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瘦

　　徐粟睁开眼，睡得很沉的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灵琼的首席知晓天下事的本领是假的，他不知道昨晚常离说了什么，清醒时的话也忘了不少。

　　他四周转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静悄悄的。“不是说好接着谈吗？”徐粟找不到人只好回去罢。“这算放鸽子吗？”

　　不知为何，他有些失落。

　　这里的风景总是让人安心。路上窜出一只野猫，绕着徐粟的脚不肯离开，徐粟忍不住摸了摸，好在它并不怕生。没敢停留太久就走了。

　　还没见着人，就听到了洗洗漱漱的声音，那是低声说话的声音。“什么事这么热闹？”徐粟很好奇，他对“人声喧闹”的场景总是很感兴趣。

　　“徐侍读你总算来啦～”一位年轻妇人十分热情，一看见徐粟就走近来。“大伙都等你呢！”屋门口围了约莫五六人，都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看着他们和善的面孔，徐粟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所见过的人，大多是带着面具的。

　　“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忙吗？”徐粟拉开门，“要不……进来坐坐。”

　　“徐侍读这话说的，那里要这么客气，大伙儿是五殿下吩咐来的，为侍读裁衣的。”说着便随着徐粟进屋了。

　　“我？我并不需要。还是做给需要的人吧。”徐粟很意外常离竟然还会照顾到这些。

　　“别这样啊，这也是殿下的心意嘛，我们这些下人做事也不容易的啊！”年轻妇人说完不等徐粟回答就拿出尺量了起来。“来来来，伸手……”

　　徐粟只好放下手上的茶壶，配合她测尺寸。

　　“诶呀呀……好了好了。不叨扰了，殿下催得紧，我们得赶紧回去赶工了。”

　　“慢走……辛苦了。”

　　徐粟只好自己喝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常离哪找的好帮手，嘴利索手也利索，完全不好插嘴。”

　　只是，只是，他似乎想不出理由，为什么要给他做衣裳，他没说过。他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莫名的好意，让徐粟也莫名紧张起来，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警惕心。

　　他得想想要怎么回馈，就算他们是“对手”，但总是要还的，那些无缘无故的好意总会让他十分惭愧与后悔。

　　【九年前】

　　独自一人游荡在街上，徐粟狼狈的逃亡，已有五个月之久。

　　当他亲眼目睹那一幕，被血浸染的那一幕，他只想逃离。忘记了道德，抛弃了礼义，一眼也不愿再看。他不记得父母死去的模样了，他只知道自己疯了似地跑出去，以至于现在身处何处也不知道。

　　就这样颠沛流离，没有方向地走下去，不知走了多久，走多久都到不了目的地的啊。

　　那画面总是像阴魂一样自动地在他脑海编织，他拆不散，只好迈着双腿，强睁着双眼，妄想恐惧能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可他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即使使出了全力，双亲的脸仍活生生地印在面前的高墙上。于是他想闭上眼睛，才发现眼睛早已不属于自己了。

　　他见到很多和他一样的人，衣着破败，骨瘦嶙峋，不停休地往前走。他们目不斜视，和他一样痴心妄想，寻求乱世中的桃源乡。

　　眼前的事物扑朔迷离，逃窜在身后，千奇百怪却又毫无差异，走着走着，似乎走进了梦里，无法再醒来。

　　他困在梦境里无法挣脱，渴求神将他救走，逃离这痛苦的万丈深渊。当悬崖下的烈火触及他的衣角时，有一双手用力地将他脱出，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徐粟很想刻下那人的模样。但是，面具阻挡了他。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糟糕的雨天。泥泞爬上衣裳，把本来就破败不堪的外袍变得更加惨不忍睹。目及之处尚无可避雨之处，大雨倾泻而下，反复冲刷身上的泥土。人们落荒而逃，冲翻了小贩，那时的土地和天空一样糟糕。谁能拯救这里？徐粟这样问自己。

　　下一秒，那个人就出现了。徐粟当时这么觉得。

　　抓住了救命稻草便再也放不开手。徐粟眼里的激动与渴求几乎要溢出，那人的出现让他抓狂。说不出，只能用泪水表达。

　　待他的心安分，声音才在他的耳朵渐渐显现。

　　“孩子，跟我走吧。”

　　“想变得强大吗？我会教你。”

　　“和我一起推翻蛮人政权吧？”

　　“想不想吃包子？过来吧。”

　　那一袭黑衣斗篷仿佛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徐粟扑过去抢那人手上的包子。抢到了。他就疯了一样大口大口吃起来。

　　那些阴魂不再追他了，因为被血浸染的画面已经定格，厚厚地埋藏在心。

　　一路跟着那人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和逃亡的路不一样，徐粟平静地走，他始终相信那是通往桃源乡的道路。

　　眼旁的景观换了又换。掠过平原，高山，穿过溪流，湖泊，横跨盆地，沙漠。自然瞬息万变，徐粟想一直一直走下去。即使暴雨倾盆，狂风不止，大雪纷飞，他也不愿停止。

　　一直走啊走啊，他又明白了。桃园不一定有桃树，黄沙漫天的沙漠也可以。

　　那人带着他进入一座神奇的宫殿。像梦一样。那宫殿就像梦一样。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地狱。

　　这是徐粟后来才发觉的。在这座宫殿徐粟看到很多和那人一样的人。戴着面具，身着黑衣，和这宫殿融为一体。只能凭微弱的光线的流动看出他们在走动。

　　到这里徐粟就跟不上那人了。那人消失在哪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没有人牵引，他无法向前。于是停在原地，接受周围人影的审判的目光。那人走后，他们肆无忌惮地逼近，面具也阻挡不了他们的恶意。

　　他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和那人一样的黑袍子。拼命想抓住那微弱的光线，却怎么也找不到光源。但他仍不愿离开，外面的光都是虚假的，他已经体味过了。他要自己去找。

　　他要拿起剑，在黑暗中激起白色的浪花，找到真正有温度的光。反正他看不见其他颜色，流再多血，也看不到。

　　剑勾起水花飞溅，无声无息，不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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