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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暮云垂野,草海苍莽。
贺仲珩将脚下的一块半干的牛粪用两根树枝夹到草筐里,方直起身,长吁了一口气。
这会子监工的人不在,正可以趁此歇息一会儿。
十月份的京城,尚有半城绿色,可在大漠已是尽皆枯黄。天空亦是灰茫茫一片,与远处那终年白皑皑的山顶融为了一体。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山。
一只苍鹰从头顶盘旋而过,发出一声高亢的唳鸣。在空旷的天空之下,那声音尤显苍凉悠长。
贺仲珩被这一声孤鸣叫得失了神,心中涌起一股愁绪。孤鹰还可返巢,而自已,又可何时方能归家?
远远看到监工的头领往这里走来,贺仲珩裹紧身上的薄皮袄子,跟上另外两个奴隶的脚步,继续弯腰拾着地上的牛粪,扔进筐里,留着烧火用。
自被掳来当奴隶之后,贺仲珩一心想着逃回去,奈何头领对他们这批新抓来的奴隶看管甚严,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贺仲珩原是大周官员。他父亲贺延知进士出身,外祖是贺延知的恩师。贺延知中举后,便娶了自己恩师的女儿,夫妻恩爱。几年前,贺延知在任上,冒雨去堤坝巡视,连续十日暴雨,堤坝安然无恙,只是贺延知却得了风寒不治身亡。
上司亦是清明之人,将贺延知在任上过世的折子呈上去,又细述了他为官清正爱民之处,朝廷亦是给予了嘉奖,追赠贺延知为正三品嘉议大夫,赏徐夫人正三品诰命,恩荫贺仲珩进士出身。待贺仲珩守孝三年之后,便去了礼部任职。
贺仲珩去礼部没多久,恰逢北漠那边新王登基,又上表请求开通互市。大周便派了使团前去庆贺,顺便商讨互市事宜。互市乃是大事,使团也不过是打个前站,探探口风罢了,是以连上护卫,也不过派了百十个人过去。北漠苦寒,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于是年富力强的新人贺仲珩也成了其中一员。
使团到王庭的第二日晚,北漠新王苏和便设宴款待使团一行人。
只是贺仲珩的外祖半年前刚刚过世。虽则他作为外孙,服小功即可。可贺仲珩自幼与外祖亲近,开蒙读书也多得外祖教导,情份与祖父无异,故而他早就决意为外祖守孝一年。
见席上多是牛羊肉,席下又有人欢歌起舞,贺仲珩颇不自在,举起酒杯,略沾沾唇做个样子,便找了个借口离席,自己离开了大帐。所幸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也无人在意。
贺仲珩素来喜清静,便寻了个无人处,独自漫步。
只是过了片刻,却听到远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这里是大漠,马匹随处可见,贺仲珩也不甚在意。
只是那马蹄声却越来越急促密集,显是有大队人马集合。
贺仲珩不由心中生疑,寻个小帐篷,躲在一旁,看向马蹄声处。
却见两队骑兵过来,为首的两人一年长,一个正当盛年。上午见新王苏和的时候见过这二人。一人是新王的长兄,先王的大王子斡赤斤,一人是老王的弟弟、新王的叔叔,帖木罕。两人交谈了几句,便就此分开。
因离得远,他却是听不到二人的谈话内容。再则,他不过是知道要出使北漠之时,才临时学了几句北漠话,便是听到了,也是听不懂。
两队人马分开之后,不过须须臾间,那大王子斡赤斤竟然引弓朝王座射去,却不知射中宴席中间哪个,一阵纷乱叫喊声之后,骑兵竟是冲到席间砍杀起来,场面登时混乱起来。
而王叔帖木罕却是领着人马不知哪里去了。
贺仲珩骇然变色。随即便远远见到一穿着使团服色的人被一刀砍翻在地。他不敢再迟疑,又寻了个更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随着双方人马进场,厮杀规模越来越大,已渐渐接近贺仲珩藏身之处。
贺仲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要逃走,却又想知道事态如何发展。
正在犹豫间,一个鞑人朝他这方向狂奔而来,只离他还有几丈远时,被一支箭射中后心,登时断了气,尸体倒在一旁。
贺仲珩左右环视了一下,趁无人在意,将尸体拖了过来,掰断箭杆,剥去外袍。自已则是将官服官帽摘下,团团塞到一旁,将这鞑人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又将身体趴下,继续远远看使团方向的动静。
那边又似有一个官员倒在地上,贺仲珩更觉不妙。如今这架势,这帮人内斗起来,竟是全不顾忌大周官员了。正思忖要如何行动间,忽然只觉得头上被重重一击。贺仲珩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晕死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已是夜半。
觉察到口鼻中满是腥臭之气,贺仲珩不适地转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缚在身前。借着星光张望了四周,见自己跟另外一群人,被关在了羊圈里,旁边便是一大群羊,也难怪腥臭。自已身上的靴子、袜子和外袍全被扒了下来,竟是赤着脚。
贺仲珩便欲将身上绳子解开,却见这绳子竟然将自己跟别人缚在了一处。若自己解开绳子,势必要惊动身侧两人。且两只手被缚起来,也实在解不开这绳索。
贺仲瑞顼无奈放弃。又仔细看了周边,被缚的这些人,除了自己,都是北漠鞑人,却没有使团官员。对此,贺仲珩实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因着不好动弹,头上被击那一下还在隐隐作痛,不知何时,贺仲珩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却是被鞭子抽醒的。
一群人连在一起,被一个拿着鞭子的人驱赶着,跟在一个骑马的头人后面。走了两日,才在一条河流附近驻扎下来。自此,贺仲珩便开始了他做奴隶的生活。每日便是放羊,喂牲畜,捡牛粪。
他倒是想跟鞑人说清楚,自已是大周官员,并非是汉人奴隶。只他语言不通,每每见了头领,指手划脚想要说话,换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鞭子。试过几次,贺仲珩便放弃了这条路。鞑人野蛮不通教化,王庭之人还好,如这般小头目,只认奴隶,却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的。
这里汉人奴隶也是常见的。因无论是商队里走散的汉人,还是边地落单的,被掳来做奴隶的汉人也不在少数。如此过了两个月,贺仲珩渐渐学会了鞑人语,才连蒙带猜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原来,这个部落原本就是新王苏和的部族。因大王子叛乱,苏和被杀,王叔帖木罕平定叛乱,射杀了斡赤斤,做了新王,后为了收拢人心,便补偿了苏和一族,赏了他们草场和大批奴隶。跟贺仲珩一起的奴隶,不少就是大王子斡赤斤的族人。
贺仲珩颇为疑惑。这与他当日看到的情形分明不符,以他所见,帖木罕与那斡赤斤,原本是相熟的才是。想来是帖木罕与斡赤斤勾结,利用斡赤斤杀了苏和,自已再借机除去斡赤斤,明正言顺上位。
若事实真如他推测这般,那帖木罕此人心机深沉,颇有城府。叫他做了这大漠新王,将来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只是他此时虽有此猜测,可语言毕竟有限,却也不能仔细询问,更不知道使团众人如何了。这个时候,贺仲珩反而不敢再跟这些鞑人透露自已的身份。若他们为免麻烦,想将自已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王庭混乱时,使团成员遇袭之事,怕是隐瞒不过去的。堂堂大周使节,竟然被鞑人偷袭遇害,这放在哪朝都不是能善罢干休的大事,朝廷必然要派人问责,甚至为此发兵都有可能。
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朝廷又是会何时派人过来。
贺仲珩忧心不已。
然而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母亲。
这几年,先是父亲过世,后是外祖过世,母亲本已是心神交瘁。如今自己又流落大漠,母亲不知道要多么担心自己。
所幸母亲身子素来康健,只盼母亲平平安安,无病无灾,能等到自己回去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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