的长,最终都逃不出它的股掌。
一天中午,苏祢在客厅刚好接到一个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匆忙:“喂,苏祢?”
“嗯,我是。”她回复道。
“那个,我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好的,你说。”苏祢听见电话里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米米这两天生病了,本来约了今天下午两点的医生,但是现在我有急事要出去,到晚上才会回来,你能不能......”
苏祢应下:“你别担心,我等会就去看着它。”
“钥匙在门口的毯子下面,就麻烦你了。”
说来也是奇怪,灵听家那只猫,平时除了他从不给别人抱,心情好了愿意让人顺顺毛,苏弋和仰清的手上没少落下它的抓痕。
那次看见苏祢抱着它温顺得没个猫样,苏弋还直摇头说他给了多少零食都没换来这小祖宗的正眼,真是个没良心的主儿。
苏祢取了钥匙,进去先在一楼寻了一遍,喊了好多声它的名字都没有反应,正犹豫要不要上二楼,就听见了病恹恹的叫声,米米慢腾腾地下楼,来到苏祢脚边,轻轻蹭了一下。
看着这小家伙眼睛半睁半闭,先是小小地叫唤了一声,随后虚弱地耷拉着脑袋,苏祢轻轻抱起,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头。
“小米不怕,等会儿医生叔叔来就会好啦。”阿祢动作温柔,声音也软和,像哄自己的孩子。
一人一猫,等了大概半个钟头,听到有人敲门。
苏祢出去将医生和护士迎进门,米米见陌生人要碰自己,病中也卯足了力气逞凶,她紧紧抱住,直到医生检查结束。
“其实就是肠胃消化得不好,开两天的药应该就没事了。”医生解释道。
后来也是磨了好半天,才让它不情愿吞了药片,完了委屈地冲苏祢嚎了几声,又慢慢闭上眼打盹。
女孩就在旁边守着,百无聊赖,撑不住也渐渐睡了过去。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透,身旁的猫不见了。
她是被一阵歌声扰醒的,从楼上传来的男人的歌声。
苏祢环顾一圈,心里有些发毛,还是硬着头皮,走上楼梯,声音渐近。
拐角处的第一个房间,门开着。
房间里的白光像闪电一样照在外面的地上,时而迅疾时而微弱,苏祢迟疑着走上前。
落地窗,一只猫正躺在一张巨大的圆床上,床的前方是投影幕布,正放映着什么。它见来人,抬起了头,眼睛因前方的光而闪着青色。
她没开灯,依光望去。
那一瞬间的冲击,听觉,视觉,山崩海啸,天惊地颤。
绝望,毁灭,撕裂着每一根神经,要拖向无间地狱,叫嚣着,下一秒,我们一起,万劫不复。
苏祢忘了她站在原地多久,又是什么时候下去的客厅。
直到灵听进门。
她肯定是幻听,不然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能再一次绝望。
“来,先吃点东西。”他将手里拎着的吃食放下,朝苏祢招呼道。
苏祢半边肢体几乎都麻了,一步一步向着灵听靠近。
半桌子的美味,只用过一两口后便放下了筷子,胸口有些闷。
她把白天的情况详细跟他说一遍,就起身准备离开。
“今天真的谢谢你。”临走时灵听感谢道。
“没关系。”她让他止步,不用相送,快去看那只正等着他的猫。
今夜,苏祢只许自己再想一次。
那个声音只多一秒,便让人觉得悲从中来。
有一年,不记得是什么日子,天气好或坏,依稀是一个课间,前方的那个背影身着校服,头发长了些,正稍微侧身和她说着什么。
苏祢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一直注视着他白到晃眼的后颈,随着一句句话而起伏。
黎喻正饶有兴致地说着他小时候修仙的经历:“你就平躺在床上,闭眼,四肢放松,到你几乎感受不着它的时候,调整呼吸,吐纳一定要慢,想象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纸片一样,能浮在半空。”
他说就这么想着想着,昏昏沉沉间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感受不到时间流逝,这是他第一次灵魂出窍。
灵听嗤着声看向苏祢,那眼神的意思是:信了你就是白痴。
苏祢听到这儿,思绪却远了。
灵魂出窍,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好像遇到过,那几分钟从现实中被完全抹去,甚至感受不到自己,但不是成仙,是快要疯魔。
苏祢站在那个房间里,仿若浮在一片混沌当中,男人和他的声音,是宇宙中唯一的存在。
他身形高挑,下身黑色的束腰及地长裤将双腿显得十分修长,上身白色无袖衫,滚动的喉结在高领中隐约,神秘而禁欲。
那张脸,藏在黑色的长发中,五官太过挺立脸上落下大片阴霾,神色因极致痛苦而扭曲,打开的双臂线条如雕如琢,青色的血管内正欲喷薄而出。
来自地狱的男人,来自地狱的声音:
夜幕在升起的瞬间停止
不要看站不起来的
动也不动的我
为了你化的妆剥落
在耳骨快要碎裂的掌声中
好美吧,丑吧,回答我吧
不笑不哭也不发狂
黄昏时,黑暗时,屏住呼吸
在影画中独自离开
幻觉还是告诉薄弱的我吧
是谎言还是真相都无所谓
太阳
杀了我
杀了我。
两张脸,两种绝色。却似乎是同一个声音。
灵听的声音。
风铎之声从深渊而来,让人情难自抑向深渊而去。这便是,万劫不复。
晚上,或者是每一天晚上,一个男孩就静坐在那张偌大的圆床上,轻松又或是沉重,旁人揣摩不得,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唱颂的男人,完成了一场与神明的奔赴。
神明与他,同声;他与神明,同生。
跨过岁月和文明,他们奇迹般拥有同一种嗓音,于灵魂深处同频共振。这是他一个人的信仰,神明即归宿。
天,越发冷了。
这一年雪来得很晚,已经临近年底,才稍微有了要迎初雪的意味。
苏祢长这么大,没见过万里雪飘的模样,南方多下冰蛋子,换季之时常砸伤花花草草。
从小她的心里就有一列绿皮火车,期待着能驶过北方雪原,路过村庄时轰隆作响,散出的热汽仿若是经久的鼻吸,笛声过后一切再恢复静寂。
苏祢刚进教室坐下,正使劲搓搓手,哈一口气,让手尽量暖和一点,今年她怕不是要第一次长冻疮。
正想着,突然后颈一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将清晨最后一丝困意赶跑。
她条件反射立刻缩回头,打了个寒颤。
一回头,仰清正笑咪咪地看着她,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恶作剧得逞的神情,举着刚冲过冷水冻得发红的手。
少年皮肤小麦色,手没能白到哪去,黑红的视觉冲击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他冲苏祢挤挤眼:“小苏祢,这几天怎么哑巴啦?”说着绕到了苏祢旁边。
正欲想个像样的借口,小脑瓜灵光一现。
她紧紧抿住嘴,嗯哼了两声,假装说不出话来。
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写下:我被人点了哑穴。
仰清一看,马上清清嗓:“那得要人给你解穴啊。”
对方露出一个狡黠的目光:“不过嘛,小说里写的是谁要是救了落难的女主,女主非得以身相许来报答才行,你准备好了吗?!”
他作势上前,挽起袖子。
苏祢没想到是这样的台词和剧情走向,脸像个小小的红富士,迅即烧了起来。
她又恼又羞,见状身子连忙后仰。
“咯咚。”
不知是心里的声音,还是撞上了人确实是这样的声响。
她的耳朵清晰感受到校服的材质,甚至带有人身上的暖意,鼻间萦绕着一丝熟悉的气味,愣住的那一秒她听到了一声心跳,正有力地,从身后这个胸膛迸出。
苏祢不作多想,立马正过身子,准备道歉。
鞠仰清目睹了整个动作,看她正要开口,立马堵嘴:“你被点了哑穴诶!不许说话!”
苏祢心一慌,真听了仰清的话,张开的口又闭上,脸烧得更厉害了。
“答应做我的人,就给你解开,怎么样?”他模仿香港电影里的古惑仔语气。
灵听看着一男一女奇怪的对话内容,还有苏祢挥来挥去的双手,眼神似乎在看两个智障,但嘴角一勾,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点。
这次苏祢没有往回缩,脖间是一瞬的温热,酥酥痒痒。
“解。”救人一命不留只言片语的侠客云淡风轻道。
她终于缓了口气。
仰清看这女孩正经又呆萌的样子,笑得失了声,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宝藏,苏祢反应过来自己的窘样,也没忍住弯了眉眼,到了嘴边的道歉也便彻底化去。
灵听看着他们,眼里氤开一层难见的笑意,拨云见日般的温情。
仰清后来故意逗灵听说,要不是灵听趁人不备,先他解了苏祢的穴,苏祢就是小爷他的人啦。
“你敢。”灵听头也没抬,声音冷如冰雪,不知是对谁说的话。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同样的笑容,笑容里同样的宠溺。
哪里是,他只用了一刻解了苏祢的穴,她就一生成了他的人。
明明是,他只用了一刻,便成了苏祢一生的穴。死穴。
碰之即死,离之即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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