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南昔

　　周一的早晨，恒盛大厦再次以其冰冷高效的姿态，迎接涌入的人流。林浅混在人群中，踏入电梯，感觉像是在走向一个未知的战场。她刻意忽略掉周围同事们轻松的周末闲聊，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工作上。
　　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看邮箱。
　　依旧空空如也。没有来自顾南的任何消息。
　　她的心沉了沉，但脸上并未表露分毫。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和待办事项，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上午九点半，周明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些许紧张。
　　“林工，好消息！”他压低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刚才李总的秘书通知，顾总那边已经批复了您的计划，原则上同意按照这个方案执行！”
　　林浅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紧绷了几天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通过了？就这么……通过了？没有批评，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任何直接的反馈，就只是一个“原则上同意”？
　　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甚至……空落。她精心准备了那么久，预想了无数种被刁难的场景，结果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悄无声息。
　　“太好了！”周明是真的很高兴，“我就说嘛，林工您的方案做得那么完美，顾总肯定会认可的！”
　　林浅勉强笑了笑：“那就好，我们可以按计划推进了。”
　　“嗯嗯！”周明连连点头，但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今天下午三点，有个关于滨江项目的整体进度协调会，是顾总亲自主持，要求所有核心负责人必须参加。会上可能还会涉及到您方案里的一些具体执行细节，您还是要准备一下。”
　　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协调会？顾总亲自主持？
　　这意味着，她还是无法避免地要再次面对他，而且是在一个更公开、更正式的场合。他那句“原则上同意”后面，是否还藏着其他的潜台词，要在会上当众抛出？
　　“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的。”林浅压下心中的波澜，平静地回应。
　　整个上午，林浅都在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她将自己那份详细计划的要点重新梳理，特别是那些可能被质疑的执行细节，都准备了充分的应对预案。她不允许自己在顾南面前出现任何纰漏。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浅和周明一起前往会议室。这次的会议室比上次更大，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集团内各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以及设计院、监理方等单位的代表。气氛显得有些严肃。
　　林浅找了个相对靠后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目光低垂，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顾南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为首的是李副总裁。他依旧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步伐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会议室。
　　当他的目光掠过林浅时，似乎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众多与会者中普通的一员。
　　他在主位坐下，李副总裁则坐在他旁边。会议正式开始。
　　议程一项项进行，从项目整体进度汇报，到各部门协调事项，再到资金、采购等环节的确认。顾南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取汇报，偶尔会针对某个问题，提出一两句简洁而精准的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林浅始终保持着低调，认真听着会议内容，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她能感觉到顾南那强大的气场笼罩着整个会议室，无形中增加了所有人的压力。
　　终于，轮到了讨论技术方案与执行计划的环节。李副总裁先是简单介绍了林浅提交的计划得到了顾总的原则性认可，然后看向林浅，示意她可以做些补充说明。
　　林浅站起身，刚准备开口，顾南却突然抬手，打断了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顾南身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在林浅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林工，你的计划我看过了，框架和思路是清晰的。但我注意到，在关于‘超高强度混凝土浇筑’这个关键节点上，你提出的连续作业时间和养护方案，与我们集团以往类似项目的标准流程略有不同。解释一下你的理由。”
　　问题直接、具体，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抛给了她。
　　林浅的心猛地一紧，但随即又镇定下来。这个问题，恰好是她重点准备过的细节之一。她迎上顾南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冰冷而审视。
　　“顾总，”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没有丝毫慌乱，“之所以调整连续作业时间和养护方案，是基于滨江项目现场的实际环境因素。第一，项目地处沿江，空气湿度常年偏高，尤其是在当前季节，这对混凝土的早期强度增长有显著影响，需要更长的湿养护时间来保证充分水化；第二，考虑到后续大型构件吊装的时间节点要求，适当延长连续作业时间，可以有效缩短该关键工序的整体耗时，避免对后续工序产生延误。相关的实验数据和模拟分析，在计划附件中有详细说明，可以证明该调整方案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更具时效性和经济性。”
　　她的回答专业、流畅，逻辑清晰，既解释了原因，也强调了依据和优势。会议室里一片安静，不少人都向她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顾南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眼神深邃难测。
　　就在林浅以为他会继续追问或者提出质疑时，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转向李副总裁：“这个节点按林工的方案执行，但质量监控必须加倍严格，监理方要全程旁站记录。”
　　“好的，顾总。”李副总裁连忙应道。
　　顾南不再看林浅，继续主持后续的议程。
　　林浅缓缓坐下，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短暂的交锋，虽然她应对得体，但精神上的压力却是巨大的。顾南这种毫无预兆、直击要害的提问方式，让她时刻都得保持高度警惕。
　　会议一直开到将近五点才结束。宣布散会后，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林浅也合上电脑，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起身准备和周明一起离开时，那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在她身后：
　　“林浅，你留一下。”
　　林浅的脚步瞬间僵住，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顾南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不远处。其他的与会人员都很有眼色地加快脚步离开了会议室，偌大的空间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南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静静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顾总，您还有什么吩咐？”林浅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公事公办地问道。
　　顾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林浅。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的计划，做得不错。”
　　这句突如其来的肯定，让林浅有些措手不及。
　　“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但那眼神，却似乎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看来这五年，你在外面，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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